瓦脊如琼玉,雨点敲击,雾气昭昭,瓦檐流水如线,三三两两灌入打翻的伞,积水明澈,攒人心事重重。
夕瑶的眼睛,如黑夜之眼,所有的一切,已褪尽繁华,固守的光明,待到尘世最后一瞥。
“汎尘,回去吧。”夕瑶的声音如鹅卵石上滴落的雨声,虽柔和却无比坚定。
“如果我不回去呢?”汎尘看着夕瑶脸上的决绝,和当初分开时一样。
“那你留下,我离开。”
“我还是会找到你的。”汎尘要找到夕瑶,轻而易举,无论她逃到天涯海角,只要他想,他都可以把她抓回来。
“你这样欺负人,很开心吗?”夕瑶觉得委屈,她抓着自己淋湿的衣服,握紧了手,不公平,他一直都这样,只要他乐意,她无处可逃;而他轻易离开的时候,她却要满世界去寻找。
汎尘感觉到夕瑶生气了,他凑近她,解开她紧握衣角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心脏跳得平缓,和他不温不热的语气一样,跟夕瑶错乱的情绪形成强烈的对比,说道,“它不开心。”
汎尘在告诉夕瑶,她弄伤了他的心,她欺负了它,它不开心,所以它的主人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欺负她,也让她不开心,他总是有一套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只要他高兴,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
夕瑶抽离了自己的手,“心脏明明跳得很平静,哪里有不开心的迹象。”
“我很难过,你都没有看见它伤痕累累的模样。”
夕瑶再也不需要躲避汎尘直视她的目光,因为她看不见,可她还是惯性地埋下了头,她知道他受伤了,她知道他没有撒谎,可是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她可以独自承受,但是她希望他的伤害可以降到最低。
“你来这里,她,知道吗?”夕瑶小心翼翼地问道,仿佛她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破坏人家感情的害虫,人人得而诛之。
汎尘突然意识过来,缨生气地跑了,他好像忘记去找她了,“不知道。”
“趁她不知道,赶紧回去吧。”夕瑶心里是不愿意的,但还是接二连三地下逐客令,因为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不知道就可以做出这样莽撞的事?不知道就可以任性地跑来,把她夕瑶搅得天翻地覆和心神不宁?夕瑶反问道,“你不知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然后跑了。”
“应该是你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吧?那是她伤心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地陈述这样的事?”夕瑶可以想象缨当时的表情,那样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每一次都是她难过得要死,汎尘却平静的很过分,“你是跟她吵架了,所以才来找我的吗?”
夕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感到吃惊,她在介意?!她怎么可以介意呢?
汎尘见夕瑶吃惊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在她追悔莫及的时候,他却笑了。
夕瑶在心里恳求:汎尘,不要再逼我了,我怕我会动摇,我怕我会坚持不住!可是现在的你,为什么要笑得这么开心?你忘记两年多前,你抉择的时候有多痛苦吗?我不希望你再经历一次。
汎尘此刻像是故意的,他心里是排斥的,不愿意多去想缨的事,因为他知道,他一想,就会引出一系列令人头疼的事。那颗聪明而理智的头脑,暂时腾空,却是任性和愚蠢的行为,也极其不负责任。
汎尘看到夕瑶冻得苍白的嘴唇,问道,“夕瑶,你冷吗?”
废话,穿着湿衣服这么久,能不冷吗?关键他还一直不肯走,只能害她这么僵持着,也不敢乱动,因为她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事。
“夕瑶,你好像很冷,我带你进屋吧。”
“进屋?”夕瑶觉得是狼要进屋吧?!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连忙说道,“不用!我不冷!不用……”
“你摸,”汎尘拿起夕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道,“可是我冷。”
汎尘,你什么时候暖和过?!你不一直都这样的,不是冷,就是更冷,你怎么可能有感觉到冷的知觉?每次都是别人被你的冷漠冻死。
“汎尘,我求你了,你回去吧!”这场持久战,打了这么久,夕瑶不想投降,可眼看着她就要被敌方攻破了。她向来就不是玩游戏的高手,不是被汎尘虐,就是被亚炽耍,但至少战斗的时候,她是个不屈不挠的好士兵。
“可是雨下的很大,我走不了。”
“你不是有伞吗?”
汎尘捡起屋檐下的伞,里面的积水“哗哗”地倒出,他放在夕瑶跟前,说道,“坏了。”
“不是挺好的吗?哪里坏……”夕瑶听到声音伸手去摸,却摸到一副伞的骨架子,她就不该相信他,喊道,“欺负我看不见吗?!”
“是你的狼咬坏的,你没教好它,你要负责任。”汎尘睁眼说瞎话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毫无漏洞,不留把柄。
远处睡觉的大尾巴狼表示不服气,你们折腾你们的,关我什么事?
“你骗人,我是不会负责任的。”夕瑶相信他,那就是弱智。
“那我去了。”汎尘起身说道。
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夕瑶正诧异的时候,又听见汎尘说道,“它要负责任,我去剥狼皮。”
“汎尘!你……”夕瑶简直无计可施,她知道汎尘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这分明不关大尾巴狼的事,它只是懒而已,它只是不听话而已。
“夕瑶,一只狼而已,你都这么在意,你为什么不在意我呢?”汎尘用幽怨的目光看着夕瑶。
就是因为在意你,很在意你!可是夕瑶不能这么说。
“你去吧,剥完了,就快点离开。”夕瑶忍痛说道,当下情景,没有办法,她只能牺牲大尾巴狼了,弃军保帅,对不起大尾巴狼,早知道多买几双鞋给它叼。
“夕瑶,你竟然同意了,你真的确定吗?”汎尘嘴角的那一抹邪恶的弧度为何如此猖狂?他见夕瑶极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了三个字,“剥狼皮。”
夕瑶抬起头,一怔,她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她的衣服从肩膀两侧猛地滑下,落到了她的手臂上。
“汎尘!!”夕瑶才明白汎尘口里“剥狼皮”的意思,她就是狼人后代。
“夕瑶,你的狼成年了吗?”汎尘停下手,看着走廊尽头的大尾巴狼,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
“它好像在看我们。”
“嗯?大尾巴狼来了?”夕瑶心中欢喜的火苗摇曳着希望的光芒,她的大尾巴狼终于来了,来救她了!
“它好像没成年,”汎尘收回目光,落在夕瑶一脸期待的脸上,又道,“它走了。”
“什么?!走……了?”夕瑶的希望瞬间落空,说好的骑士呢?!
未成年,所以少儿不宜的画面,不能看,大尾巴狼说,它被吵到了,所以要换个地方去睡觉。
“夕瑶,你好像很紧张,我怕弄疼你,”汎尘突然又开始怜香惜玉了,又道,“陪我说话吧,我很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
“说话?”夕瑶是眼睛看不见,不是声带坏了,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话,难道汎尘都没听见声音?好吧,至少他收手了。
“夕瑶,你不想和我说话吗?”
夕瑶感觉汎尘很想听她说话,似乎满足他这个愿望,就可以皆大欢喜地散场,她想了想,说道,“一个魔鬼和一个盲女的故事,你要听吗?”
“好。”
“魔鬼有一个愿望,因为一直无法实现而变得郁郁寡欢,他越不开心,那愿望就变得越遥不可及;盲女也有一个愿望,并且很容易实现,所以,她的愿望就变得不是愿望,但是又由不得她。”
“她的愿望是什么?”
夕瑶坐起身,伸手摸索着,触碰到汎尘,她温柔地捧着他的脸颊,笑着说,“希望魔鬼可以开心。”
汎尘凝视着夕瑶,她笑得好甜,却看得他有些心疼。
夕瑶看不见那双蓝眸,但她依然像往常一样睁着眼睛,因为她很渴望留住,那映入她眼眸里的深情。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拼了命想给我最好的,到最后才知道,我只想要你开心啊——这是隐藏在夕瑶笑容里的话。
“不要忽视心里的罪恶感,它滋长的速度同样会吓坏你,因为它一直都存在,不在意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它会吞噬掉全部的你。汎尘,去找她吧。”
汎尘承认,他心里没有缨,全部被夕瑶占据了,但是他意识里有缨,他潜意识里知道他要对缨负责,是爱的责任。当他刻意地忽视缨的时候,同时引起了心里的异样,他分心了,他伤害了缨,同时也伤害了心里的夕瑶,所以他很不开心。
夕瑶说,汎尘的这份不开心是因为罪恶感,她的愿望就是希望他开心,所以就算是为了实现她的愿望,他也得消除那份不开心,消除那份罪恶感,而罪恶感的来源,是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