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傅昊郗的命,苦海端了一碗煎好的汤药来到傅昊郗面前,鞠躬行礼,请他察看:“坞主,您吩咐的安胎药给小姐姐煎好了。是老奴端过去还是您需要亲自过去看看?”
傅昊郗起身欲接,像是想起了什么,颓然坐回椅子上,精疲力竭似地摆了摆手,黯然道:“我见不得她那样,你去吧。好好看着她服下,有什么事来回我。”
“是,坞主,”苦海忽的想起什么来,转身又问,“坞主,这些日子飞尘这家伙不知所踪,要不要我去哪里寻他一寻?”
傅昊郗蹙眉:“他一向是个没定心性的东西,爱去哪去哪,我没心思管他。”
苦海点了点头,也觉他说的在理:“飞尘上次偷了您的羽霓裳,跑了个干净,这次又不知他闯下什么祸事。让他自生自灭也罢。”
苦海领命而去,端着汤药穿过回廊,来到荆南依的房间,因她的命令不准点灯,因此房内漆黑一片,视物也模糊,气氛因此显得诡异逼仄。
床上的荆南依听到有人走近,朝外惊慌大喊:“出去,出去,我不要见人,依依丑死了,夫君都不愿看我一眼……”
苦海置若罔闻,脚步不停,嘴上道:“是老奴,老奴是给小姐姐来送药的。”
荆南依大怒,隔着帷幔将手中玩偶朝他扔去:“出去,我说了,我不要见任何人!”
玩偶一路滚到苦海脚边,他俯身拾起,却并不因此停住脚步,继续朝前走去,走到她床边,将其递给荆南依,荆南依透过晃动的薄纱,怔怔地望着他手上玩偶出神,忽的开口问他:“你说,她是不是比我美?否则,夫君心里眼里怎么都是她?”
苦海掸了掸玩偶上面的灰,放到荆南依手上:“见面三分情,倘若见不到了,再美的人,也会从心里消失的。”
“消失?”荆南依疑惑地抬头,面容憔悴,可一双眼睛却灵动如昔,藏着这世间最大的野心。
苦海一笑,压低声音,近乎诱哄的语调:“小姐姐,您不知这世间最狠毒的利器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人言吗?”
“人言?”荆南依疑惑地仰起脸,问,“人言就能让她消失吗?”
苦海语调转冷,眸中浮现出罕见的狠辣之色:“小姐姐不是那些无能之人,您的言语就是金玉良言,就是天机不可泄露,有时候,一句恰到好处的言语,就能化成利刃,杀人于无形。”
“杀人于无形?我么?”她用手指指向自己,抬头以目光询问苦海。
苦海恢复了他一贯的温文无害,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向荆南依点了点头。
荆南依望向玩偶,蹙眉思索。
有疏叶蘭回来的消息传到芳聘处时,她正在案前摆弄花木,听到侍女来禀,不由微微一笑:“怪不得昨夜闹哄哄的不得安宁。”
侍女捂唇,也觉得好笑:“长郡主不知,还有更有趣的,依郡主怒气冲冲地前去问罪,反倒哭哭啼啼地被荆南苏穆给抱回了寝宫。不过,听消息的小侍卫说,他们谈及了竹苑香榭之事。”
一支枝斜佚丽的梅花断在她指尖,她心忽的一沉,豁然抬眸,问:“可有结果?”
侍女摇头:“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罢了。”
芳聘还是觉得不放心:“万事未有空穴来风的。那个小侍卫呢?”
“上次按您吩咐,将他派到花房做工。”
芳聘脸一沉:“以防万一,还是斩草除干来的好!”
“奴婢明白。”
叶蘭自别了苏穆之后,深知倘若想要劝服他,必要寻到那真正的幕后主使,她枯想了两日,趁着那日天黑,她换了夜行衣潜入侍从监翻看侍从出勤记录,试图寻出香榭出事那日执勤的侍卫。
当日执勤侍卫共安排了四人布置香榭,这四人中其中定有布设机关之人,叶蘭一页页翻过,找到那日出勤记录,赫然发现其上一人用红笔划去,写着被调去花房。叶蘭心生疑窦,暗暗记下那个名字。翌日等天一亮,便换了一身侍女的服饰前去花圃寻那日当值的侍卫,此地位于逍遥堂西北角,地处偏僻,一向罕有人至,叶蘭找了一圈,才找到一名侍弄花草的花农,她走上前去,客气询问:“请问老伯,你们此处,可有个从侍从监调过来的小魏子?”
花农并不言语,只是信手往前一指,叶蘭顺着他所指的方位走去,越往里更是偏僻崎岖,枯枝败叶,显出了一种诡异的死亡气息。叶蘭走得步步小心,至一绝处,前方有黑影一闪而过,叶蘭心内一惊,飞身追上前去,只是转了个弯却不见踪影,泥泞小路上赫然出现一只侍卫男鞋,叶蘭警觉四望,周围狼藉一片,显然刚刚经过一番打斗。
叶蘭悚然一惊,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院中,只见两名黑衣人正拖拽着一名侍卫往外走去,见叶蘭追来,反手便是一掌,叶蘭轻松闪过,抽刀直击他们心口,黑衣人分身不暇,索性一刀刺过那侍卫胸口,拔刀而逃,叶蘭本欲追击,转念一想,还是选择奔回奄奄一息的侍卫面前,扶他坐起,逼问他:“说,是谁指使你给巍鸣君下的迷药?”
侍卫口吐血沫,喃喃地说:“郡主……郡主……”
叶蘭一惊,暗想:“难不成真的是依郡主?”
正欲再问,侍卫双目一闭,昏然死去。
叶蘭抬眼望向此刻晦暗不明的天,心内滚过一阵焦灼:时间,已经不多了。
自巍鸣夺权之后,逍遥城内那些驻扎留守的各大世家虎视眈眈,野心不灭,虽然部分已被巍鸣以雷霆或怀柔手段收拾了个干净,但也有并未因此甘心的,比如扶泽陆廉两大世家,滞留城内迟迟不去,野心昭然若揭。
扶泽向来以长辈身份自居,对巍鸣小儿的不满已非一日两日,认为天下若是论枭雄,必定非他莫属。现如今见那些世家慑于皇甫权势,走的走,逃的逃,更是愤懑不平,几杯黄汤下肚,也就忘了还有隔墙有耳这回事,向着同席的陆廉愤愤不平道:“奶奶的,这帮贪生怕死的鼠辈!被那黄口小儿几招手段,便吓得夹着尾巴逃回老巢去了!老子真想两板斧,削掉这小儿的头!”
陆廉转着酒杯,闲闲道:“稍安勿躁,那些叛逃之辈,皆是些小族寡民,不足为虑。成大事者,还需你我。”
扶泽一拍大腿,猛点头:“在理!更何况,有疏烟芜那小娘们也不在此妨碍了,老子反倒觉得,干起来手脚畅快!”
陆廉继续分析:“论兵力,你我世家的武士加起来,远超过皇甫巍鸣新征的兵卒,倘若真要沙场对阵,我等无需畏惧。唯一忌惮的,却是巍鸣君身上的功夫——《逍遥流云》。”
扶泽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起来,当年,那小儿杀了叱咤风云的懿沧群,用的就是逍遥流云掌吧。”
“当年我是见过老堂主皇甫规与异族征战的,那掌法取形于鲲鹏之态,练成之人能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刚中带柔,狠辣霸道中透着一股子邪气,甚是厉害!可是,巍鸣君的架势似乎有些偏差?”
扶泽点头:“我也有所察觉。按我说,在鸾倾城见皇甫巍鸣的时候,那小子还是个没功夫的,这才几日,就能练成了独步天下的武功?肯定是学了些虚招出来唬人的,杀个懿沧群,他不也差点丢了性命?”
陆廉拊掌大喜:“恩,如此推测,《逍遥流云》定在他的手上,只是火候未到。”
扶泽摔杯在地,如盟重誓:“大好,咱们就夺了他的秘籍,再抢他的天下!”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出声。
屋顶上的密探听闻这一席话,暗暗记下,无声离开。
回到逍遥堂之后,密探将所闻一切详尽地禀给巍鸣:“禀告巍鸣君,盘踞在逍遥城中的世家武士,近日盘桓在我逍遥堂门外,乔装伺机探听消息。”巍鸣面露鄙夷之色:“皆是些蝇营狗苟,鸡鸣狗盗之术,不如堂堂正正地斗一场。传我巍鸣君之令,三日后宴请各大世家。他们想看看我皇甫巍鸣的逍遥堂,便给他们开开眼界。”
他豁然站起,朗声向着堂下道:“皇甫武士们!”
众武士以长矛触地,齐声应他:“在!”
巍鸣一挥广袖,霸气道:“我皇甫世家,百年基业,皆因骁勇善战,征战而得,明日,就让我等重拾皇甫威风,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叛臣贼子赶出我逍遥堂去!重振我皇甫荣光!”
武士们士气大振,高呼:“誓死追随巍鸣君!重振皇甫荣光!”
巍鸣微微而笑,举目望向高墙之外,双眼变得异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