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璋仔细看了,却是淮阳郡公的一双孪生子,杨四郎与杨五郎,两人也就十三岁,正是和大郎仿佛的年纪,想是看着少有客人来,心中苦闷,见自家这才欢喜成这样,更添了两分怜悯,当即翻身下马一手一个将两个小郎君扶起,口中又宽慰几句,拉着他们的手迈步进得公府。
岑氏也换得轿子,一路来在二门,因两家也算得世交,淮阳公夫人梅氏收着消息,携了儿媳在二门内的垂花廊立等。
看着岑氏下轿,梅氏上来两步拉着岑氏的手笑说:“你来了。”又使儿媳与岑氏见礼请安。
岑氏觑着梅氏虽是盛装,脸上也抹了脂粉,眼底下依旧有些青灰遮不住,想是一夜不曾睡,又看梅氏身后一双儿媳,笑容也是勉强,心下暗叹一声,执了梅氏的手将她手拍得两拍。
梅氏叫岑氏拍得这两拍,险些红了眼,转而又笑说:“可看见四郎五郎?俩猴子且待不住哩,一心要等你们家大郎二郎。”一面同岑氏携了手往正房去。
淮阳郡公太夫人苏氏今年正是古稀之年,已是满头银发,脸上倒还有些光辉,比梅氏看着精神还好些,看着岑氏过来先笑:“魏国夫人来了,恕老婆子托个大,不起身相迎了。”
岑氏笑道:“太夫人玩笑了,你是寿星,合该我来与你贺寿才是。”说着就要福下身。如今这势头,岑氏能来已是有情,苏氏怎么肯受她的礼,忙使梅氏扶住,彼此寒暄几句,才分宾主坐了。
正房里倒也有几家女眷,却都是淮阳公府亲眷,因岑氏身份最高,看得她进来,都起了身,等她坐下,这才三三两两地坐下,又有梅氏母家的嫂子金氏笑说:“如何不见府上几位小娘子?我家四娘念了三娘好几回了。”
这话说得诸人脸上笑容略淡,哪个不知以淮阳公府如今的情形,以魏国公府的处境,蒋璋与岑氏来已算是仁至义尽了,不带孩子们来也是情有可原,不想岑氏恍如不知一般,只笑说:“那几个孩子,也就大娘略懂事些,余下的一个个都不叫我省心,若是带了来,怕是我们也不能坐着安静说话了。”
也是金氏好意,看座上诸夫人娘子都有些沉闷,怕岑氏觉着受了怠慢,这才想找些话来说,偏说得不甚恰当,话出了口就懊悔起来,看岑氏接得顺口,这才放心,又说:“岑夫人忒谦了,谁不知府上小娘子好教养。”
从来小娘子的教养都是看嫡母的,所以金氏好教养这句夸的是岑氏贤德慈爱,岑氏自是谦逊几句,又夸淮阳公府上几位小娘子可爱,梅氏正引着丫鬟们与诸夫人娘子上茶点,听说也笑:“她们哪里当得起夸,一个个憨得不知事。”便使丫鬟去唤小娘子们出来与夫人娘子们见礼。
与蒋璋只得两妾不同,淮阳郡公杨思静妾侍甚多,有名分的妾就有五个,儿女们自然也多。除出小儿郎们不论,小娘子都有十四个,大娘二娘已出了阁,最小的十四娘尚在襁褓,连着路也不会走,十数个一起出来,一时间大堂上倒也热闹。
堂上夫人娘子也松了口气,各自拉着小娘子说话,又有些有准备的,把带来的表礼赏她们,无非是些玉环玉佩之属。小娘子们在杨大娘的带领下拜谢。正是这时忽听得堂外喧哗,紧接着就是一串脚步响,再一看却是公府上五郎杨栋奔进堂来,连滚带爬地来在苏氏脚前,起双手往苏氏腿上一搭,哭道:“阿婆,阿爹没了。”
六个字即出,梅氏已是向后倒去,要不是身后两个儿媳妇扶得快,险些跌在地上,扑过来抓着杨栋的手掌问:“你阿爹如何了?”
叫梅氏一问,杨栋立时涕泪横流,哭道:“阿爹昨夜已去了。”
梅氏连着几日未能成眠,又要操持苏氏寿宴,实是心力交瘁,听得这句,哪里支持得住,两眼往上一插,已是晕死过去。
便是杨思静受伤返京,身上又有天兴帝不用心的考评,可今日到底也是苏氏七十大寿,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怎么也是喜事,府中哪一处不是披红挂彩,哪里知道瞬间喜事翻做了丧事,一时间堂上哭声震天。
因是来贺寿的,诸夫人娘子一个个都是华服严妆,惊闻主家有了丧事,且喜事与丧事相冲,总不是吉事,哪里敢再留,纷纷告辞。
因梅氏还昏着,还是老迈的苏氏强撑着与众人一一道别,看着苏氏白发苍苍,鬓边尚且带着朵红花,哪个不觉惨伤。
岑氏也觉伤心,与苏氏道恼之后一般随众出来,到得府外,蒋璋已在门前等候,岑氏上车时,夫妇两个对看一眼,俱是一声长叹。
两人一路无言,回在府中各自归房更衣梳洗,便是赵氏郑氏两个听着国公与夫人回来了想来拜见,也叫蒋璋亲口打发回去。
夫妇两个换得衣裳出来,相对静坐,过得一刻,还是蒋璋先道:“只怕思静是自裁的。”
岑氏正替蒋璋斟茶,听得这句手上一抖,茶壶一倾,壶中的热茶溅出来泼在她手上,阿方赶上来要服侍,叫岑氏制止了,又使丫鬟们都退出去,方俯身过去请问:“相公何出此言,今儿可是他阿娘生辰哩。”但凡有些人心的也不能在这个日子走这条路,又不是不死不成了。
蒋璋双目之中有些阴沉,道是:“思静身上不过些外伤,且在盛年,如何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圣人即说他不用心,又使郭振送他回来。”说到这个送字时,蒋璋禁不住“嘿嘿”冷笑几声。
岑氏也明白那哪里是送,分明是押,只是开不出口来。
又听蒋璋继道:“他心里怎么不明白?多半是要问他罪名了。一个将军战死疆场是荣耀,若是病死床上也是命数,这生不生,死不死,还要受那些酸儒折辱,回来又不知是甚下场,他不肯咽下这口气也是有的。想来他挑这个日子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你会这样想,旁人自然也能这样想。咱们那个圣人,便是天纵聪明,也未必能超脱。”
说在这里多少有些物伤其类,蒋璋的语声也轻了下来,拉过岑氏的手在烫伤处看了看,见无大碍也就松开手,又抬头看着她道:“我十之八玖是要往阵前去的,我走之后,家中事都靠你了。若是他们家有甚事,你好伸手的就伸一把手,也算是尽一尽袍泽之谊,且他家世子二郎都是好的,不会辜负你这番恩情。”这句他们家指的自是淮阳公府。求收藏求撒花求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