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氏默然片刻,低声与蒋璋说道:“相公放心,咱们家和他们家这点子交情总是有的。你们出去也小心,我与孩子们总是等着你们回来的。”
蒋璋点头,忽然一笑:“我瞧我们圣人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天下未定,且不至于赶尽杀绝哩。”
这话不说还好,一讲出口,岑氏不由得双泪交流,蒋璋便劝她:“我不过玩笑几句,你何苦当真,倒还哭。倘或三娘一会子过来,看出你哭过,可是要笑的。”
岑氏叫蒋璋这句说得哧一声笑,到底唤丫鬟打水与她净面,蒋璋看着妻子要梳妆又安慰几句也就举步出去了。
丫鬟们正伺候着岑氏净面,阿金迈步进来,道是大娘求见。
因自家出去前吩咐过蒋芳看着蒋苓的,所以听着她这会子就过来求见,岑氏就知道必然是蒋苓又生出事来,不由头疼,说道:“叫她进来。”就接过丫鬟手上软布吸干了面上的水,只抹了些油脂,也不及再上脂粉,顶着张素面就走了出来。
蒋苓正在堂前团团转,看着岑氏出来,连忙过来伸出双手扶到上座坐了,便道:“阿娘,你且管管二兄与三娘。”
听这声口果然是特地来告状的,岑氏耐着性子道:“你二兄与三妹妹又做甚事了?”
蒋芳气道:“三妹妹小哩,不懂事也是有的,二兄偏还纵容她,可不闹出事了。”就将缘由同岑氏也讲了回。
原是蒋存智抱了蒋苓去骑马,经不住她闹,只好叫她独自骑着踏云,他自家在前头牵马。
哪里晓得一开始蒋苓也还老实,肯叫蒋存智牵着慢悠悠地在演武场上兜圈,转得两圈之后,看着踏云温顺,心中便不足起来,以为踏云走得太慢,不是个骑马的样子,趁着蒋存智不留意,竟是学人把脚后跟去磕马腹。
踏云是训熟的战马,叫磕了马腹只以为背上的主人要它快跑,当下便要奋蹄,亏得是蒋存智亲自牵的马,看着踏云加速,起先还以为是惊着了,使出千斤坠功夫来将踏云拖住,又趁它速度减慢,翻身上马,勒紧了缰绳才将速度控制住,饶是这样,蒋苓也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便是素来胆大,一时吓得不敢再动。
蒋存智便是再纵容蒋苓,看着她这样胆大也要恼火:不过六岁的人,抓不稳缰绳,踏不到马镫,踏云真要跑起来,哪里坐得稳,必定会从马上摔下来,把脖子摔断也是不出奇的,惊怒交加之下,抓着蒋苓在她臀部上打了几下。
蒋苓自降生起就没挨过一个指头,蓦然叫人打了,打的还是臀部,自然是又羞又气,当时哭了起来。蒋存智看着她哭了,也自后悔不该打她,又抱着哄。偏蒋苓是他们父子二人纵成的脾气,一句也不肯听,直哭得声哽气咽。
蒋存智无奈,只得将她送回抱竹轩。
蒋芳倒还在抱竹轩,正等得心烦意乱,看蒋苓哭得可怜,起先以为是摔着了,埋怨蒋存智之余也自心疼,倒舍不得怪蒋苓,待知道她胡闹成那样,两重气拼成一重怒,当时就把蒋存智与蒋苓一顿埋怨,又觉自家说话他们二人未必肯听,听说岑氏和蒋璋回来,一刻也等不得,立时过来寻岑氏告状。
岑氏听说也是大怒,指了阿金去唤蒋苓过来。
蒋苓还不知蒋芳将她告了,听说阿娘唤她,便随着阿金过来。才进多福堂,还未及与岑氏请安,就听着堂上一声怒喝:“与我跪了!”
蒋苓陡然听着怒喝,自是一抖,不免抬头去看,却见蒋芳坐在岑氏手下,知道是演武场事发,自家也觉有些心虚,一点子不敢强,提裙在岑氏面前跪了,还不待岑氏训话就先开了口:“阿娘,儿错了哩。儿以后再不敢跑了,慢慢地骑。”
岑氏听着蒋苓道自家错了,心弦一松,还以为她是真知错了,哪成想她接下去一句却是以后慢慢地跑,顿时气个倒仰。
实在不明白,好好一个小娘子,那样小年纪,每日里念书练字都不用人提点的,自家就肯用心,先生略一讲,她就能举一反三,乖觉时实在是叫人捧在心尖上疼爱尚且不够,偏是这样不安分,一个不留意就要生出叫人哭笑不得的新鲜花样来,就把手指点着她:“你再与我说一回!”
蒋苓也知岑氏发怒,嘟了唇不敢出声,还是阿梅过来劝道:“夫人,三娘即答应慢慢跑,也算是知错了,就饶了她这回罢。”一面借着奉茶又凑近岑氏劝道,“相公和二郎一出去,哪个还能纵着三娘骑马呢?”
叫阿梅劝得这句,岑氏方吞下怒气,勉强叫蒋苓起来,又看她双眼微肿,还有哭过的痕迹,倒又心软,招手将她叫到面前,拉了手道:“你这孩子也淘气得没边,那踏云是战马哩,岂是你骑得的?倘或从马上摔下来可怎么好。以后万不能这样了。”
蒋苓眼眨一眨,待想说句那换匹温驯些儿的不就是了,又看着岑氏眼中带些惆怅,再一算时辰却是回来的太早。自家爹娘是去贺寿的,断没有不吃寿酒就回来的道理,便改了口:“阿娘,可是淮阳公府那里出了甚事?你和阿爹回来可早。”
这话说得岑氏又将蒋苓多看两眼,心下惋惜,这样灵慧,若是个小郎君,长成后和二郎互为犄角,何愁魏国公府家业不兴,如何偏是个小娘子。
到得晚间蒋璋过来,岑氏便将蒋苓今日做的两桩事都告诉了他,又把心中感想与他叹了一回:“她和二郎本来就要好,若是个小郎君,兄弟两个还能再亲近些哩。”
蒋璋听了岑氏的话,倒是满不在乎,儿子如何,女儿又如何,都是他蒋璋的孩子,便是女儿出嫁了,还能一点子都不顾念母家吗?世上倒是有这么无情的,可不是蒋苓哩。且蒋苓降生时那位相师的话如今再看,可不是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