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听说不免心中气苦。蒋存智是嫡出的长子,只消他不荒唐到犯下国法,蒋璋的爵位总是他的,建功不建功,又有甚要紧。倒是大郎,依着蒋璋身份,虽好有个荫职,可自家要是再有功劳,到底不一样。如今有无功劳都不要紧的蒋存智倒是往阵前去了,大郎倒是得躺床上。
赵氏想了会,故意答应得踟蹰:“倒是好。只是相公往阵前去,家中便是夫人做主,夫人待小郎君小娘子们素来亲切慈爱,只怕她不舍大郎君往阵前去哩。”这话听着是说岑氏看待孩儿们一视同仁,可二郎君已往阵前去建功,若是当真不叫大郎君往阵前走,到底是慈母爱儿舍不得还是别有因由?
只是岑氏这些年对几个孩子也当真好说个一视同仁,便是蒋璋偏心大郎些,她也无有一个不字,是以在蒋璋心上岑氏实是个贤妻,因此赵氏这些话对蒋璋来说不过是清风过耳,半点没在心上,握着赵氏的手道:“你多虑了。你们夫人爱惜孩儿也是有的,只还分得清轻重,怎么肯阻碍孩子前程呢。”
赵氏素来乖巧,听着蒋璋这话,立时笑说:“是妾想左了。相公勿怪。”又以不想岑氏不喜欢为由,请蒋璋隐瞒一二,蒋璋自然依从。
这时丫鬟已经将床铺设整齐,两人一同安寝,鸳鸯枕上赵氏不免又有一番恭维。
次日,赵氏送蒋璋出西院,回转和乐堂时,正看着郑氏扶着丫鬟阿秦的肩膀立在门前,双眼有些红,瞧着一夜没睡好的模样,脸上便是一笑:“阿郑起得好早,眼且红哩,可是要往夫人那里去吗?”这话实是明知故问,那回郑氏早去,胡乱说话,惹恼了岑氏,叫岑氏将她们母女关了,如今且没说放出来呢。
话说得郑氏脸上略略一白,垂了眼道:“阿赵玩笑了,夫人还未召我哩。”说话细声细气,瞧着赵氏的眼睛又是闪烁不定,倒真似赵氏给了她委屈受一般。赵氏看得郑氏这般模样,一双桃花眼往郑氏身上一转,笑了笑,自进屋把妆容又整理一番,复又出来时,已不见郑氏影踪,想是又进去叹息了,把鼻子轻轻一哼,扶着阿穆的肩就往多福堂来。
她走不久,蒋存礼就过来与郑氏说话。
郑氏与赵氏同住一个西院,蒋璋来郑氏如何会不知道,本以为是蒋存礼去蒋璋处陈了情,便是看在三郎份上,蒋璋也要过来与她说一两句话,到时她哭求上一求,四娘也好出来了。
只她扶着丫鬟接出来,才到门前就看着蒋璋径直往和乐堂去了,连着眼角也没扫下怡情堂一眼。郑氏真是生就了雪样肚肠,瞧着蒋璋这样无情,不禁委屈,因着蒋璋就歇在和乐堂,还不敢哭,怕叫他听着不喜欢,竟是一夜未眠。好容易熬到蒋璋出去了,又叫赵氏笑了几句,。
郑氏哪里还受得住,正在自家房中哭,就听着丫鬟来报说三郎过来了,只得收了悲声,整理妆容,方叫人请蒋存礼进来。
蒋存礼进门先与郑氏问安,郑氏先叫丫鬟与他上茶,放缓声问道:“你怎地这样早就过来了,相公夫人两处可曾去过?”
蒋存礼瞥一眼郑氏微红双眼,和风细雨地道:“阿姨放心,已去过了。阿娘好性儿,已答应叫四妹妹出来了。”言毕,垂眼理了理衣袖,“阿爹请的先生就要到了,日后有先生教导四妹妹,阿姨和阿娘也好放心了。”
郑氏听说,脸上倒是现出了些笑容来,把素手合了什,念了声佛:“阿弥陀佛,出来就好。四娘这回也该欢喜了。”
却是半个字也不问是什么先生。蒋存礼倒也习惯赵氏这个性情,又慢吞吞地道:“有件事要叫阿姨喜欢。方才阿爹进宫领旨,接替淮阳郡公,不日北征,我与二兄随军。”
蒋存礼说的是叫郑氏喜欢,可郑氏脸上的笑容却是褪得干干净净,连着手也在抖,抖得腕上金镯玉钏叮当做响,急道:“三郎君,你这是做什么?你阿爹是魏国公哩,按例好荫五个小郎君的,还怕没你的前程吗?如何就要往阵前去!”
说着双眼之中落下泪来,捶着桌子道:“你道阵前好去的么?你昨儿也去过淮阳公府里,你道太夫人当真就淮阳郡公一个儿子么?亲儿子她就有三个哩庶子还有四个,一个个,一个个都在阵前没了,如今最后一个也没了不然你道她一个老封君作甚去死”
郑氏哭得再可怜,蒋存礼脸上依旧是个温和模样,轻声道:“还请阿姨告我,大兄有赵姨娘,二兄是嫡出,如今阿爹眼里且瞧不见我,若是我不去,他二人有了功劳,我日后如何自处?阿姨与阿娘低头也就罢了,难道要一世与她也低头吗?”
郑氏听得这几句,嘴唇动得几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刻才道:“原是我无能,连累了你们兄妹。”这句话说罢,又是潸然泪下。
蒋存礼却似没瞧见一般,起身道:“出征前我怕是不能来与阿姨告别了,还请阿姨看好四娘,不要叫她再得罪阿娘,叫我一番辛苦白费。”言毕,在郑氏面前一揖到地,不待郑氏再说甚,已是躬身退出。
郑氏手握着帕子抢步跟到门前,正看见蒋存礼已走到院门前,不等她再唤一声三郎,蒋存礼袍角一闪已踏出院门出。
郑氏知道蒋存礼挣扎向前全是因为她这个做阿姨的没本事不能得蒋璋喜欢,所以要自家挣扎出个前程,想到这里又愧又痛,啼哭起来。因怡情堂的丫鬟们都知道郑氏爱哭,早就习惯,且知道劝也无用,也不很劝,由得郑氏呜呜咽咽哭了一夜。
不想隔了日郑氏就得着岑氏身边的阿梅的传话,说是蒋茉的禁足解了,顿时吐出一口气,脸上都是笑:“知道了,辛苦阿梅走这一趟。”
阿梅笑一笑,道是:“夫人言说郑娘与四娘几日未见,三郎君又将远行,今日想聚一聚也是无妨的。”讲完之后欠身为礼退了出去。
得着阿梅这话,郑氏以为这就是三郎自己请缨随蒋璋往前线去头一项好处,顿时心花怒放,连声答应,使阿杜开了妆奁,那三两银子往厨房去,叫他们整治一桌酒菜送来,自己重又梳洗装扮一番,扶着丫鬟的肩急匆匆地往蒋茉住的凝霞轩来。
到蒋茉处时正听着蒋茉吩咐丫鬟们收拾笔墨纸砚,又叫阿朱将她从前写的字翻出来,不由奇怪,便问道:“张老师不是回去了,四娘这是忙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