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存信看蒋苓态度变更,心下也觉着奇怪,正要挪过来瞧一眼,蒋苓已觉出身后动静来,把手一松,窗帘落了下来,将外头的情景隔断。蒋苓脸上还要做个若无其事的模样道:“你坐老实些,歪歪扭扭的,一会颠着倒是值多了。”她越是这样,蒋存信心上疑问更深。只晓得蒋苓的脾气,她不肯说的,就是岑氏在世时也是拿她无可奈何,更不要说他了,只得将心上好奇掩住,自家也做个不在意的模样,又坐了片刻,就以不碍着蒋苓歇息为由,起身往外走,蒋苓也不虚留。
又说这头蒋存信才走出车厢,蒋苓转过身又将窗帘掀开一角,凝神往外看去,就看窗外俱是随行的的卫士,盔明甲亮,马鞍边上挂着的刀枪在日头下闪闪发亮,再无什么异状,就好像方才瞧见傅章不过是她眼花一般。
是眼花么?蒋苓缓缓放下帘子,素白的手指却依旧牢牢地抓着帘子的一角。
她幼习弓箭,迄今也要**年了,虽然囿于先天体力所限,至今都拉不开三石的弓,可准头却好,五十步内十发十中。准头好,自然眼力好,连着五十步也不到的距离,依着她的眼力,怎么也不能眼花得将无人看做有人,更不能将面目看错。方才她明明看见了傅章,他身上穿的是她家护卫的盔甲,头上也没戴头盔发冠,只用藏蓝带子将头发束在头顶,晃眼看过去,再不似那个跋扈骄傲,立在灵前拗香为誓的傅家八郎,倒似个寻常少年护卫的模样。可八郎这会子应该在傅廷芳营中,怎么能在这里?!便是他自家要来,傅世伯也不能答应,而军人擅离军营是个什么罪名?轻则军棍,重则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八郎怎么能这样莽撞。
蒋苓小心地掀开帘子一角,再向外看过去,这一回却是眉间一跳,却是蒋存信骑着他的坐骑在她马车边慢慢巡睃,怕不是看见了甚!她皱一皱眉,出声唤道:“五郎。”
蒋苓所料也分毫不差,她瞧见的正是扮做魏国公府侍卫模样的傅章。而蒋存信见识机敏,看着蒋苓举动有异就晓得有事,蒋存信也不问她,知道就是问也问不出甚来,只做个若无其事的模样,片刻之后下车,顺着蒋苓方才看的方向一路找了找,他与傅章也混得熟,就是傅章变换了装束也瞒不过他去,不过两圈就叫他把傅章从侍卫群中提溜了出来,送到蒋存智处去了。
却是傅章晓得蒋苓要扶柩回乡,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如今天下可不太平,流民四起。这么一支车队,辎重细软又多,怕不是那些流民的眼中肉口中食,就是有蒋存智在,魏国公府也自有卫队,可四郎五郎两个都不顶用呢,倘或三姐姐叫流民惊吓,岂不是又违背了他会护着三姐姐的誓言?是以傅章向傅廷芳讨一个月的假期好送蒋苓一程,
傅廷芳便是如今已不再想着寻个小娘子来将傅章笼络住,可也不代表他能放傅章去送蒋苓,旁的不说,傅章拿什么身份送呢?要两个孩子定亲了,倒是好说,可如今一来岑氏身死,蒋璋又远在阵前,家里没个能做主的人;二则,便是蒋璋在,也没孝期就给孩子定亲的道理,规矩体统可还要不要了!再则,蒋璋可未必肯答应呢!是以傅廷芳当时就回绝了,只说傅章没个身份,贸然过去,倒叫蒋家难做。更问他:“你与蒋氏四郎五郎两个是好友,陪送一程也在情理之中。可送至田庄,他们一门女眷不少,你在一边方便不方便,这你想过没有!”
傅章虽然性子执拗,却也聪敏过人,听傅廷芳只说困难,并不是一口回绝,晓得有门路,就道:“谁说是我傅章送他了?他家自有护卫,年岁差不多,身高面貌仿佛的也多了,穿上一样的衣裳哪个分得清是哪个。”
傅廷芳叫他气得笑了出来:“放屁!国公府的护卫也是你说混得进就混得进的?要真同你说的那样容易,那还是什么公府护卫!譬如我们家的护卫,你混个我瞧瞧!”可不是,凭是什么护卫,因为主家一家子的性命都交在他们手上,招募的时候查验只有比寻常入伍更严厉些,军人有犯过案的,有时还能混入军中,可要做各家护卫,身份履历须得清清白白,三代人口写上不说,甚而连着邻居也要写上,为的就是个有来历。哪里是能说混就混的。真这样容易混,歹人岂不是一样好混入,那可真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了。
不想傅章倒是个胸有成竹,道:“旁处我不知道,魏国公府那头,我还有门路哩。答应不答应,阿爹直说便是。”
傅廷芳将手指在书案上来回敲几下,问:“我若不答应,你待若何,私离么?你项上人头可是不想要了。”无假无职私离军营,往严了说是个逃兵,论起军法来性命自然保不住;就是不算逃兵,也是前途尽毁。
傅章也是胆大,竟然分毫不让:“阿爹说甚就是甚。”
傅廷芳也晓得要真不许八郎去,不是不能将人看住,料他也未必敢硬闯。硬闯军营,就是他是主帅也护他不住,莫说事后军法不能绕过他,当场格杀也是有的,那他还怎么去送蒋氏三娘呢?可真要看住了不许去,蒋氏三娘平安到了地头也就罢了,要是半路真出了甚变故,八郎这一世都不能安心,是以傅廷芳又气又恼又是无奈。
父母们通常拿心爱的儿女没有办法,说不得委屈看自己的心意也要满足他们,世上事大多如此,到了傅廷芳这里,也是一样,即不忍叫傅章做出甚不顾头尾的事来,说不得只得松口。
假期虽给了他,可傅廷芳到底有疑问,又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趁早说来我知道,要有纰漏,我还能为你周全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