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树荣看着蒋存信过来,忙催马迎上去道:“五郎,你二姐姐在哪里?”
蒋存信勒下坐骑,将钱树荣从头倒脚看一眼,又从脚到头看一眼,目光里颇多轻蔑,直看得钱树荣心头火起:“五郎,难道你也也要学你四兄吗?”
蒋存信把双手都按在辔头上,扬声道:“请问钱二郎,我们家方才使了管家来府上,告知我们动身的时辰,请钱二郎将我二姐姐,你的妻子接回去,府上府门紧闭,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二姐姐是被你们休归的,是以你们这样冷淡她?”他还在少年,声音又清且亮,吐字又清晰,且因前头蒋存义与薛惟的做派,早引得多少人往这里看,再听他这几句说话,不免议论纷纷起来。
先有人问道:“这郎君是谁?”
就有好心人道:“你不知道么?带孝的那个是魏国公府的小郎君,他们家死了国夫人岑氏,这不是要回乡守孝么?那个后来的就是魏国公府上二娘的夫婿寿阳伯府上的钱二郎,想是寿阳伯府看蒋二娘死了娘亲,所以故意要挑剔这个媳妇呢。不然岳母的灵柩返乡,做女婿的哪有不送一程的道理。喏,那个骑黄马的听说是他们家大娘的夫婿,瞧瞧人家怎么做的。”
这几句说得语焉不详得厉害,甚而能说句前言不搭后语,可最后那两句十分有理,再看前头几个郎君对钱二郎的不满溢于言表,围观的百姓自然偏向了魏国公府,都觉得是钱树荣不孝。人群中更有人道:“这样的女婿,谁敢把女儿再交到他手上?哪日折腾死了也是有的。”这话一出,众人哗然,虽有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很不至于这样的,可说人心叵测的似乎更多些、臊得钱树荣再呆不住,也不问蒋茜了,调转马头往来路奔了下去。
只他不晓得,今日天遇着的种种都是出自蒋苓的算计,先有意用蒋存义激怒他,再叫薛惟火上浇油一番来引人注目,最后再由蒋存信将罪名加给钱树荣。之所以要落在蒋存信身上,为的就是他为人冷静,口齿清晰,又生得一副瘦弱白净面孔,世人看着他都会多几分同情心,倘或钱树荣与他争执,十个里有九个要以为是钱树荣气量狭小。
而那些说故事闲话的,是蒋存智从自家护卫里选拔出几个样貌寻常又能说会道的,换上平民百姓的衣裳,待得蒋存信说破,故意把些耸人听闻的话来传说,好气走钱树荣。如此,蒋茜不跟着钱树荣回去,再顺理成章不过,且有前头那番装腔作势,还怕人不当着新闻传说吗?到时就是寿阳伯府要说甚,又有什么人肯听呢?
只是气走钱树荣之后,蒋存信还要落个注脚,做个追赶又赶不上的模样,等追过两条街再转回来,这时车队已出了城。蒋存信快马加鞭追上车队,他自是晓得蒋茜蒋苓等坐着哪几架大车,纵马赶至蒋苓车边,在外头叫了声:“三姐姐。”看车帘一动,蒋存信翻身下马,把缰绳扔与一边的护卫,起脚往踏板上一踩,两步就上了车,低头钻进了车厢,在蒋苓对面坐了:“三姐姐料得准,钱树荣果然是个无才无量的蠢货。”说着就将他与蒋存义薛惟怎么与钱树荣说得,钱树荣又是怎么应对的都告诉了蒋苓知道。
蒋苓理了理袖子,轻声道:“他若是有气量,当日看着二姐姐小产也不会不顾而去。他若是知轻重,身为人婿,又怎么能不来送一送岳母,白把个话柄落下。这么个人做着丈夫,也难怪二姐姐心寒。”说在这里,蒋苓忽然闭口。
钱树荣伯府嫡次子的身份算不得怎么了不得,本人也无长材本领,阿爹当日怎么就肯允婚呢?难道是瞧上了寿阳伯府的助力?可寿阳伯虽然是勋贵出身,可不沾染军队已久,还是在礼部任职,能有甚用?就是阿爹长年在外,不晓得寿阳伯府详细的境况,可阿娘呢?阿娘与寿阳伯夫人身份上也差得不远,往日也说过话,一同瞧过戏,难道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人?为甚不拦一拦?
拦?且慢,瞧瞧长兄与长嫂!说个形同陌路都不为过,阿娘故去前也说过她知道赵氏不是良配,自觉对赵氏有愧。有这话在前,阿娘是真不晓得小郎君的品性吗?可小郎君的阿娘的品貌性情呢?阿娘这是故意放任的罢?晓得赵氏不是良配,由得阿爹做主。晓得杨氏不慈,也不出一声,任凭阿爹主张。
这是在京中素有贤惠温良方正名声的阿娘做的事呀,蒋苓忽然有些心惊起来,脸上好不容养起的一点点红粉褪得一干二净。
蒋存信虽也能骑马,到底底子差,身子虚,颠簸了一路,浑身骨节都似散架了一半。是以他进蒋苓的马车,一面是与蒋苓说事,一面也是歇上一歇。实情说来他也可怜,除着蒋苓这里,也没别处好歇。虽然女眷们都有马车,可两个嫂子那里自然是不能去的,而蒋芳与他素来平平,蒋茜蒋茉又不同母更是疏远,也就蒋苓这里了。他这回正靠着车壁歇息呢,忽然看蒋苓脸上颜色变更,心上一紧,不由得端正了坐姿道:“三姐姐,可是方才有什么错漏吗?你不要急,我们商议商议再说。再不济,还有二哥呢。”
蒋苓缓缓摇一摇头,轻声道:“有没有的,又有什么差别呢?阿娘既然觉着长兄长嫂可怜,未必不觉着二姐姐可怜呢。”说着不等蒋存信再说话,伸手撩起窗帘,往外瞧了眼。不想只这一眼就叫她看住了,连着背脊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