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遇着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时,都容易起怜孤惜老的心,甚而还会来个仗义执言,说几句同情的话与自家没什么妨碍不说,还能显着她们心善呢,何乐不为。而轮到自己头上,要识时务懂进退的,说不得暂且吞下这口气,至少也行个缓兵之计,好不落人话柄。这个道理,杨氏未必不明白,可正因为明白,她又是天生的牛心左性,晓得自己被逼迫了,哪肯立时服软,说不得还要拿着钱树荣发作一场,才放他出门。
而蒋苓要的就是她不肯立时服软,只消她不肯立时放钱树荣过来,试想那么个白发苍苍,腰弯背弓的“老管事”在寿阳伯府门前哭哭啼啼,请寿阳伯府的二郎钱树荣去接嫁到他们家的二娘,看见这幕场景的人会怎样想?自然是偏着魏国公府些,谁叫这老管事瞧着就叫人不忍,谁让魏国公府迭遇巨变,谁让魏国公府有丧事呢!有了这个由头,蒋氏兄妹们要带了蒋茜走,也是迫于无奈,不是他们无礼。
果然叫蒋苓料着了,杨氏听见魏国公府来人请钱树荣去接蒋茜,先是露了笑容,得意地道:“我还以为她这一世都不回来了呢。”又问来的是哪个,如何不进来与她请安,难道魏国公府的小郎君就这样骄傲,眼里连她这个姻伯母也没有。等听说来是不过是个管事,还是个老得连腰也伸不直的,顿时气白了脸:“好个会计算的国公世子!我要不立时答应,怕不要被人说声不慈!这是要陷害我与不义气啊!”
虽然心知肚明,可要她立时翻转脸皮,让钱树荣去把蒋茜接回来,这口气又难吞,还是钱树荣先来哀求,道是:“阿娘这是做什么呢?二娘必定是要接的,又何必授人话柄呢。就让儿子去了,等把二娘接了来,阿娘像从前那样待她,二娘还能不知道阿娘的好吗?到时与舅兄们说了,舅兄们也要自悔从前看错了阿娘。”
这几句话将杨氏的怒气更顶了些来,把手点着钱树荣道:“还要我好言待她!你当她是哪个?你又当我是哪个!”可话虽如此,杨氏到底还知道厉害,再看钱树荣一脸急切,气得按了按额角,到底摆了摆手道:“滚出去接罢!”得着杨氏这句,钱树荣立时站起身来,与杨氏行了礼,急急走了出去,不一回就连脚步声也听不着了。直把杨氏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钱树荣只以为自家求情得及时,不想走出正门,就看门外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在,连忙就问门上。
门上几个都说不知道,钱树荣不免要怪他们无能,连个老汉也看不住。就有个胆大的回钱树荣道是:“回二郎的话,魏国公府的那老管事一行走还一行哭呢,口口声声说着‘这可如何是好’引得多少人看。我们瞧着不成个话儿也想上去拦,不想两边人都指指戳戳,我们哪里还敢问那老管事要往哪里走呢?”
钱树荣听着这几句,头皮也有些麻,说不得只好翻身上马,驱马往城外赶。想着自家胯下是匹快马,而蒋氏一门都是大车,虽然先走,也走不了多少路,说不着在城门外就能赶上。只消能追上车队,多说些好话也就是了,想来二舅兄不过是心疼自家妹子,有意给他一个教训罢了,难道还真能分拆他们夫妇吗?不然他是个男子,妨碍不大,二娘可怎么好。
他想的一点不差,魏国公府的车队走的原就慢些,一路又有亲故在路边设祭相送,走的果然缓慢,就在城门前叫他追上了,可车队蜿蜒漫长,数目多的一时点不清,两边还有甲士扈从,哪里能瞧出蒋茜呆的是哪辆马车,钱树荣一时就踌躇住了。
正在钱树荣迟疑的时候,就看一匹枣红马从队伍前头转出,调转马头向自家驰来。马上的小郎君一身的缟素,离得近了,渐渐看轻眉眼,却是四郎蒋存义。
蒋存义年纪虽小,却是天生的冲动性子,说翻脸就无情的,至于留情面三字,全然不在他心上,甚个深思熟虑,再没听说过,是以看着是他,钱树荣就不敢大意,催马迎了上去,还不等他招呼,就看蒋存义手一扬,一道鞭影劈面打了下来,把钱树荣吓了一跳,立时勒住胯下坐骑。
便是他从前对蒋存义多几分容让,看着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也要恼怒,叱道:“四郎,你这是做什么!你眼里还有长幼尊卑吗?”
蒋存义一鞭落空,也不接口,更不停留,圈转马头又跑了回去。钱树荣大怒,正要跟上,不想马队里又赶出一匹黄骠马来,马上骑士身高体阔,却是薛惟,转眼就到二人面前,把蒋存义放过,将钱树荣挡下。
钱树荣正有怒气,就道:“你让开!”就要追赶蒋存义,薛惟冷笑一声道:“钱二郎,你这是做什么!你眼里还有长幼尊卑吗。”这话正是钱树荣将将拿来训蒋存义的,不想转眼就叫薛惟劈面掷了回来,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勒着座骑道:“姐夫难道没看着么?是五郎不由分说先对我动手,难道我教训不得他?”
薛惟就道:“四郎不过是姐弟情深,看他二姐姐在魏国公府将养的时候你寿阳伯府连个人影也不见,这才吓你一吓,你就这样不肯容让,你自家不亏心吗?”
钱树荣到底不是个心狠的,叫薛惟说得脸上涨得通红,又辩解道:“二娘在哪里?我这不是来接她了么?”他话音未落,就看薛惟身后又有一马赶到,马上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上也是银盔素甲,内称白罗袍,就连帽盔上的红缨也摘了去,正是带着重孝的模样,却是五郎蒋存信。
看着蒋存智,钱树荣天然有些畏惧,而对上蒋存义,因晓得他不大讲理,故而钱树荣也肯让他,可对着蒋存信,因他平日都是个斯斯文文的模样,钱树荣就有几分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