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蒋苓千伶百俐,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全然不晓得傅章这样将将懂事,情窦初开的小郎君顶听不得自家喜欢的小娘子拿他当小孩子看,更受不住小娘子说他不如人,就是傅章依从惯了蒋苓,从不和她顶嘴也要说句:“三姐姐,这可未必。”心里却是拿定了哪日觑着空儿非和那个叫做石秀的较量一番不可的主意。
不想两人隔着窗户说话,因在队列中,就叫蒋茉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傅章的人品相貌再看到他的出身都是极出色的,这样的小郎君对着蒋苓却是俯首帖耳,蒋茉看得十分羡慕,就在此时,郑娘忽然在她身后开口,说的是:“好孩子,光瞧有什么用呢?”
这声一出,直把蒋茉吓得一抖,匆忙回过身去,却看着郑娘笑吟吟地看着她。要说从前的郑娘也是颜色妍丽,不然也不能和蒋璋生下一儿一女来,可自从叫岑氏送去庵里住了一年,受了许多苦楚,已将容色折损许多,这回大理寺走了圈,更是把颜色全无,这般抿着唇笑,不独不见秀丽,反而见诡异,蒋茉的胆子一向又不大,吓得险些叫出声来,捂着心口定一定神才道:“阿姨,你胡说些甚?”
郑娘凑近蒋茉,在她耳边轻声道:“论出身,你和三娘一样是国公之女,论起品貌,你只有比三娘强出百倍去的,从前不过是傅小郎君没见过你,真见过了,还能把她看在眼里?”
蒋茉叫郑娘说得神使鬼差地又转过头,就看着傅章扒着车窗对着里头的蒋苓笑,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倒像是度上了一层金色,竟似天神一样。
郑娘看蒋茉回头,知道她有所意动,又说是:“四娘,你且想想。你和三娘几乎一边儿大,上至国公,夫人,下至几个郎君,除着你一母同胞的三兄,有哪个把你瞧在眼中?就是大郎,得着一对儿鹦鹉想着给三娘送过去,没想着你也是他妹子哩。”
这话郑娘从前也抱怨过数回,只说她们母女命苦,国公薄情。夫人虚伪、郎君们势利云云,蒋茉还劝过一两回,可今日再听见,倒是一根钢针刺入心内,扶在窗棂上的手都抓紧了。
郑娘又嘿嘿笑了声:“傅小郎君就是日后不能承爵,可承爵的是他嫡亲兄长,还能亏待他吗?他自己也是一身的本事,你眼里没人的世子兄长都青眼他,得着这么样一个夫婿,谁还敢瞧不起你?”
蒋茉手指上愈加用力,忽然钻心地一疼,抬起手来一看,却是右手小指上的指甲齐根折断。吃着这一痛,蒋茉倒是明白过来,傅章打小儿就喜欢三娘,可以说句言听计从,哪能这么容易就改弦易辙。便是傅章那头意动,从二兄以下,长姐、二姐都和三娘好只怕也不肯放过她。依着世子的酷烈手段叫她暴毙了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蒋茉半点绮思也无,反而回头叱喝:“这样糊涂的话,休要再说,不然可别怪我不拿你当阿姨了。”说完远离了窗口在车厢的另一边坐下。
要说一向胆小娇怯的郑娘怎会生出这样龌蹉的心思来?却是她想着如今岑氏赵娘都死了,只剩一个她,而国公又是这样年纪,多半儿不会再娶,便是大梁律法没有妾扶正的说头,世子也有了妻室,可蒋璋房里的事总要人做主,再没儿媳妇伸手管到阿公房里的道理,若是蒋茉能得个贵婿,她许就能在府里翻身,指不定蒋璋房里的事就是她做主了,到时和正室夫人又能差多少?所以郑娘一次又一次地撺掇蒋茉趁着在行路时防范松懈去亲近傅章,可没想到,蒋茉看着意动了,转眼又咬定了牙关不肯。郑娘虽是心内炙热得火烧一样,到底不敢强做主惯的,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不说蒋存智这里调整队伍将石秀与他的弟兄放外侧,又把傅章调进中路,只说宋辽那头,遣出二十多个大长公主府的卫士,以为攻其不备,蒋存智的性命是不想了,可也能叫他吃个大亏去。这亏一吃又不知是什么人埋伏,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埋伏,自然军心浮动,等到半夜就好偷营。哪里晓得二十多个人遣出去,简直如泥牛入海一般,全无声息,宋辽忍耐得一会,终于熬不住撒斥候出去查看。
不久斥候来回,到时前去设伏的二十多个护卫全被人一刀封喉,连一个活口也没有。
因宋辽在天兴帝驾前几番进言都得着信用,就叫宋辽自以为自家智慧超群,才智敏捷,世人都比不上他,也实在是他有腿疾,不然哪里轮得到蒋璋这样老悖晦的领军。尤其今日的埋伏,更是神来之笔,谁能想着大梁朝治下会有人敢动魏国公夫人的灵柩呢?所以蓦然听着这些消息,又气又羞,转而翻成勃然大怒,喝道:“这些军士是陛下拨与我阿婆使的甲士,是朝廷的体面,蒋存智胆敢将他们杀死,要谋反不成!”他一面怒骂一面将桌上茶壶茶盏一件件摔落地面,尽数跌得粉碎。
待得最后一个茶盏摔得粉身碎骨后,宋辽一口气略平,又问斥候蒋存智等人如今在何处扎营,待听得在一处开阔地带驻扎时,竟是又生了一条毒计来,因问建康大长公主借给他的侍从首领和校尉道:“我们还有多少人?”
和校尉不知道宋辽要作甚,可也不敢相瞒,老老实实地答了。道是建康大长公主拨与宋辽的人,除着折在稻田里的那些,还有些水土不服病倒的,还剩九百来人。若是宋辽要人使,他还能寻些来。
宋辽听说,脸上几乎放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