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曹奉一想着治下出了这等当街伤人的案子就恼怒异常。从来做官的考核政绩,不看你捉了多少歹人,破了多少奇案,只看你治下出了多少案子,寻常偷鸡摸狗也罢了,伤人命案自是越少越好,顶好一年下来一件也无,这才叫教化有方。曹奉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一年治下无有甚伤人死人的案子,本以为今年考核好混个优等,来年好高升一步,不想出了这等当街行凶的案子,破了他的金身。
要是个平民,曹奉都想强压下来,只说是个误会,偏苦主是丁迩。丁迩发家的手段虽然颇为龌蹉,可到底也是正经的良民,且如今手上有房有地有商铺,听说跟州府里也有勾连,哪里是轻易就能哄过去的呢,更不能按着他不许告状。正愤愤之际,就听着邢捕头求见。
曹奉正是恼恨的时候,听见捕头过来了,顿时迁怒,怪他去得迟了。要是邢捕头早些到,许就能将人犯拦下,连着丁迩也不能伤到如今这半死不活的境地。好一个废物,白拿朝廷多少薪水,出了这样大事,倒还有脸来,因此便喝道:“滚进来。”
邢捕头听见叫进去,立时迈步进房,先见过曹奉,又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案边,不等曹奉开口已抢先道:“大人,属下往丁迩家问话,他娘子道,今日之事,实在是个误会,那几人与她夫君往日无仇,近日也没怨的,想是小夫妻俩吵嘴,一时失了脚。丁迩素来与人为善,年年施粥舍米的,不愿为了这样的小事坏了一对好夫妻,因此不冤枉告。”
这也是邢捕头料准曹奉好名胜过好利,所以才敢将王氏送到银子统统昧下,只把些虚话来哄曹奉。而曹奉正和邢捕头所料的一样,听着他治下无有大案要案已然欢喜,刚才的一脸怒气已化去无踪,露出笑容来,“竟然是误会,果然是误会,好,好!好个丁善人果然忠厚持家。”却是丁家既然自承是误会,不愿报案,那么这桩案子就好当没发生过。既然没案子,那他治下依旧民风淳朴,人人遵纪守法,只消税赋交足了,要拿个优等也不难呢。
又说王氏那里,打发走了邢捕头,转身回房来见丁迩。
要说那人下手也狠,几脚踩下来,竟将丁迩的肋骨踩断几根,所以丁迩这时已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着喘气也疼,就是知道王氏故意报复,可他连说话都开不出声来,哪里敢训她?不独不敢训,还得把好言好语来肯求她快些请个郎中来与他瞧瞧。因此看王氏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只得放出些求肯的姿态,轻声道:“娘子,大夫来了不曾?”
王氏闻言,竟是嗤笑几声,摆摆手令房中服侍的丫鬟们都退走,自家坐在丁迩床边,慢条斯理地说:“好叫郎君知道,方才来的是衙门里头的邢捕头,要捉拿那对匪徒呢?可我想着,你这些年做了那些孽下来,怎么能知道仇家是哪个?倘或抓错了,白费了公帑还罢了,要再白白委屈了无辜,倒是再给你添一条罪名,死后阎罗面前不好交代。”
说完起个捏着帕子的右手在丁迩嘴边擦一擦,又慢慢地移下,挪到丁迩胸口停住了。
丁迩起先被王氏那些话气着,要骂她蠢妇又不敢,还指着她去叫大夫呢,正要求她看在二十年夫妻的份上去请个大夫来,回春堂的就好,等他好了,必定像从前那样待她。可丁迩的话还没说出口呢,王氏的手已经按了下去。
要平日,王氏那点力气,按就按了,不疼不痒的,偏丁迩现在是断了肋骨的人,那能吃得消这一按,疼得惨叫一声。更可怜的是,丁迩每回呼吸都疼得厉害,连着惨叫也只发出了半声就再也叫不出来,冷汗涔涔滚落。
王氏见丁迩痛不可忍,脸上倒是笑开了,左右开弓在丁迩脸上抽打几下,尖声问:“丁迩,你可曾想过你也有今日吗?你无父无母,无亲无靠,断子绝孙,哈哈哈,啊哈哈,老天睁着眼呢!天叫你落在我手上!”声音里的怨毒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却是王氏同丁迩是少年的夫妻,一开始便是日子困苦,因你敬着我,我敬着你的,倒也夫妻们和睦恩爱。可等丁迩认得古圭之后,渐渐就有些了变化。起先是丁迩指着古圭留他为由,少回家来,又说王氏年轻,怕街上的泼皮无赖骚扰她,所以常将房门反锁。只丁迩留下的米面不算多,有时也有家里断了炊烟,王氏也是哑忍,一字不说。
到得后来,丁迩哄得古圭对他十分倚重,还把银钱来与他买房屋田地,王氏才不至于再挨饿。可才吃饱穿暖,丁迩就不安分起来。从来嫖赌相伴,丁迩既然会勾古圭去赌,又怎么会不引他往勾栏走,那可也是销金窟,一来二去的,丁迩便与天香楼一个唤做翠浓的粉头混到了一处。
翠浓面孔标致,身段伶俐不说,唱也唱得,弹也弹得,颇颇有些名声,这样的人才自然不肯屈身给丁迩做妾,可也不妨碍她同丁迩串通在一处哄古圭的银子。只是天香楼人多嘴杂的,两个人不敢在楼里商议,是以两人做个恋奸情热的模样,往丁迩家去过两回。那时丁家才买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是以翠浓过来,丁迩还勒逼着王氏出来招呼。王氏再是出身贫寒,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要她去迎接个粉头,实是奇耻大辱,自然不肯顺从。
丁迩怎么肯叫王氏坏了他大事,将王氏一顿好打。不想王氏那时候将将有孕,吃着这顿打,不独小产了,还伤了身子,以后再不能有孕。等丁迩发迹之后,便以王氏不能生育为借口,一个接一个的往家里抬人,有出身青楼的,也有守寡的小娘子,自然也有被家里卖了换银子使的清白人家的小娘子,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有了这些人,丁迩又怎么会再把王氏看在眼里,动辄呵斥打骂,要不是那些人实在提不起,更无人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丁迩大约连王氏的人也容不下了。
这口腌臜气,王氏硬生生忍了这些年,终于忍到丁迩受了报应,自然要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