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瘦皮猴手脚并用缠着的吴大郎见此情景自然大急,双臂一震把人振开,扑过来检查丁迩伤势,因着那妇人还站在丁迩身边,吴大郎伸手将她往边上拨。
瘦小男人十分知趣,双脚一落地连一声也不出,就往人群里窜,可那个踩断丁迩腿骨的妇人被吴大郎推了这么下,就开始撒泼,一定要说吴大郎非礼她。看似推开她救人,实则在摸她的胸。她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妇女难道就给白摸了吗,一定拉吴大郎去见官,不然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她一边儿哭一边儿骂,还一步步地向吴大郎逼近,走得几步还撒娇似的一跺脚。
要晓得这妇人的身形,和吴大郎比也毫不逊色,是以,她说吴大郎调戏非礼她围观的百姓们没有一个信的,之所以不出声,不过是看着个比男人还丑些的妇人跺脚撒娇,样子滑稽可笑而已,竟是没人想到这妇人脚下踩着个大活人,就是被她踩断腿的丁迩。
又说吴大郎被这妇人逼着,只管倒退,一句也不敢强,好不容易得着这个妇人闹累了,喘息一会的时候上来要扶丁迩起身。可那妇人一只船板一样的大脚依旧踩在丁迩身上,吴大郎要救丁迩,说不得要将妇人推开些。可还没等他双手碰着那妇人身子呢,妇人又重重一跺脚,哭道:“你又非礼我!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叫你这样折辱,我不活了!”说着扭头就跑。
路上行人叫她引得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竟是没人想到这么个样貌奇特的妇人怎么从前竟是没听说过。正笑得乐不可支的时候,就听吴大郎瓮声瓮气一声急喊:“丁郎君!”声音竟是带了几分凄厉,不由得渐渐静了下来,都往武郎大与丁迩看过去。
就看吴大郎手足无措地立在街上,他脚下的丁迩身上好些个脚印子,一个个船板样大,且都在胸腹处,而丁迩双目紧闭,脸色铁青,又有一道暗色淤血从丁迩嘴角淌下,流到地上汇成小小一滩,竟是个凶多吉少的模样。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醒过神来,可不出事了!方才那对儿夫妇怕是有些来头,不然怎么本乡本土的这些年,都没听着有这样一对儿夫妻呢?只怕那个比男人还丑些的妇人真是个男人!一时街上炸开了锅,说甚的都有。
丁迩怎么发家的,街坊乡老也都有些数,知道他这财发得不地道。可话又另有一说,下赌场也是古圭自家情愿的,并没有人拿刀拿枪逼着他,所以便是丁迩心怀鬼胎也是罪不至死。是以看他叫人踩得半死不活,也都有些怜悯。就有个老汉出面借了扇门板,由武大将丁迩抱上门板,又有两个青年人一前一后抬着回丁家去了。
大约是丁迩陷害古圭伤了阴德,他发迹到现在也有七年,早娶了好几房妻妾在,可哪个都不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来,且丁迩待着发妻王氏不独不算有情,还有些刻薄。如今他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眼见是不成的了,王氏便将从前的腌臜气都发了出来,立时叫来牙婆,当着丁迩的面把他那些爱妾都发卖了,这是一气。
而后因那对儿“夫妇”当街伤人,就有热心人报了官,从来官府衙门,当官的还好些,捕快皂吏这些要靠着朝廷发的俸禄过活,自家都要饿个半死不活,又怎么能养家糊口?是以各自都有一套生财的法门,譬如吃苦主,丁迩这般家有恒产,偏家财又来路不正的,更是他们的勒索对象。今日听着丁迩被人当街踩得半死不活,知道天注定要与他一笔横财,大为得意,慢吞吞地拖了好一会儿才到丁家来。
邢捕头本以为丁迩伤重,他妻子哪有不想为丁迩报仇,捉拿凶手的道理,是以架势摆得格外足,翘着腿在厅里吃茶,就等主家出来。
说来丁迩少时也可怜,不但幼年丧父青年丧母,连着五族以内的亲眷都是死绝了的,是以便是王氏年轻也只能强撑着出来见邢捕头,手上执一柄扇子遮面,权当是避嫌了。
邢捕头一心想着丁家的家财,看王氏哭啼啼出来,也是毫不动容,依旧一副儿公事公办的样子,摆出一副官腔道:“哪个报的官?苦主是谁?伤得可重?要不要唤仵作来验伤?”却是这时的仵作不光验尸也一样查伤,是以邢捕头才做此语。
不想王氏竟是哭道:“我夫郎向来与人为善呢,又肯年年施粥舍米,人都说他是个善人,哪里就有人忍心伤他呢?实实在在是误伤,再没有为着误伤就要拿人来抵罪的道理。胡乱抓了人来,我夫郎也是不安心的。”这一番话险些将捕头吓煞,手上端着的茶水也好险泼在地上。他自然不肯信丁迩是这样的“善人”,还要再劝王氏几句,就看个十七八岁的丫鬟从后堂出来,手上捧了个托盘,上头放则四包点心,都拿彩纸包着,送到邢捕头跟前。
这是打发叫花子么?竟那些不值钱的点心来凑数!邢捕头两道浓眉都皱了起来,正要公事公办地拖丁迩回去问话,王氏又委委屈屈地开了口,道是:“叫捕头白走这一会,实在是我们的过错,很应该表一表歉意。只是家里都是我夫君管着,我也是无法可想,倒是这些许点心还请捕头笑纳,不瞒捕头说,这点心就我们家厨子会得做,外面就是拿现银子都没处买去。”
一听这话,邢捕头脸上的阴霾立时退得干干净净,伸手将四包点心一拿,果然有些分量,当时转怒为喜,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误会,这便好。丁善人从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再不能为着些许小事就为难人的,我们兄弟还能不知道吗?丁娘子惠赐,我们就愧受了,告辞。”说毕拎着点心带了捕快扬长而去,到得衙门的签房里将点心包一拆,果然每封点心里都包了二十两银子。
捕头对着银子,啧啧连声,“丁迩的也算有报应,连着他娘子也不想救他。”说完到底不敢自专,亲自来见县令曹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