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枫叶红。
酒吞童子近来心情很好,连酒也喝得不如之前多。他更加频繁、更加热切地注视着自己守护着的那株枫树,对未来生出一些微弱却很温柔的期待。
红叶就快苏醒了。一想到这点,酒吞的心情就无论如何也差不起来。偶尔,他心中甚至会生出一个明知是自欺欺人的念头:或许红叶总能明白他这么多年的守护是为了什么……
“酒吞童子!”
茨木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或许这份闪耀的美丽也能为他而展现……
“吾友!”
酒吞手上青筋暴出,差点捏碎自己的宝贝酒葫芦。“茨木童子,你这家伙很聒噪啊懂吗!”他杀气腾腾地瞪过去,“你吵到本大爷思考了!”
“哦?不愧是酒吞童子,随时都不会放松自己啊,哈哈哈哈!”茨木精神一振,热情地按照惯例先真诚地吹了酒吞一句,再在对方无语的目光中清清嗓子,露出充满期待的神情,“吾友!”
“喂,到底有什么事情你直说。”
“吾友,你知道哪里能挖到玉吗?”
“哈?玉吗?那种东西很难得啊,而且也没什么用,只有人类才喜欢拿来做装饰。”
酒吞想起来,红叶从人类时期开始就喜欢华丽的东西,包括珠宝。他原来对那些无用的装饰不屑一顾,却为了她,小心地将他见到的金玉珍珠收集起来,想找工匠做一套最美的饰品送给她。但还没有等到他实现这个想法,她就追随那个男人而去了。
可恨!
红发妖怪的神情阴沉了一瞬,再看茨木时就多了点不耐烦:“你问这个干什么,茨木童子?”
茨木眨巴下眼睛。他当然感觉到好友心情突然变坏,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好好问清楚、认真关心酒吞童子的心理健康,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所以只疑惑了两秒钟,茨木就继续充满期待地说:“酒吞童子,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
酒吞盯了他半天,被茨木闪亮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寒,默默移转视线。“知道附近有个妖怪喜欢收集这个,你非要用的话就去找那家伙好了。”他扯了扯嘴角,“怎么,茨木童子,难不成你是要送给那个人类的阴阳师吗?你现在是真的很在意那个女人啊。”
过去几年里,酒吞也不止一次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每一次茨木都是坚决否认,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被狡猾的人类迷惑住;这一次也不例外。“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原因。”他立即说,“只不过,前几天和明月交手的时候,把她那根脆弱的玉簪打碎了。看她的样子好像有点在意。呵呵呵,虽然是因为那东西本身就太弱小了,但我茨木童子可不是不负责任的男人。既然是我亲手打碎的,就由我来亲手补偿吧。”
“补偿?不错,本大爷倒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亲手补偿的话,就由我亲自给她做一根玉簪好了。”茨木回忆着那天的情景,挑着眉毛表达不满,“哼,那种小棍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生气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酒吞在默了一瞬后放声大笑。
“茨木童子,都这样了你还要否认?”他拍拍腰间的酒葫芦,嘲笑道,“就连本大爷喝醉的时候都比你要看得清楚自己的内心!喂,你都想讨那个女人欢心了,还要欺骗自己说‘不在意’吗?茨木童子,真没想到,在这方面你还真是个比本大爷弱一百倍的懦夫啊。”
茨木表情一僵,张着嘴,但喉咙里那声“不是的”忽然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有点迷茫地望着大笑不止的好友,好半天才勉强分辩道:“我……我只是觉得,明月是人类里为数不多的强者。强大的力量是值得尊重的,酒吞童子,这不就是我们妖族的行事准则吗?”
话到最后,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立即就被自己说服了,用力点点头,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没错,就是这样!”
“是吗?”酒吞停止了笑,姿态潇洒地往背后枫树上一靠,眼里嘲讽之意不减分毫,“确实有些道理。但在本大爷相信你之前,茨木童子你先说,如果你跟随的阴阳师失去力量了,你会怎么做?”
“‘失去力量’?”茨木不解地皱眉,“那是什么意思?”
“哈,看上去你还真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啊!”酒吞嗤笑,“无论再怎么强大,那个女人也始终只是一个寿命短暂的人类而已。她不会永远年轻,更不会永远强大。过不了多少年,她就会开始衰老,会失去力量,最后因为寿命耗尽而死去。茨木童子,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你要怎么面对这件事吗?”
!!!
茨木那副被雷劈了一般震惊的表情说明,他还真的一点没想过这个问题。妖族寿命也并不总是悠长的,但足够强大的妖怪一定享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当然,这种寿命长久的大妖怪不多,否则人类早就被灭亡了。茨木总是“弱小的人类”这么叫嚷,也有嘲笑他们寿命不长的意思。但为什么……潜意识里,他从来没想过,强如明月,也会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
“如果只是尊敬力量的话,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事情吧?”酒吞好整以暇地说,“所以,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茨木童子,想要什么就去努力争取,这才是我们妖族直率的行事方式。真的喜欢那个女人,就早点开始想办法吧,别到了最后……”他眼神一暗,咬牙切齿的痛恨过后是淡漠的伤感,“跟我一样,只能面对一具尸体追悔莫及。”
“……”
茨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船冈山自从有了红枫林后,每年深秋都是色彩绚丽,在澄澈的蓝天下显得十分热闹。这只大妖怪就站在这活泼优美的景色里,那茫然无措的神情却慢慢透出几许萧索之意。但他仍然固执地挺着脊背,盯着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的力量仍旧如昔年一般强大——不,甚至更加强大;那无可匹敌的妖力被他牢牢封锁在体内,只淡淡地透出些许。
这是他茨木童子期待能重临妖族顶点的大妖怪。他是如此执著于酒吞和酒吞的力量,只因为他从很久以前开始,从他败在酒吞童子手上开始,他就期待着酒吞童子能带领散沙般的妖族打败所有其他种族,称霸这个世界,而最主要的敌人就是人族。所以,茨木有多执著于这个友人,就说明他有多执著于自己的野望。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为了什么,情愿放下自己身为大妖怪的骄傲,向一个人类低头,躲藏在人类的城市里去观察和学习人类社会的种种。他说过,他终会带着人类之所以强大的秘密归来,臣服于酒吞脚下,将一切力量交由他支配,然后去征服整个世界。
但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他想不起来。他明明那么痛恨红叶那个女人,不是因为她本身的可鄙——他何曾在乎过人类的品行——而是因为她诱使酒吞童子偏离了方向,让那么强大的妖族领袖放弃了君临天下的理想。这才是茨木痛恨红叶的真正缘由。他痛心于酒吞童子和红叶的事,同时也非常自信,相同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实际上,他也从来没真正懂得过酒吞童子的心情,不明白所谓“爱”何以能让一个妖族的至强者疯狂。
没错……那种让人疯狂的情感,是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不可能的。
“真的不是那回事……”他喃喃着,“酒吞童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不会背弃对你的承诺的。”
他的声音曾有过这么虚弱无力的时候吗?还是不记得了。
“哈,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茨木童子,那种东西本大爷不在乎。现在,本大爷最重要的事情另有其他。”酒吞断然说,“哼,你要想一直逃避就随便你好了。希望等你看到那个女人死的那一天,不要后悔!”
那个字眼刺得茨木头脑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自己因为激动而提高的声音:“我是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的!!”
“哦?也对,反正你是那个阴阳师的式神,要在契约期限内保护好她大概没问题。”酒吞说,“但你们的契约不是只签订了十年吗?今年就是第四年了。那么,再过六年,她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茨木童子你能接受这件事的话,本大爷就姑且相信你是真的没有其他想法。怎么样,你能答应吗?”
被崇拜向往的酒吞童子用这种语气嘲笑,换成以往任何一个时候,茨木一定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不让友人看扁了他。但是,但是唯有这件事……这件事……
那个人……会死吗?他试图去想象那个场景,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只有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所以说,还是别逞强的好,茨木童子,这样本大爷还能高看你一眼。”酒吞说着,走到一边翻找出个什么东西,反手往茨木那边一扔,“拿去!”
茨木下意识接住,发现那是一小块石头;石头被切开,截面是光润的浅红色。
“突然想起来,本大爷手上正好有一块红玉。”酒吞很是无所谓地说,“本来是给红叶准备的,但既然你急用,就拿走。”
茨木本就是为了找一块玉而来的。但现在他却觉得,手中小小的玉料前所未有的沉重,甚至有些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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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从上贺茂神社回去之后,发现茨木好像背着她在做什么东西,连说话都少了许多。虽然经常嫌他聒噪,但猛一下庭院变得如此清净,她还真有点不习惯。她试过悄悄靠近,想知道茨木到底在干什么,结果被他发现了,一副很紧张的样子把东西紧紧护在怀里,死活不肯让她看一眼。
不看就不看,她才不稀罕。明月少有地幼稚起来,赌气地这么想。然后她就不理茨木,自己回了一趟贺茂家。她不时就要回去一趟,毕竟保宪总是让人给她送生活费来,她总要客气些。
“钱还够用吗?”
“够的。”
“不够再拿。”
“真的够啦。其实早几年我就说不用再给我生活费了,因为贵族们大大小小的委托还是挺赚的。”
“那样可不行啊……”
每次,差不多就是这样家长里短的对话。明月没怎么见过保宪的夫人和孩子,不过想想,大概她对于对方来说不会是太愉快的存在吧。她也就那么一想,其实心里什么感触都没有。
偶尔他们会提两句希夷的事情。
“上一次希夷顺路来拜访了一趟。姑获鸟真是美丽的生物,性格也很爽快。不过,希夷在世的时候却是个小姑娘的性子。人和执念,终究不是一回事啊。”保宪感叹道。
“是嘛。”
“小时候,我、希夷还有晴明有时候会在一起玩。”
“是嘛,晴明大人也认识她啊。”
“嗯,家里很多人都喜欢她,伯父更是把她当成亲生的女儿一样疼惜。”保宪没再说话,面上浮现出一丝伤感,“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哈,现在说这些很无聊啊,我居然也会有这样讨人厌的一面。”
“是嘛。”明月还是用淡淡的微笑当作回答。
保宪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他试着转移话题,“今天茨木童子怎么没有跟着你回来?”
“谁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明月挑挑眉,有些不高兴,“说不定是在给酒吞童子写情书吧,不然神神秘秘的做什么?随他去,爱干嘛干嘛。”
她的神情忽然生动起来。
保宪神情一动,捏紧了手中的折扇。“明月,你跟茨木童子……”他沉默了一下,下定决心,“反正还有几年,你就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不用顾忌其他事情。”
明月怔了怔,才慢慢“哦”一声。她转开脸,笑了笑,说:“当然啊,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吗。”她站起身,“父亲大人,今日就先告辞了。”
她乘着贺茂家的牛车回去,不久就到了目的地。推开门,扑面就是桂花的香气,馥郁香甜。明月顺着小路慢慢往前走,然后看到那只白头发的大妖怪坐在走廊上,举着手里什么东西,对着阳光看来看去。当他转头看见她时,立即将东西藏在背后,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
“知道啦知道啦,不会看的。”明月撇撇嘴,扭头就想往另一个方向走。
“喂……明月!”
但茨木却出声喊她,还站了起来。明月挑眉看他一眼,又慢悠悠地走过去。没看错的话,似乎茨木的神情更紧张了。她忽然觉得有趣,笑出声来:“怎么了,难道是给酒吞童子的情书写不好,需要我来指点一下?不过如果让我来写,可能酒吞童子会被气得跟你绝交哟?”
“什么情书?”茨木没听懂。
“开玩笑啦。”明月耸肩,“好吧,怎么了?”
茨木肩膀动了动,但没有真的动作。莫名地,他就是克制不住地紧张。最后,他到底是伸出手,把手里的东西摊开在明月面前。“这个……”他绷着声音,“上次不是把你的簪子打碎了吗,这个赔你。”
那根淡红色的簪子安静地躺在大妖怪的鬼爪上。说是“簪子”,其实就是细长的、圆锥形的玉石,没有丝毫雕花,也没有特别的花纹。茨木的手是形状恐怖的鬼爪,越衬得那根玉簪细小脆弱。
“……给我的?”明月呐呐道,“你……前几天就是在做这个?”
“没错,就是这样!”茨木努力让自己的样子显得满不在乎,“亲手打碎的东西,当然要亲手赔偿!呵,不过这种石头也真是脆弱,稍不注意就折断了。前面几根都碎了,只剩这一根,你拿着就好好珍惜吧。”
他是不是说得有点奇怪?不对,他不应该承认前面几个做失败了的,显得他很无能一样。茨木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
明月轻轻拿起那根玉簪,动作却忽然又顿住了。茨木本来很期待地看着她,结果她动作一停,他立刻又有些紧张——难道是觉得不够好看?
但明月抬起头,面上有笑,眼睛里有光。
茨木的小心脏就跳了一下。
“茨木,”她没拿簪子,却反手抽出自己头上的簪子,又解开发绳,背过身,“你帮我绾起来。”
黑亮的长发瀑布般洒下来,在阳光里闪烁着健康的光泽。茨木傻乎乎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纠结地看看手里细小的玉簪——那么脆弱,好像他的爪尖碰一碰就会断掉。
“快点快点,”她催促道,“很简单的。”
茨木没办法,只好一手拿着簪子,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他一点概念都没有。明月感觉到了他的犹豫,只顾轻声笑,笑完才跟他讲怎么做。
要绾起来,又要小心不能扯痛她。茨木从没做过这么精细的活。最后他好不容易,终于弄出个歪歪扭扭的发型,这才长吁一口气,发现自己居然都出汗了。
“怎么感觉很难看?”明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没有那回事!很好看!”茨木坚定地说。
淡红色的玉簪妆点着她的长发,像荒凉的土地上开出的唯一一朵花。茨木看着,突然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她又轻轻笑个不停。
“笨。”明月垂下眼,低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再过六年,她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茨木童子你能接受这件事的话,本大爷就姑且相信你是真的没有其他想法。怎么样,你能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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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吞·恶婆婆·童子:离开我儿子,这500万就是你的!
茨木·贫穷却坚强的女主·童子:不!唯有这件事,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答应!爱是不能用金钱买到的,你知不知道!
#论如何用一个小剧场毁掉正文几千字构建出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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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晚了但长的一更,捂脸
明天有事,接下来两天必须请个假了,不然更新太不稳啦>
争取下周把这卷写完!
……是不是可以定cp了,挠头
还有!!我昨天回的评论加的精为什么都不见了啊啊啊,是不是小天使们都没有看到我的回复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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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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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720:58:51
醉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721:49:15
縩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810: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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