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跑步后,先前氤氲在身体周围的热意很快就会消退,流出的汗水被冬天清晨的风一吹,又带来一层凉意。
明月缩缩肩膀,把之前脱下的外套重新穿好,一直把拉链拉到最高处。
“火影找我什么事?”她问。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得到回答。
她瞅一眼身旁的上忍,见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变化,但眼里流露出的神色,应该是某种思考没错。
她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地点点头:“哦,并不是火影真的找我,而只是鼬先生随便找了个借口好帮我从那群孩子那儿脱身,对吧?”
“……为什么会这么想?”鼬细微地停了一下,“公主大人?”那群孩子?可她自己都才14岁。
鼬不期然这么想。
“哈哈哈哈,听上去真的很像时代剧哎。
拜托,饶了我吧!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明月真的受不了这个称呼,一听就想笑。
“所以我是说对了?没什么原因,无非就是直觉。
嗯,或者说,作为我的救命恩人,我坚信鼬先生是好人,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当众出糗吧?”她随口道。
“是吗。
”鼬说,“那么,很感谢明月小姐的信任。
”
他的声音足够克制;克制且冷静。
从一个音节波澜不惊地过渡到下一个音节,像一条流动平缓却宽阔坚韧的河流——由足够强大的力量所缔造出的波澜不惊。
鼬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深刻且有力。
“既然明月小姐愿意信任我,接下来的事情就会比较顺利了。
”他接着说,“实际上,今后一段时间,我将作为明月小姐的老师,负责指导您的训练。
”
“鼬先生?”明月讶然。
“是。
”
“哦……那真的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呀。
”她惊奇地点点头,又认真地看了看这位精英上忍的模样,“满月是我们雾忍村的天才,但他告诉我,鼬先生的实力更在他之上。
当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已经对此有些感悟了。
”她摸摸下巴,顺手又打个响指,“所以,这么厉害的鼬先生来指导我这么一个弱鸡,确定没问题吗?真的不是大材小用吗?不是我说,资源还是要进行一下最优化配置的,对吧?”
明月毫无负担地称呼自己为“弱鸡”,还自认为十分恳切地和这位浑身上下写满“冷静”和“克制”的木叶青年提建议,表达了一番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耽误他前程的这么个意思。
孰料,某前途远大的木叶青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明月小姐的确不强。
”他说,“但是,想要变强的心意,在每个努力的人身上都是一样的。
我并不认为自己来指导明月小姐是一种浪费。
况且,这也是木叶的待客之道。
”
明月闻言,更加认真地瞅了瞅这位精英上忍:“鼬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会说话?不管有没有,我还是要说,你特别会说话,真的。
”
她还顺手一拍青年的脊背,以示鼓励。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鼬的身体一瞬间绷得很紧,在她的手快接触到他的时候,这种紧张达到了极致。
但终究,她仍是如所预料的那样,顺利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什么阻碍都没有遇到。
鼬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又松开。
“不过,鼬先生说的话还挺出乎我意料的。
”明月兴致勃勃地开启了她的话唠模式,“我印象里,你们忍者特别信奉的就是‘强者为王’。
根据我的观察,不仅强大者可以指挥弱小者、令他们都听他的话,大家普遍还会认为强大者也有保护弱小者的义务。
说得直白一点,大家会觉得弱小的人就乖乖待在那里接受保护就好了。
对被定义为‘弱者’的人而言,如果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自身的弱小的话,就没有人会真正重视你的意愿和想法,即使有可能你的想法才更合适。
”她老气横秋地摇头晃脑,“说起来,我在水之国就是这样的,有时候真怀疑公主到底是个人,还是只不过是个国宝娃娃——别死就行,其他?谁管咯。
”
她心满意足地吐槽完毕,然后就被青年盯着她的眼神小小地吓了一跳。
宇智波家的长子和佐助长得有些像,同样继承了母亲美琴的美貌,但鼬给人的感觉远比佐助沉稳。
或许最主要的就是因为他的眼睛:幽深却并不阴翳,反而冷冽纯粹,不动声色地映照出世上的一切。
算上明月见他的第一面,他对外呈现的始终只有一个表情;不管是杀死敌人的时候,还是被她随手一指卷进青少年的闹剧中时,鼬的表情从来没有变化,永远冷静、客气又疏离,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侵入他坚固强大的内心。
“姐……”
那种几乎能说是软弱的怔忪,真的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就像明月只听到了细不可察的一个短促的音节,转眼就没入冰冷的空气。
“……原来如此。
”鼬略略一垂眼,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
他刚刚想说什么呢?鼬自己都感到意外。
想说他曾经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因为谁而有所改变吗?想说现在的他同时理解了秉持以上两种想法的人了吗?想说他的器量变得比从前更广阔了吗?他想像谁说明,想对谁证明,想让谁感到心有所慰?
可是,这一切和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宇智波家的长子在心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月小姐,接下来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开始正式训练如何。
”他扫了一眼公主单薄的身躯,脑海里不自禁滑过“好弱”这概念。
但这一点印象宛如风过竹林,倏忽即逝,对他沉稳无波的心境没有半点妨碍。
“为了制定出最合适的训练计划,需要请明月小姐配合一系列基础体能测试。
”他细心地补充了一句,充分展示东道主的体贴。
“噢,可以啊。
”明月没有意见,“不过既然这样,我要先回去一趟。
美琴阿姨只知道我要出门晨跑,太久不回去的话,她会担心的。
况且我还需要带些东西回去。
”
出来晨跑为什么要带东西回去?鼬当然不会问这种他根本不关心的问题。
只不过明月提议,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一趟,因为他似乎好一段时间没见家人;鼬觉得公主说得有道理,就同意了。
“哇哦~”明月高兴地吹了个口哨,“我这算不算立了一功?鼬先生,你说今天我能让美琴阿姨晚饭给我加个鸡腿吗?”
“明月小姐想吃鸡腿的话,木叶的便利店里就能买到。
”
“噗——鼬先生,你这是在讲冷笑话还是在怼我?”
“只是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而已。
”
“哈哈哈哈,我可能要调整对你的标签了哦,鼬先生?你觉得‘呆萌’这个标签如何?”
明月大笑,鼬却忽然沉默了。
他突然不再说话,任明月说什么都只给出最简洁的回复。
明月倒不在意,顾自高高兴兴地逛街。
她也不觉得身边多一个陌生人会有什么不自在,更不担心是否要顾虑他的想法或感受,只管自己溜达到预先定好要去的洋菓子店,选一块最好看的草莓蛋糕包装好。
“对了。
”
拎着精致可爱的蛋糕盒,明月突然想起来,她一早想去的团子店至今都还没去。
“鼬先生,木叶最好吃的团子在哪里有卖,你知道吗?”她问。
“团子?”
此时,冬阳已经完全升上天空。
褪去了清晨朦胧的蓝光和晨雾,灿烂的金光毫无阻挡地倾洒下来。
阳光落在黑发青年的脸上,也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在他漆黑的瞳仁里。
那一瞬间,他站在原地,仿佛略略出了一会儿神。
“啊,我知道。
”他声音有些轻,像飘在风里的羽毛,“那么,我带你过去吧,明月小姐。
”
“那真是非常感谢啦。
”
团子店离洋菓子店不太远,就在前面过一个街口的转角处。
素色的布帘上写了店名,里面又垂下冬天才有的挡风的棉布帘。
冬天冷,门口长椅没有人,只有一只猫蜷缩在那里晒太阳。
那猫毛色杂乱、皮毛纠缠,看他们过来也不过懒洋洋一抬眼,重又兀自闭目养神。
看上去,这是一只老猫了。
“欢迎光临……啊,是鼬、鼬前辈吗?”
作为店员的年轻女孩子吃惊地睁大眼睛,慌慌张张说要叫老板娘。
不一会儿就从后面走出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姑娘,笑着和鼬打招呼。
鼬叫她“新香”。
新香见到鼬很高兴,还打趣他终于肯忙里抽闲、大驾光临。
不过,鼬看上去倒没什么故人重逢的兴奋感,表情还是那么沉静。
明月不去管他们故人叙旧,只趴在柜台上研究菜单。
店员小姑娘在一旁贴心地给她作介绍,说店里招牌是什么、现在有什么活动,还推荐了暖冬特饮给她。
“好~那我要酱油团子套餐,另外再加一串抹茶团子!”明月愉快地作出决定,转头问鼬,“鼬先生,你要什么口味的?”
鼬转头凝视着她。
“……”
他之前那种突然的沉默——又出现了。
“鼬先生?”
沉默的青年这才像是听到了她的问话。
“抱歉。
”他立即说,“我就不必……”
他突然又自己停下来。
安静的空气。
空气里来自甜点的微微的甜香。
小心觑着他们表情的店员。
墙上的挂钟一秒一秒,机械的“滴滴答答”。
门外的风贴着布帘飞速蹿过的轻响。
那只老猫长长“喵嗷”一声,也许是睡醒了。
“……不。
”青年嘴角轻轻一动,令人难以分辨那究竟是欲言又止还是一个不曾真正做出的微笑。
“那么,请给我一串三色团子,非常感谢。
”他说。
团子打包的速度很快,但因为明月要的套餐里有一杯暖冬特供的蜂蜜柚子茶,所以他们又多等了一会儿。
当她从店员手里接过茶饮时,鼬已然主动替她拿起装团子的透明餐盒。
“鼬先生真是非常体贴的好人。
”明月捧着暖到有点烫手的柚子茶,满足地喝了一口。
“明月小姐太客气了。
”
当他们走在木叶街道上的时候还好,进入宇智波族地过后,忽然就有很多人跟鼬打招呼,夸他是族里年青一代里最杰出、最前途不可限量的俊才。
而面对这些盛赞,鼬始终都保持了沉稳的姿态。
那并非少年得志者有意识做出的表面功夫,而是一种真正的、绝不会为这些夸赞而飘飘然的沉稳。
“鼬先生的人缘看上去很好哎。
”明月咬着吸管,一口气吸光了最后一点甜茶,“宇智波一族的人都很喜欢你。
果然挺了不起的嘛,鼬先生。
”
“明月小姐太过奖了。
”鼬说,“这只是族中长辈们对晚辈的一种夸大的褒奖,并非真实的我。
假如不是年轻一代很多都出门在外,明月小姐也许就能听见对我的非议了。
”
“是嘛?倒也是,人活在世界上,谁还能没点□□。
”明月耸耸肩,“不过,这不是正好说明鼬先生果然很厉害吗?我记得那谁说过,最伟大的作品总是毁誉参半的,人应该也一样吧。
”
“‘那谁’?”
“哦,不记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
“听上去还真是不太靠得住的逻辑啊。
”最后,鼬以这样一句带有轻微不赞同的话作为他们谈话的结尾。
因为,他们已经到家了。
“我回来了!”
“明月回来了吗……啊,鼬!”
手捧草莓蛋糕,又见到多日不见的长子,美琴的笑容简直比冬阳都要灿烂和温暖。
明月看她高兴,自己也跟着笑眯眯,觉得晚饭的鸡腿肯定有着落了。
谁想,美琴一转眼看到鼬手上拿的团子外卖,立即就瞪了她一眼。
“明——月!”她加重语气,“不是说过,出院后的半个月里都要饮食清淡,不可以吃糯米制品吗?”
明月笑容一僵:她还真给忘了。
“呃,这个……”她眼睛左右一秒,心生一计,顿时昂起头,“美琴阿姨误会了,团子的话,是鼬先生要买的!”
美琴:……
鼬:……
她那模样,要多理直气壮有多理直气壮,要多大义凛然有多大义凛然,要不是美琴深深了解这个女儿的性格,她差点就信了。
美琴轻轻一眯眼,去看长子:“鼬?”
“……是,是我买的。
”鼬眼尾一扫公主,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木叶的待客之道。
他居然认了?!明月当即感动不已,决定回头鼬先生说什么是什么,他说训练就训练,绝不带半分含糊的!
美琴微笑。
“真是傻孩子。
”她轻轻一摸明月狗头,充满怜爱,“今天晚上,你就喝白粥吧。
”
明月:……
“我错了……”她悲伤地认错。
美琴依旧保持微笑。
鼬没有笑。
他悄悄别过头,唇角抿出一个细小却深刻的纹路。
夜深人静。
“鼬!你相信妈妈好不好,那绝对是明月,绝对不会错!”
“……”
“鼬!”
“……”
“为什么……为什么鼬也好,你们的父亲也好,都不肯相信我?就算不相信我,明月就在那里啊!她什么都没变,你们真的、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青年轻轻叹了口气。
“妈妈,对不起。
但是,父亲和我都必须考虑更多的事情。
公主……实在太巧了,您不觉得吗?”
“那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
身为火影的心腹,他知道的很多事情都是村中机密,就算是家人也不可以透露。
比如雾忍村从来与世隔绝,大名和四代水影的辞世太过仓促,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敌人究竟是谁……他们暂时还没有定论。
而公主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号称是三尾人柱力,但分明一点查克拉都感觉不到。
退一步而言,就算真的是三尾人柱力,如果在木叶掉以轻心的情况下,释放三尾、造成木叶大规模伤亡,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根据鼬的追踪,从雨之国逃出的“晓”的首领,目前应当就藏匿在雨之国。
联想到曾经带土的计划——用九尾来损害木叶,这种挖空村子防备、从内部下手的手段,也的确符合“晓”的作风。
所有那些大大方方摆在表面的巧合。
所有曾经发生的、为他所知的现实。
在“感觉”和“事实”之间,作为木叶的宇智波鼬,他必须——足够理智。
母亲态度激动:“鼬!你们真的没有感觉吗!”
他低下头。
“对不起,妈妈。
”
“但是,我跟您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证实的。
”
无论是雾忍村的真相,还是姐姐的真相。
他一定会找到的。
——以他所拥有的一切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