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与容府相比邻的凤府,每日总是能飘出那清冷的琴音,每每只要那琴音响起,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一般,世间似乎只剩下那婉转琴音。
琴音如人,一样的清冷,却又隐约的透露着伤感。
“铮——”一声刺耳的声音之后,凤墨忽然掩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喉咙一甜,凤墨微微敛目,“芍药,去给我倒杯茶来!”
“是!”芍药本身就担心她,见她由此要求,连忙转身去倒茶。
芍药一转身,凤墨松开手,雪白的帕子上,刺目的红,让人心惊。
几日来,玄音也终究有了成效,想来容洛的内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凤墨没想到,容洛内伤竟如此之重,气怒攻心伤及肺腑,加上那心神交瘁之下的日夜兼程的赶路,能够撑着回来,已然是个奇迹。
玄音,就像是当初练的时候那般一样,终究是逆天之术,必然,对练习者,使用者的负担极重。
伤人伤己,救人亦不过是将对方的伤反噬回到自己的身上。
世间万物,总是如此,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无代价的就能得到的,总是得有人承担后果才是!
而她,承担了以这种逆天之术救人的代价。
若无其事的将唇角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嫌弃的将那块占了血的帕子扔在一旁,此时芍药已经端着茶走了过来。
接过茶漱了口,将嘴里的那股子腥味吐掉,接过芍药递过来的白绢,“谦儿今日如何了?”
“谦少爷似乎还在想着小姐的事情,对于小姐给他的打击,恐怕短时间之内,是无法缓过神来了。”芍药一想到墨谦刚刚得到那个消息,那呆呆的缓不过神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嗯,你今日就去温府吧,好好的安慰外公外婆!”凤墨还是知道的,要是芍药跟在她的身边的话,要是被明溪或者是容洛瞧见的话,终究还是不妥当的。再加上温家的那些真正的关心她的人,终究,她还是放心不下。无论是外公和外婆,终究都是年事已高,凤墨担心他们会受不了这个打击,让芍药过去,她也放心些。
芍药有些不情愿,她还比较想跟着自家小姐的身边,可她也不笨,既然小姐这么说了,她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就算是百般不情愿,不想要离开小姐,然而,既然是小姐下的令,她还是会乖乖的去做的。
“嗯,芍药等下就去!”
凤墨放下手中的杯子,缓缓的站起身。
而就在起身的刹那,却忽然一阵摇晃,砰地一声,手猛地一撑,将琴桌上的茶盏都是一震,发出一阵响声。
“小姐……。”
“我没事!”凤墨摆摆手,这一次倒是没有再摇晃,转身离开。
凤墨离开之后,芍药有些担心的整理琴桌,在拿起凤墨随手仍在一旁的白绢的时候,登时变了脸。
那雪白上的鲜红,是那般的刺目。
芍药忽然响起刚刚凤墨掩唇咳嗽的情景,难道……
在凤墨停止抚琴的那一刻,从那天在郊外墓地上昏迷过去就再也不曾醒过来的容洛,终于悠悠转醒。
“容洛,你醒了?老天,你真的是打算吓死人啊!”
明溪一转眼瞧见他醒了,夸张的一声大呼。
这个家伙,简直是让人担心死了,要是就这么的死了,传出去,还不知道该怎么的被人笑掉大牙。堂堂的一国丞相,天下四绝之一的容洛,因为一个女人死了的话,简直就太丢脸了。
容洛睁着一双有些空洞的凤眸,有些呆滞的看着房顶。
“你……。”
“谁送我回来的?”容洛忽然的张口,那清冷的声音,倒是一点也不像是昏迷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应该有的清醒。
容洛很清楚的记得,在当时倒下的那一瞬间,一个有着让他熟悉的气息的瘦弱身躯接住了他。
那个时候他是激动的,因为鼻腔中传来的气息是那般的熟悉,他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根本就睁不开。
那一刻,容洛甚至都要以为他的墨儿并没有死。
“凤墨啊,他碰巧去……。那里,看到你倒下,这才不嫌弃的将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扶着一步一步走回来。”明溪小心的避开了可能会触及到容洛敏感点的话头,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凤墨?容洛忽然的从床上坐起身,眼底掠过一道幽光。
“喂喂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你的身子……”
“之前的琴,是谁在弹?”其实容洛心中已然已经有了答案,可毕竟两次他都是在昏迷中,即使是心中有了猜测,可还是会有些的不确定。
碰巧?这个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碰巧?
碰巧他刚刚离京,他的墨儿就……。容洛的眼底浮现杀意,这件事情他绝对会调查清楚,既然没有了墨儿,右相府也就不需要再留下来了。
容洛不会认为是永和帝的把戏,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没有必要费那个心思的去对付一个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人。
既然没有,那么就只有右相府那个一直都容不下她的地方里面的人了,想要一直对付她的人,只有他们。
“凤墨啊,这几天我就发现了,那人虽然冷了点,可雅兴倒是高,每天都在这个时辰上下,弹琴奏乐的,倒是惬意。”
明溪刚开始的也是听到这特殊的琴音的时候,特意的去凤府瞧了瞧,心中对于那个琴音是很好奇的,实际上,这么多年的花街柳巷的走过,多少的自诩琴艺过人的人,到了此琴音中,就似乎显得庸俗了很多。
不过……。
“我说容洛看不出来啊,这几日你就算是昏迷着,这身上的内伤倒是好的挺快的啊?快和我说说,你背着我练了什么绝世武功来着?”
明溪一脸的谄媚,一张让人联想到桃花的俊脸凑到容洛的面前,笑眯眯的问道。
容洛冷着脸,抬手打开面前的不知死活的家伙,眸色愈发的阴沉难看。
若说之前只是猜测的话,现在就是肯定,那个令人查不出来身份的,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凤墨,真的会曾经令南衡帝后凤鸾一战成名的成名绝技——玄音。
容洛抚上已经不再一阵阵抽疼的心口,另一种窒息的痛却在蔓延。
容洛绝对不相信他的墨儿就那么轻易的死掉,以墨儿的聪明,明明早就知道右相府中二等人想要对她不轨,她应该会防范的才对。加上墨儿的武功,即使真的困在火海中,也应该会被……。
“墨儿的尸首……。”
“容洛,你现在醒过来,咱能先不谈这个吗?”明溪拒绝回答这样的一个明知道可能会刺激到他的问题。现在的容洛,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以及擅自回京而造成的影响,等着抓他把柄的人,可不少。
“你若不说,我自己去查!”容洛冷冷的却固执的看着他,然而眼底却是深深的焦虑。
明溪闭着嘴,这家伙的固执,他早就了解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灰烬,什么都没有!”咬着牙将答案说出来,“当时火势勇猛,根本就束手无策,等到火势渐渐的灭掉之后,那整个屋院,都成了一片废墟。那般的大火下,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尸体啊!”
虽然不想这么的打击人的,可是反正到时候出去的话,容洛还是会知道,还不如早点的告诉他,好也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那……。坟墓……。”
“什么都没有,掩人耳目!”明溪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全部都交代了。
原本以为容洛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定然可能会再次的发疯,明溪甚至都已经暗暗的警惕起来。
可是,令人诧异的是,容洛不恼不怒,反而反常的勾起唇角,精光熠熠的凤眸,眼角微挑,带着一丝奇异的光。
或许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可是现在能够支撑着他的,也只有这个信念。
容洛不知道,如果真的承认了墨儿已经不在人世的话,他会做出什么来!
他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
“容洛,你……。没事吧?”
敛下眼底的情绪,容洛从床上下来,冷冷的说道:“永和帝撤了右相府的禁令?”说这话的时候,容洛的眼底是彻骨的冰寒之意。
“嗯,据说因为凤墨的手中没有充足的证据去证明,那笔失踪了的银两,是和墨谆有关,也不能一直的如此的耗费人力物力的看管着,就暂时的先撤销了关于右相府的禁令了。”明溪点点头,虽然对于这样的结果早就预料之中,可明明是证据十足,却还要昧着良心说假话,永和帝不愧是一国之君呢!充分的利用了自己手中的皇权,将不利改为有利。
“对了,这两个月,本来永和帝是打算下旨让凤墨和七公主完婚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常年纵欲过度的身体垮了。”明溪摸着下巴,一脸的兴奋,“听御医们说,那是中风的前兆。现在这皇室之争,那叫一个厉害,容洛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中风?有这么巧?”冷冷的讥诮的笑起来,这凤墨在其中又到底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或许,这个人就像是爷爷所说的那般,可以好生的利用一番。
“我倒是觉得应该是早就有这样的可能,谁让他沉迷酒色却又暴虐非常?罢罢罢,我倒是想要看看咱们的诸位王爷之间,到底会闹成什么样子。”
明溪一副置身事外,根本就不在意的样子,相比较那个无聊的人,他现在还是比较担心容洛。
这容洛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诡异了些,不得不让人担心。
容洛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了房门,望着外面晴空万里。
“哟哟哟,咱们的容相大人可算是舍得出来了,啧啧,这如缩在闺房中的千金小姐,日子过的倒是惬意啊!”
一出门,就被不远处不知道做了多长时间的老容王讽刺,且还被比喻成女人,换做是任何的人,恐怕都有种想要上去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容洛冷冷的看了幸灾乐祸的嘲讽他的老容王一眼,他并没有错过自家爷爷眼底一闪而逝的担忧。
“容王爷,今天怎么没去?”明溪从容洛的后面窜出来,笑眯眯的问道。
“去?去什么?现在是大皇子监国,老子这把老骨头可没有权利不经监国皇子的许可,就老是往宫里跑!你瞧瞧,就连凤小子,现在也都缩在自己的府邸中,不去淌那趟浑水,老子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老容王说话的时候,却眯着眼睛在审视自家宝贝孙子的神态。
好一会儿,老容王不得不承认,他的孙子是真的长大了,到底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这个做爷爷的,已经不能从他的神情中猜出一二了。
虽然老容王确实是认了墨流卿那个孙媳妇,可终究还是自家的孙子比较重要,即使真的很中意那个孙媳妇,也只能惋惜。
老容王甚至自责过,要是当初他没有将容洛劝出去的话,是不是就避免了这样的事情的发生?
只是,人生中哪来的那么多的如果?事实上,事情已经发生,即使现在懊恼,也无他法。
人死,终究是不能复生!
不过老容王关心人的方式没有那么的软言细语,半讽刺半嘲笑,这才是老容王的作风。
“爷爷要是没事的话,还是回容王府吧!”容洛淡淡的下着逐客令,两个月而已,容洛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脸颊消瘦的很明显,身上原本很合身的锦袍,现在都有些松垮的感觉。
饶是如此,可容洛身上那凌厉睥睨之气反而愈发的明显,令人心惊!
“洛儿,爷爷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是有些事情,必须是要交代给你的。”老容王站起来,“她,终究已经……。”
“爷爷——”原本淡然的容洛,忽然的冷下脸,声音也陡然高扬,打断了老容王那可能会让他痛苦窒息的话,“墨儿怎么样,我心里很清楚!”
是的,很清楚,他相信他的墨儿没有死,既然没有找到遗体的话,那就是还活着,谁能证明她死了?
他不想再听到任何的关于说什么墨儿死了的话,无论是谁!
毕竟是在凤府,这个府邸是真正的属于她的家……。呵,她哪来的家?只是暂时的落脚点罢了!
凤墨不会委屈自己的习性,所以,依旧还是再院子中摆了一个躺椅,凤墨就这么的半躺在躺椅上,身边一身灰衣面色冷寂的无衣,静静站着。
说起来,能够得到无衣这样的一个助手,她倒是应该好好的感谢墨谆。要不是他将无衣送到她的面前的话,如此一个人,她也不能收服了!
至于如何的收服无衣,得到无衣的忠诚,凤墨若是不说的话,自然也就无人知道了。
君轻然的到来,在凤墨的意料之中。
现在北流变成什么样子,身为皇室中最受宠爱的皇子,即使是身子不是,也不能不引起其他皇子的忌惮。
所以说,有的时候,帝王的宠爱,其实伴随的危险,也很大!
永和帝的这场【病】,不只是她的婚期延后了,甚至还将北流隐藏的危机摆上了桌面。
十个皇子,除去年纪只有三岁不足以成为夺嫡的十皇子,以及早年因为体弱而早早封王的九皇子。
现在的八位皇子,有野心的都是有野心,只是,能够担当大任,有远大抱负的,却一个也没有。
“九王爷觉得我会插手?”凤墨慵懒的眯着眼睛,淡淡的反问。
君轻然依旧还是一如既往的虚弱,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一会儿,“凤墨,会不会插手,我不知道,但是不希望你干涉我的几位皇兄。他们,应该认清楚自己!”
倏地,凤墨睁开双眼,一双深若寒潭一般的眸子中,毫不掩饰的讥诮嘲弄,“你给他们机会,他们会给你机会?九王爷莫要忘了,他们可是想要杀了你呢!”
“我知道!”君轻然不在意的垂下眼帘,淡淡的应道。
知道,竟然还如此!凤墨不知是该称赞他的善,还是应该讥诮他的蠢。
眼底流光一闪而逝,凤墨忽然从躺椅上坐起身,缓缓的靠近他,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诱惑,“九王爷难道就不想坐上那把龙椅?坐上那个位置的话,生杀予夺,就全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到时候你想要杀谁,就能杀谁,这样,不好?”
如果是换做一般的人,听到如此的诱惑的话,必然会动摇。凤墨曾经从来没有如此的试探过一个人,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的试探一个人。
只是君轻然终究是特殊的,在听到凤墨这般的说法之时,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凤墨,我不喜欢那个位置,你我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你该是了解我的!我厌恶至极了那个位置,那个夺走我至亲之人的位置!”
那个位置,自古都是有能者居之,只有真正的为国为民之人,才能在这个位置上将这个位置所代表的权力,所代表的义务,淋漓尽致的发挥。
而他,自认为,没有这个能力!
微微敛目,凤墨重新的躺回躺椅,这一次,她没有再说话。
心口翻滚的气血,让她有些难受。
“九王爷,既然如此决定,那么凤墨也在此保证,绝不插手八位皇子之间的夺嫡之战!凤墨倒是一点也不介意,陪着九王爷,一起坐山观虎斗。凤墨也很期待,到底,这至尊嫡位,到底会滑落谁家!”
没有人发现,凤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的无衣,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光亮,然后又快速的归于死寂。
君轻然因为凤墨的话,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可很快,君轻然就恢复了冷静淡然,黑眸定定的看着带着半张面具,也依旧遮挡不住那半张脸的绝美风华,“我……也很想知道!”
而此时,一个让凤墨微微一颤:
“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