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轻轻笑了一声。
“莺莺,你别怕呀。”她双袖拖过地面,如两只狰狞惨白的手,慢慢朝云姨娘伸去,“我只是想和你叙叙旧而已。”
她越靠越近,云姨娘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哭嚎着缩在门边,连声求饶:“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错了,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知错了?”女子歪着头,唇角的黑血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这么些年,你可曾有过半分悔意?”
云姨娘盯着地上的黑血,双眼空洞无神,疯了一般地朝她磕着头,“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用美人计去救云郴的,先帝根本就没想杀他,是我一时嫉妒,想拆散你们。可是我……我没想过先帝会赐死你,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那你当初对我说的话……也是假的了?”
云姨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道黑影已经从墙的另一侧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那男子长发白衫,脸上布满狰狞可怖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
他慢慢地飘至那女子身后,漆黑的眼瞳直直地盯着云姨娘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冷声道:“说什么清禾要你替她好好照顾我,都是你胡编的吧!”
“云……云大人!”
云姨娘彻底崩溃了,她不停地磕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我只是想替自己谋个好出路……那时我趁着你醉酒,打扮成清禾的样子去你房中,也不过是想有个孩子,以后好有个倚仗。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求求您了……”
“原谅你?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害死青枝的母亲?”
男子的声音清清冷冷,落在云姨娘耳中,就如鬼魅在她耳旁低语。
她哆嗦着手抹了一把鼻涕,哭丧着脸哀求道:“那是我一时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如今我已知错了,您就宽恕我吧……我去夫人坟前给她磕头,我给她磕一百个头,好不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云姨娘怔了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接着,有人推开了门,云姨娘立刻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死死地攥住那人的衣袖,口中不停地喊着:“有鬼,救救我,救救我……”
宋栖迟皱眉拂开她的手,转头对裴溪故轻声说道:“阿朝,方才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裴溪故薄唇紧抿,抬手唤来身后跟着的侍卫,冷声吩咐道:“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绑起来,压到明晖殿去。”
云姨娘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竟然是裴溪故和宋栖迟,更是慌了神,声音颤抖的厉害,“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你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罪无可恕。”
裴溪故咬牙忍着心中的怒火,转头对跟在他身后的王年说道:“传朕旨意,夜召百官入宫,朕要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她当年犯下的错,还朕的母亲一个清白!”
王年连忙应下:“奴才这就去办。”
云姨娘很快便被几个侍卫绑了起来。
她脑中一片空白,仍旧死死地盯着屋内的棺椁,好半晌后才明白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难道……我方才看到的鬼魂,都是假的?”
宋栖迟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若不用这样的法子,你如何肯承认你做下的事?”
“你……”
云姨娘忿忿地瞪着她,身后的侍卫立刻不耐烦地堵住了她的嘴,将她往明晖殿的方向拖去。
裴溪故缓了缓神,侧身拉住宋栖迟的手,柔声叮嘱道:“我去趟明晖殿,你先回暖阁歇息,今晚就不必等我了。”
“好。”
宋栖迟柔声应下,目送着他走远了,才转身走进念和殿里,对着那两只“鬼”喊了声:“好啦,人都走了,可以出来了。”
那女子便撩开长发,取出帕子擦净唇边的血污,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孔。
“温采,这次的事,多谢你和蔡大哥帮忙。”
宋栖迟朝她笑了笑,余光瞥见站在她旁边的男子,不由得赞了句:“蔡大哥这易容术当真是厉害。”
蔡纹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笑道:“殿下过奖了。这易容术是我初到楚梁时在一个江湖郎中那儿学的,因时间太过仓促,只学到了他不到十分之一的本事。”
“便是这十分之一的本事,也足够厉害了。”
宋栖迟细心地帮他把那张人.皮.面具放在烛灯底下烧掉,然后便带着他和温采离开了念和殿。
温采走在她身侧,低声说道:“殿下今日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去查了。”
宋栖迟闻言,连忙追问道:“可有眉目了?”
“奴婢想法子去查了当年和姜太嫔有过接触的人,最后查到了当时为太嫔画像的那个画师。”
按着楚梁皇室的规矩,只要是侍寝过的女子,皇帝都会命画师为她画一张画像,挂在她的寝殿之中,以表荣宠。而姜太嫔那幅画,便是由当时宫中最负盛名的画师秦琅亲手绘就。
温采放慢了脚步,继续说了下去:“那秦琅原先在宫中绘春局当职,最巧的是,他的表哥正好是当年崔府的管事。奴婢百般逼问之下,他终于承认,当年云大人与姜太嫔的事,便是他通过表哥告诉崔家的。他似乎收了崔家不少好处,常年向崔家传递宫里的消息。”
宋栖迟有些不解,“可他毕竟只是个画师,与太嫔的接触,也不过只有那一次画像的时间而已。云大人和太嫔的事,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温采道:“据秦琅所说,其实姜太嫔的那幅画像,并不是他画的。当时他正要动笔,却被云郴给拦了下来。云郴给了他不少银两,让他到外面候着,且不许将此事泄露给任何人,然后就一个人进了画房里头。他实在忍不住,便跑到窗边偷听,只依稀听得二人似乎吵了起来,最后太嫔还哭着对云郴说,是她负了云郴。”
“最后云郴从画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便拿着那幅画好的画像。”
宋栖迟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那幅画像竟会出自云郴之手。
她初看那幅画时,只知画上的女子姿容绝世,媚色无双,却不知那画上的每一笔,皆含着云郴说不尽的缠绵爱意。
她一时心中怅然,轻轻叹了口气,转头问道:“那秦琅如今可还在绘春局?”
温采摇了摇头,“奴婢问过他话之后,没过多久他便被人勒死在了房间内。除了这个秦琅,奴婢没有查出任何与崔家有关联的线索,秦琅这一死,便无法证明放火之事可能与崔家有关了。”
宋栖迟蹙眉道:“崔家的动作还真是快。秦琅好歹是宫里头的人,崔家竟能这么快就杀人灭口……只怕这宫里,还有崔家的眼线在。”
温采连忙说道:“容奴婢再去查一查。”
“好,你小心些。”
“殿下放心。”蔡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温采,“有属下在,不会让温姑娘有事的。”
宫外,将军府。
崔凛穿过院中的鹅卵石小路,在一间僻静的小屋门口停了下来,轻轻叩了两下门:“父亲。”
屋内很快便传来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进来吧。”
崔凛推门进去,恭恭敬敬地为他奉了盏茶:“父亲请用茶。”
崔暮河伸手接过,慢悠悠地吹了吹上头的热气,“宫里头的事,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崔凛连忙低头答话,“云郴的棺椁过几日就会送回云府,陛下暂时还没有查到任何与崔家有关的线索。只是今日教乐司有个小乐官忽然跑去找秦琅问话,我有些担心,就让人把秦琅处理掉了。”
崔暮河微微点了下头。
崔凛又道:“鸾儿明日也会回到将军府,随我们一同迁往淮安。”
“淮安……”崔暮河眯缝着眼,似在品味着口中的茶,又似在回味着崔凛的话,“那地方偏僻清冷,可乏味的很。”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视线落在崔凛脸上,“崔家从前,是何等风光。如若真顺了陛下的意思,乖乖把兵权交出去,那咱们崔家……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崔凛心念一动,连忙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崔暮河微阖双目,手指轻轻敲打着身侧的扶手,“那张龙椅,也是时候该由我崔家的人坐上去了。”
崔凛眸色微变,“父亲是想反?可是如今我们手上的兵力所剩不多,恐怕无法与宫中守军相抗衡。”
崔暮河淡淡一笑:“无妨,我们只需先杀了陛下,宫中自会乱成一团。到时候你再带上一队精兵,趁乱夺走兵符,只要兵符在手,这楚梁的天下便是我们崔家的了。”
崔凛沉吟半晌,试探着提醒道:“要想刺杀陛下,只怕没那么容易。陛下素来心思缜密,不会轻易让人近身,更不用说他身边还有武功高强的亲侍护着,我们要如何下手?”
崔暮河轻笑道:“凛儿,你别忘了,咱们崔家在宫里,可还有一枚厉害的棋子呢。他潜藏多年,为的就是助我崔家成就大业,如今……正是用着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