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于是第二天余彤又成了起床困难户,吃过早饭却没找到谈恪同学,一问才知道陪六六去放风筝了。
“说起来还真的女大十八变,这几年六六越来越文静了。”余彤撑着下巴,又问：“你说,小恪是不是对她很特别啊,我都没见他和其他女孩说过多少话。”
谈遇笑道：“不是一直如此吗？”
余彤：“也是。”
“不过你记得吗,他刚出生那会，双双还说给她和宋心订娃娃亲呢。”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关于谈恪同学和六六同学之间的事,余彤到底也没能从自家儿子嘴里套出只字片语，还是很多年后六六说起,余彤才大体拼凑起来。
幼儿园的时候,六六的确活泼,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因为谈恪长的好看便一个劲儿缠着他，没羞没躁的说过许多“我喜欢谈恪同学”诸如此类的话，谈恪同学的初吻也是被她稀里糊涂就拿了去的。
只是后来渐渐大了些，对“喜欢”“恋爱”这样的字眼有了初步的认识，大体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是不合礼数的,也不知道怎么，每次对上谈恪的眼神就觉得心跳加速，不敢直视,说话也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会儿大家都懵懵懂懂的，给谈恪递情书送巧克力的小女孩却不在少数，她心里冒酸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什么，还要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后来听说他从不收那些东西，情书也是扔了的，她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女孩总比男孩早熟些，当时的谈恪同学对这一些自是一无所知，只是奇怪那个小丫头怎么不缠着自己了，其他的倒还好，左右他有其他的玩伴，而且他其实更喜欢和同龄的男孩子一起玩，女孩总是稍稍麻烦了些，会没理由的哭，偶尔还打人。
只是对六六，他总是出奇的有耐心。大约是因为她幼时那句“被我亲了就要对我负责啊！”，谈恪同学潜意识里，就是觉得六六和其他女孩是不一样的，是他需要“负责”的，至于这个负责具体指的什么，又怎么负责，他并不知道。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初中，他们是附小升的附中，只是需要重新分班，报道那天谈恪站在公告栏前，神色淡然的看着眼前拥挤的人潮，并没有挤进去的意思，有小学同班的女生看到谈恪，很兴奋的挥着手道：“谈恪，我们同班呢！六班！在二楼呢。”
谈恪微微点了点头，抬脚准备走，眼神却扫到角落里费力挤着的六六，他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把人拉了出来。
六六很不高兴的样子，看了谈恪一眼，耷拉着脑袋动了动手腕。
谈恪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人的手，连忙放开后，问道：“怎么了这副样子。”
六六“哦”了一声，“没什么。”
只是和你不在一个班，突然有种失落感而已。
当然，彼时的六六已经不会这么直接的说出这句话了，她的嬉笑怒骂在谈恪面前都会不自觉的收敛，她讨厌这样畏缩的自己，但是，这一切又岂是她所能控制的。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平淡，谈恪那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注定是闪闪发亮的，六六经常的能在众人的交谈中，或者学校的广播里听到他的名字。
听说他又是全校第一，听说哪个班的女生又给他递情书了，听说他参加竞赛又得奖了，听说他
都是听说。
要说交集，也是有的，有一天放学，六六昨晚班里的卫生值日，拖着硕大的垃圾袋踢踢踏踏的下楼，突然感觉手上的力道一轻，她回身抬头，谈遇单肩背着一个书包，左手轻巧的拎过垃圾袋，正微微低头看过来。
他的手极好看，骨节分明，尤其是弹钢琴的时候。
傍晚的眼光稀稀落落的洒在他身后，六六低头盯着谈恪手腕上的黑色手表发呆。
“不走？”
回过神，他已经往下走了几个台阶。
六六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好默不作声的跟上去。
“值日怎么就留你一个人，组里没有男生吗。”他开口，闲话家常一般的语调，像是关心，又再寻常不过。
六六微微的吐了口气，仍旧是低着头缓缓道：“没。”
“唐六六。”他突然停住脚步，若有所思的喊她的名字。
“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么？”
“没有。”六六下意识答，语调仍旧呐呐的。
谈恪默了两秒，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没什么，当我没说。”
六六当时其实是很想跳起来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的，但是到底没那个勇气。教学楼东楼梯口的那个垃圾桶当天不知道是不是被保洁阿姨拖走了，两人只能绕过去再走一段。
似乎是觉得那样的沉默太压抑，六六试图找一些其他的话题，突然想到同桌喜欢谈恪班里一个男生，没多想开口就问：“你们班那个物理课代表，叫方燃的，就是那个每次物理都全校第一的，有女朋友吗？”
谈恪的脚步倏然顿住，回头看过来的时候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嘴角抿着上下打量了六六一会儿。
“没有。”他淡声道。
六六“哦”了一声压根没放在心上，出神间没发觉目的地已经到了，仍旧往前慢吞吞的走着，冷不丁就撞在了谈恪的背上。
“痛啊。”她揉着额头委屈道：“谈恪你停下来干嘛。”
谈恪用一个手指优雅的挑开垃圾桶，随后回头，抬手似乎是想揉她的头顶，顿了一下又只是甩了甩手腕，他微微撇开头，一边往前走一边道：“现在还是学习为主，脑子里少想些乱七八糟的。”
“什么？”
谈恪气不打一处来，头都没回只道：“早点回家。”
六六一头雾水，回家后辗转了一夜只得出一个结论：谈恪同学是认真学习的好孩子，早恋是不对的，她们要努力学习。
果然，那次月考谈恪同学的物理全校第一，以分的差距把连任五届第一的方燃打下了物理神坛。
方燃在楼梯上边走边用拳头敲着谈恪的肩膀，“好啊你谈恪，还给不给我们留条活路了。”
谈恪没答，目光透过人群落在走在前面的六六身上，六六似有所感的回头，两人目光相接又迅速分开，谈恪抬手推了推方燃，“走，去喝饮料。”
一堆男孩熙熙攘攘的走开了，六六不自觉的往旁边让了让。
旁边同行的人晃了晃她，“看什么呢六六，是不是看那几个帅哥呀？谈恪还是方燃，或者许淼？诶不得不说，他们六班还真是，个个都那么好看。说起来你不是和谈恪从小就认识吗，喜不喜欢？试试呗？”
“哎呀不喜欢不喜欢。”六六捏紧了手里的钥匙一本正经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样呼朋唤友意气风发的谈恪，已经成了她再不敢承认的少女心事。
后来学校的校庆晚会，舞台柔和的灯光下，谈恪一身西装坐在三角钢琴前，修长的十指轻轻地划过琴键，薄唇微微抿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神情专注而优雅。
旁边有女生在窃窃私语，三句总不离谈恪。
六六缓缓的闭上眼，从小听他弹琴的次数不算少，知道他喜欢淡淡的曲调，那样冷一个人，音乐却总是像午后的阳光一般柔和，万语千言不曾开口，叫人忍不住猜测，他的内心，是否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六六曾经以为，她和谈恪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年幼的一点交情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交情，她又正正好好的，知道他许多不为外人道的小习惯，这足以让她窃喜，却又害怕这样的特殊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淡。
（35）
初三那年全市运动会，谈恪从小体育就好，理所当然的被选进了校队，每天傍晚都在操场被体育老师抓着训练，六六脑袋一热，跟着报了名。
班主任怕她影响学习，极不赞同，只是初三女子组长跑实在无人可用，体育老师听说有人主动报名，过来就把人拎走了，意思是不求什么成绩，有个人充数就行。
六六换了运动服，还没走近就看到谈恪在塑胶跑道上一闪而过的身影，体育老师翻着她平时的体测成绩，正了正红色的鸭舌帽，似乎是放弃了挣扎，安慰道：“没事的，你尽力就好。”
六六慢吞吞的沿着操场外圈做热身运动，和谈遇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不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微微低下头加快了速度，装作认真跑步的样子。
跑步的时候一般看不到周围，他大概也认不出来吧，她这么想。
下一秒手腕却被人抓住，谈恪微微喘着气，清淡的声音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唐六六？”
“啊？”
“你"啊"什么，你在干什么？”
“训练啊。”六六理所当然道。
远处体育老师已经小跑着走过来，恨铁不成钢道：“谈恪你干什么呢！前半段跑那么好谁给你的权利说停就停了！重跑！”
谈恪看了六六一眼，丢下一句“等我”就回到了起点老老实实的重新开始。六六这位注定“陪练”的打酱油选手一直无人问津，于是抱了瓶矿泉水蹲在看台上，视线追随着那个身影，一圈又一圈。
“被抓过来当壮丁吗？”旁边突然有人道。
六六回头一看，发现是宋心，她穿了身白色的运动服，碎发因为出汗乖巧的贴在了额角。
“额差不多吧。”六六含糊道。
宋心点了点头，看向操场的某个方向，故意道：“不是为了某人吧。”
六六被踩到了尾巴一般，红着脸反驳道：“才没有！”
宋心“噗嗤”一笑，“没有就没有，你激动什么。”
六六一时语塞，她和宋心自从小学那次旅游后就成了极要好的朋友，她对谈恪的小心思瞒过别人尚可，瞒过她却不太可能。
“你为什么不和他说呢。”宋心问。
六六抱怨道：“说什么呐，他就那一副表情，谁知道心里想的什么。”
宋心歪着头：“那你不问的话，又怎么知道呢？你这样，你等会就直接跑过去问他，你就说，谈恪，你想不想谈恋爱呐！”
六六兀自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先是红了脸，而后去推宋心，嘴上道：“调戏人这种事，我做不来。”
“怎么做不来，你小时候不是挺顺手的吗？”
六六瞬间又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画面，哭笑不得道：“宋心你以前不这样！”
宋心哈哈一笑，指着不远处的体育老师道：“我先去训练了，你要是偷懒的话坐过去一点，别被小红帽看到了。”
“小红帽？谁啊？”
“喏。”宋心朝体育老师的方向一指，“体育老师，整天戴着一个红帽子所以我们都叫他小红帽。”
宋心走后六六若有所思的盯着操场发呆，一阵凉风吹来，她感觉嗓子有些干，喝了口水听小红帽喊道：“唐六六，休息够了就过来训练。”
再往旁边看，谈恪正拿着记分表，一个一个记录刚才的跑步成绩。唐六六又有些后悔起来，她究竟是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
她放下水，挤在一众训练的女生里等待起跑，一抬眼却看到宋心已经走到了操场另一头，双手撑在单杠上和旁边一个跳高的男生说着什么，她的动作极其生动，又似乎带着一点骄矜和羞涩。
咦，原来是这样。
六六走神的间隙，老师已经吹了哨子，她慢了半拍才起跑，经过谈恪旁边的时候听到他们一群男生在勾肩搭背调侃着什么，谈恪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望过来，让六六本就加速的心跳变得更加不受控制。
“那个女生唐六六欸，谈恪，她幼儿园不是天天缠着你吗？”
好死不死的，六六就正好听到了这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说话的那个男生一眼，正思索着是哪个认识的，脚下一个不留神就直直的往前摔了出去。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自己趴在地上的姿势是多么的羞耻，六六挣扎着爬起来，脚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六六用双手捂住脸，心道：欸，怎么这么倒霉啊，这下肯定是要丢死人了。
感觉到周围乌央央围过来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一阵：“没事吧同学，先叫老师先叫老师欸，别哭啊同学，现在医务室老师下班了没？”
六六把自己捂的愈发严实了一点，只祈祷那人没有围过来看热闹。
但是怎么可能呢。谈恪直接蹲到了她旁边，手指捏上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有些严肃道：“脸伤了吗，手放下。”
六六原本没想哭，听到他的声音却莫名眼眶一酸，眼泪拼了命的往外涌，她的肩膀微微抖动，周围一圈男生皆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谈恪犹豫了一下，伸手想把六六的手掰开。宋心好不容易从外面挤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啊”了一声，“谈恪你干什么！”
谈恪头也不抬，道：“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宋心一阵无语，把周围的人都赶走，六六感觉空气顺畅了一些，偷偷从指缝里往外看，不期然对上谈恪略带严肃的视线，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
谈恪没答，只道：“去医务室。”
“不用了。”在谈恪的一顺一瞬的注视下她又委屈道：“脚崴了，走不了，你看不出来啊。”
六六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宋心唯恐天下不乱，她推了一下谈恪，“你背她。”
“啊？”六六下意识的去看谈恪的表情，见他微微蹙着眉尖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心下一慌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跳一跳还能走。”
她说着已经以手撑地，单脚站了起来，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情，还象征性的往前跳了几下。正觉得得意想回头比个漂亮的手势，一时间忘了脚伤，脚一着地就疼的叫唤了一声，差点又一次仰天栽倒。
她情急之下往旁边借力，好死不死抓的是谈恪的手臂，只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边吸气一边道：“痛啊。”
谈恪冷眼旁观了这么一会儿，这时才不咸不淡道：“还知道痛？”
话是这么说，手却已经扶住了六六的胳膊，六六正待要反驳，就听他道：“我背你。”
她惊讶的忘了动弹，全身都僵硬起来，结巴道：“什什么？”
谈恪没接话，只是默默的弯下了背，左手拍了拍右肩，“上来。”
六六还在游离状态，宋心“哎呀”了一声，推了六六一把，还道：“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了。”
说罢还朝六六眨了眨眼睛，拿食指指了指谈恪，仿佛在说：勇敢上，姐妹，吃了他。
六六这么脑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宋心最近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些老歌，最常哼的一首就是《姐姐妹妹站起来》，问她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小帅哥，她又摇摇头表示不可说。
有时候想想也很奇怪，她和宋心的性格这么多年仿佛是颠倒了一般。从前是她爱闹腾又没脸没皮，而宋心则是大人眼中公认的乖小孩，怎么到了现在，宋心变得敢爱敢恨性格明朗，她却缩手缩脚小心翼翼的。
“谈恪。”六六趴在他背上，轻声喊。
谈恪“嗯”了一声，六六继续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谈恪的脚步一顿，“问这个干什么？”
“哦，我随口问问的。”
似乎是过了许久谈恪才又“嗯”了一声，“没有。”
他的声音散在傍晚的风里，六六感觉一阵的失落又好像松了口气，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谈恪的回答硬邦邦的：“不知道。”
六六暗里“切”了一声，心道骗鬼呢吧，又想说，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那不如就喜欢喜欢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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