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旭阳东升,些许薄光透过叶隙照进幽深阴暗的山林之间,四周依旧一片死气沉沉,在山林的边缘依稀可见腐黑的污血肆意流淌,可见昨夜又有不少法力低微的妖魔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荒野之宆就是这般,蛰伏在暗处的妖魔渴求的是永无休止的争斗与杀戮,而杀戮一旦开始,只会一次比一次血腥。
拂瑶略去心中突然生出的厌恶之感,挑眉望向苍陌道,“这山如此大,我们该从何找起呢?”
苍陌微微摇头,沉吟片刻后道,“或许你可以跟着直觉找。”
拂瑶有些疑惑道,“直觉?”
“嗯,你不妨沉下心来,静思片刻,说不定能感应到什么,”苍陌得意地睨向拂瑶,“瑶瑶,你说我聪明吧?这都能被我想到。”
拂瑶白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法子,确实也只有你才能想到。
如是说,便只能撞运气了。
拂瑶慎重无比地闭目凝思,片刻后睁开眼睛,右手悠悠得往左边指去,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往那边走吧。”
苍陌见她一脸笃定的模样,眼前骤然一亮,兴冲冲地凑上前来问:“瑶瑶,你感应到什么了么?”
“看到那边那棵树没有?”拂瑶的目光定在左手边的第三棵大树上。
苍陌郑重地颔了颔首,询问道:“可是……那棵树和我们要找的虚荒结界有什么关系么?”
拂瑶大义凛然瞟了他一眼,更加慎重地点了点头:“当然有关系,方才正在我再三思虑之时,忽地瞧见那棵树上有一片叶子缓缓飘落下来,你说它早不落晚不落,偏偏在我睁开眼睛的瞬间果断地掉落下来,想必这定是天意昭示啊。”
苍陌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这算是什么天意昭示?
拂瑶倏地转眸,冲他勾唇一笑,“莫非你不相信我的直觉么?”
苍陌望着她,也笑脸盈盈道,“虽然瑶瑶你的直觉诡谲了些,不过……你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便是。”
这次轮到拂瑶微微愣住,他当真如此相信她么?想了想,她终觉得良心发现,决意不糊弄他了,解释说:“妖魔的警觉性高,越是危险的地方,他们的感应便越灵敏,所以即便是捕食,他们也会选相对安全之地。方才一路行来,愈是靠左的边缘位置,死去妖魔残留的骨血愈少,极有可能是他们感应到左边的魔气更重,所以才不敢靠近。”
苍陌恍然大悟道:“喔,原来如此。”
拂瑶点点头,“虽然我们暂且不知道虚荒结界的位置,但是往魔气更重的地方走定然是没错的。”
“瑶瑶,你真聪明呀!”苍陌黑亮的眸中满是钦佩之色。
拂瑶随口应了一声,忽地停住不动。
走在后面的苍陌奇怪地抬首道:“瑶瑶,你为何停下来?”
拂瑶倏地转过身,脸色无比凝重,对苍陌快速说:“又有麻烦找上门了,这次我也无把握全身而退,你一会儿自行离开吧。”
她倏地用法术将苍陌隐身,转过身刚要抬步,便感觉微凉的手拉住了她。
她诧异地回转过头,只见苍陌眼中闪烁着晶亮的笑意,轻声说:“瑶瑶,在如此危急时刻,你还顾念着我的安危么?”
拂瑶白了他一眼,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
“这次来的可不是一般的妖魔,我说过尽力护你周全就定不会食言,你自己好好躲起来吧,一会儿我如果有什么好歹,你自己离开荒野之宆吧。”
“那我……”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拂瑶玉手一挥,紫色的身体顿时被弹开到十丈之外定住,既不能动,亦无法言语。
拂瑶转身,手掌朝下一伸,一把银墨光剑骤然被握在她的掌中,她屏气以对,静静地等待那股气流逐渐向她靠近。
暗黑色的旋影霎时停在她的三尺之外,两人忽地出现在她面前。
“拂瑶阁主,我们自从上次灵霄宫门一别已是数日,今日又见,还真是有缘,哈哈哈哈哈……”语气煞是客气,不过阴冷尖厉的语调却令人寒如骨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灵霄宫外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阎妖罗阎。
拂瑶并不答话,反而转眸凝向在他旁边身着暗青色长袍的男子,他便是她和紫薇当日在堕仙迷林遇到的堕仙之主,重倾。
他既和邪莫是盟友,又和阎妖罗阎有关联,他们之间的关系委实是令人捉摸不透!拂瑶眼敛几度敛合之间,心中已有几分明了。
重倾见拂瑶目光定在自己身上,嘴角倏地勾起一抹放荡不羁的笑意,“拂瑶阁主,我们也不陌生吧?”
“确实,”拂瑶微微颔首,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了片刻后道,“堕仙和妖魔走在一起,倒也是不稀奇,不过为了杀本座,便劳动两位大人物大驾于此,就着实太过劳师动众了些。”
“这可未必,”重倾话中带着几分讥诮之意,“上上次罗阎欲杀你,竟惊动了万年不出虚荒结界的邪莫。上次我欲取你性命,更是惊动了在仙界地位尊贵无比的夜渊上仙。谁知道这次又会惊动哪位大驾光临呢,所以……还是以防万一得好。”
拂瑶轻叹了口气,语气也颇有些惋惜:“这倒是,本座人缘如此之好,实实是连我也没想到,不过……”
她话锋一转,“你们若是要杀我早就动手了,到如今却还有闲情逸致和本座闲聊叙旧,想必也只是想来抓我而已,不知可是如此?”之前妖皇的部下冲着捉她而来,如今连他们两人也是,这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却怎么也猜不透。
阎妖罗阎阴冷一笑,“你倒是很通透。”
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趟荒野之行,着实是精彩之极啊,拂瑶转眸暗忖道,不管怎么说,她得想办法逃走方为上策!
重倾仿佛洞悉她的意图,斜睇了她一眼,凉凉道,“我们可不是你之前在堕仙迷林遇到的那帮蠢货,你若是想法子逃走就大可不必了。”
“逃走之事,本座尚还没来得及想,不过……本座倒是觉得阁下和你旁边的这位盟友的关系实实令人匪夷所思。”拂瑶手抚着下巴专注地凝视着两人,笑容考究得继续道,“当日你和邪莫在堕仙迷林,我还以为你和他是属一伙,今日又瞧见你们在一起,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阎妖罗阎闻言,立即阴狠地望着重倾冷笑道,“哼,本魔还以为你诚心欲与我联盟,原来你还留了一手,莫非是想和我玩阴招么?”
“她无非是想挑拨离间,这你也信?”
阎妖罗阎盯了他半晌后,沉声道,“最好不是,否则……你知道和我作对的下场。”
拂瑶望着眼前居心叵测的两人,唇边勾起一抹弧度。片刻后便径直向他们走去,伸出素白的双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是要把本座绑起来?还是直接跟你们走?”
两人神色复杂地瞥向她,显然有些惊讶于她的配合。
“你最好不要妄图耍什么花招,荒野之穹是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你以为你还会有以前的运气么?”阎妖罗阎望着她阴狠地说,“要不是你还有用,本魔此刻就想将你剔骨饮血,挫骨扬灰。”
拂瑶缩回手,意态阑珊地说,“莫非你们非要本座不配合,才觉得心安吗?倘若,真是如此,那本座……”
正当拂瑶波光流转之时,突如其来的强劲力道倏地把她带入怀中。拂瑶抬眸,一张妖媚横生的脸庞霎时在她面前放大。
“是你?”她倏地怔住,竟是昨日在溪涧边撞见的那个妖孽!
魇月微垂着那张妖孽非常的俊颜,望向她,似笑非笑地微启薄唇,“可不是么?我们又见面了。”
拂瑶笑得尴尬,“呃……不得不说荒野之宆委实不算大。”
“我说过若是后会无期便也罢了,既然我们如此有缘,我自然放不得你走了。”
他无比魅惑的嗓音响起,字字轻柔如棉,却听得拂瑶不禁打了个寒颤。老实说,她宁愿面对阎妖罗阎和重倾这两个狠角色,都不愿面对他,因为她已经完全可以预见到,此妖孽比那两个牛鬼蛇神更难缠数倍。
魇月将她收紧在怀中,随即妖眸一抬,漫不经心地睨向眼前那两人,“你们两个为何要抓她我不管,不过……她是本王的人,你们敢动她一下试试!”
阎妖罗阎神色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鬼王,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确定要来横插一刀?”
他是鬼王……魇月?拂瑶万分震惊,这才想起他在溪涧边曾告诉过她名字,只是她那时太过于专注在逃跑这件事上,实在没有细究。
重倾也目光阴鸷道,“你的人?笑话,你知道她是谁么?”
“她以前是谁不重要,你们只需要记住她以后是谁。”他随即瞥向他们,如墨的眸子中全然是鄙夷众生之态,“本王的人,不是你们可以碰的。”
“看来,你是想硬抢?”阎妖罗阎目露凶光。
他忽地妖媚一笑,瞥向他们一字一顿道,“有何不可?”
“好得很,我倒是想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顷刻间天地骤然变暗,魇月冷冷一笑,放开拂瑶,眼眸霎时间变得妖异无比,周身散发着幽深的紫光。
转瞬间,三条人影已在诡谲阴森的半空中打得难舍难分,只见道道流光飞闪,四周风声鹤唳,一片飞沙走石。
拂瑶望着空中的三道旋影,忽地心下一动,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刚欲转身,才发觉自己完全动弹不得。她当下哀叹不已,那妖孽竟对她施了定身咒!委实是屋漏偏逢连雨天,早知道就不把苍陌定住了嘛,起码还可以帮她解咒。
刚想着,一阵狠辣的掌风猛然横扫向她的背部,她口中立即呕出一口鲜血,身子倏地倒了下去。
三条纠缠的身影顿时分开,魇月如疾风般掠到拂瑶面前,扶起她沉声道,“你不知道躲开么?”
拂瑶忍着剧痛,抬眼怒瞪着他,“阁下以为被你使了定身咒,还动弹得了么?”
他忽地哑然失笑,手覆在她背上为她输入真气,“这倒是我的不是,你再等我片刻,我把他们打发掉便带你回去疗伤。”
他悠然站起身,朝眼前两人瞟去,“你们确定你们两人联手就一定赢得了我么?再说魔帝紫魄苏醒在即,你们要是不怕此番受伤,届时势力被他全部架空了去,我倒是很久没活动筋骨了,奉陪到底也无妨!”
鬼王魇月的法力之高他们自然是心中有数的,确实就算他们联手,也未必就能赢他。两人对视片刻后心中已有了计量。
阎妖罗阎道:“我们数万年来都相安无事,你此番却为了她与我们结下嫌隙,值得么?”
他不屑地环臂瞥向他们,“数万年我向来随心所欲,何有值不值得一说?”
“你当真不肯交出她?”
“那……”魇月笑得依然魅惑摄魄,眼底却闪过一道狠厉之色,“……就要看你本事了。”
阎妖罗阎阴沉着脸不再说话,在心中暗忖道,这鬼王魇月突然横插一脚,看来想利用这个丫头向魔帝紫魄换狱界之钥的想法算是行不通了。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在关键时候功亏一篑,着实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如今也别无他法,要说这个臭丫头还真有几分本事,连鬼王魇月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重倾瞥向脸色有些苍白的拂瑶,片刻后笑道,“如今连你都为她出头,怪不得六界如今如此精彩!好,我们就放手,你若能留得住她最好不过,留不住的话,恐怕……”
他顿了顿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魇月,随即转过头对罗阎说:“我们走。”
两人霎时间消失在山林之间,只余下已经痛晕过去的拂瑶倒在魇月怀里。
魇月打横抱起她,专注地凝视了她片刻,似笑非笑地轻声呢喃道:“数万年不见,竟是如此开场,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