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陈大军要把我和小谢、小严拉到回民街。据他说，西安是中国第一美食城――不是之一，是第一，而回民街在西安最具代表性，整条街都是小吃，属于“不得不去”的地方。
不得不去那就得去，问题是眼下太晚了，机场离回民街几十公里，这个点去没必要。
我给出的方案是在入住酒店附近，找个铺子随便吃点，回民街改天再去。
陈大军说：“也好，早点吃，早点住酒店，早点上床休息。”
回民街改天去，早吃早住早休息固然是出发点，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我估计风衣女子安顿下来后，会翻看“革命时期的爱情”，会发现夹在书里的名片，会打电话给我。在小吃街上当着陈大军他们的面接听，肯定不如躺酒店床上自在。
我没有她的电话，主动出击的可能性为零，只有等她联系我了。
半个小时后，陈大军把车停在一家羊肉泡馍店跟前。据他说，羊肉泡馍属于西安“不得不吃”的小吃，今晚的宵夜，非它莫属。
陈大军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西安是中国第一美食城，我以为当得起这个名号的，会是成都、重庆、北京、广州，或者是台北、香港，没想到是十三朝古都西安。
但是，他不说，我也知道羊肉泡馍是不得不吃的小吃。上大学时，我们班有个陕西同学，说起羊肉泡馍那个劲儿――眉飞色舞，两眼放光，哈喇子直流，就像程旭东说起“如饥似渴”。所以别看我没吃过，却老早就听说过了。
羊肉泡馍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动手――店家给每个食客发一张饼，一张比肉夹馍的馍略大的死面做的梆硬的饼，由每人自个动手掰碎了放在碗里，再交由店家拿过去盛汤。也就是说，客人参与了羊肉泡馍的一部分制作过程。
于是，我们4个，坐在低矮的小方桌四周，每人手里拿着一个饼，一边掰，一边说话，场面看上去有趣极了。
我说：“老陈，这几天的工作安排是这样的：明天元旦，我把软件装好；2号小谢和小严试手；3号小谢小严有什么问题，抓紧提出来，由我来讲解；4号启程回深圳。你看行不行？”
在这4天中，只有2号，小谢小严试手的时候，我才有时间出去溜达，那时候再去回民街不迟。而且，我想一个人，不想跟陈大军去。原因嘛，自然因为风衣女子。
万一今天晚上我们联系上了，我就约她一起逛街吃小吃；如果没联系上，2号我就去小吃街守株待兔，从早上守到晚上。因为回民街是每一个到访西安的游客不得不去的地方，而女孩子嘴馋、爱美食胜过爱美景，我就很有希望碰到她、制造一场相请不如偶遇的邂逅。
陈大军频频点头，嘴上却说：“你那不行！”
我说：“怎么不行？”
陈大军说：“你看我这，掰得多精细，个个只有黄豆大；你看你，掰得敷衍了事，最小的也有铜钱大――这是不行的，得重掰。”
这真是你说东，他说西，你说狗，他说鸡。我只好放下谈工作的念头，一心一意掰馍。
原本，主动谈及工作也是为了证明自己责任心强，10万大洋不是白挣，而非有下飞机就谈工作的爱好。何况这工作的主动权在我，想快就快，想慢就慢，陈大军只有同意的份。
我看陈大军碗里，果然都是极小极小的碎馍；再看小谢小严碗里，虽然比不得陈大军精细，也比我的小多了。
陈大军说：“老刘你是第一次吃羊肉泡馍吧？”
我说：“是第一次。”
陈大军说：“怪不得掰这么大。老刘，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馍掰得越碎，等会泡起来越好吃。”
盛情难却，我只好把碗里的碎块拣出来，重新掰一遍。
陈大军说：“老刘，你看，要像我这样，一下一下地掐，关键是不能急，沉住气，慢慢来！”
陈大军这会因为掰馍，不知不觉翘起了兰花指。看上去让人感叹，美食的力量真叫大，能让一个皮糙肉厚的中年汉子，瞬间变成娘娘腔。这馍要让孙建国掰，那造型一定更好看。
这个点，在深圳正是宵夜的时候，都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哪还能一下一下掐，恨不得直接把碎馍塞嘴里，等会直接喝汤好了。
我说：“既然有羊肉泡馍，应该也有牛肉泡馍吧？”
陈大军说：“有！不过吃牛肉泡馍的不如吃羊肉泡馍的多。”
小谢说：“羊肉泡馍，古称‘羊羹’，是西北风味美食，以西安最富盛名。北宋的苏东坡曾赞，‘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刘老师，你听说过没有？”
惭愧，我竟然没听说过！一个背诵整本唐诗三百首的人，竟然没听说过苏东坡的诗，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但一想，苏东坡是宋朝的，他的词――看来，背下整本宋词三百首，已经迫在眉睫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能力――出名，诗嘛嘛地，没听说也不奇怪。
但我不能说没有，在学生面前说没有太掉份，“听说过，苏东坡的意思是甘肃那地方有熊肉干，陕西这地方有羊肉泡馍。”
陈大军不相信：“甘肃有熊？”
我说：“古代，甘肃那一带郁郁苍苍，山野之间常有野熊出没。人们抓住熊以后，把肉风干腊起来吃，在当时算一道佳肴。”讲得像模像样，似乎对苏诗素有研究。
小谢附和：“是这样，是这样。”启炎读书
和小谢不同，小严几乎没话，多少显得木讷。其实，这种性格蛮适合搞CNC编程。我以前也是这样，整天说不了几句话，只是后来做了主管，对上对下对内对外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口齿才伶俐起来。
我又花了两倍的时间，把碎馍掰成更碎的馍，心里已是不耐烦得很。
陈大军说：“我们这儿的老板谈生意，都是来泡馍店，一边掰馍一边谈，馍掰好了，生意也谈成了。”
我说：“何必非要用手掰，用刀切不行吗，电动的，像切羊肉片那样？”
小谢说：“吃羊肉泡馍，要的就是掰馍这个乐趣呀。”
这种乐趣，也只能存在于西安这种历史悠久的城市，换北上广深，生活节奏那么快，谁有时间有耐心坐这儿慢慢掰。
羊肉泡馍的窍门并不止于掰馍。
伙计过来收馍时，你得主动告诉他你的口味要求，是口味重还是口味轻，简称口重口轻。
你还得主动告诉他，你要求汤多还是汤少。汤的分量分三种，一种叫干拌――汤较少，只能把馍打湿，一种叫口汤－－吃完馍碗底剩的汤刚好够一口，还有一种叫水围城－－汤较多，对碎馍呈水淹七军之势。
整套过程下来，有点私人定制的意思。
陈大军小谢和小严都报的是口重，口汤，意思是要重口味的，汤不多不少、吃完馍刚好够喝一口的。
我则报的是口重，水围城。一方面，刚下飞机时的热乎劲过去了，我感觉身上有点冷，想喝点热呼呼的汤，另一方面，我喜欢水围城这个名字。
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端上来，是不是就可以吃了呢？
当然。不用跳忠字舞，也不用感谢上帝。
但吃法也有讲究，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一是吃速。要蚕食――像春蚕吃桑叶那样，一小口一小口，不能使劲搅和。为的是从头到尾，口味始终如一。
二是调料。羊肉泡馍搭配的调料主要有糖蒜和辣酱。真正的吃家开始是不吃这些的，影响口味。吃到一半，感觉有些腻的时候，吃一颗糖蒜，或者挑一点辣酱拌在馍中，量以一两口吃完为宜，然后用送的汤清清口，然后继续吃，这样才不影响口味。
在陈大军的一路教诲下，我勉强按正规方法消灭了私人定制的羊肉泡馍，别说，神清气爽，再也感不到冷了。
吃完，陈大军对小谢小严说：“你俩在这儿坐一会，我送你们刘老师上去休息。”
小谢起身说：“我们也上去吧，帮刘老师整理房间和床具。”
小严拉住她，说：“时候不早了，你就别上去搅合了。”
小谢撅起了嘴。
陈大军说：“你俩就搁这儿等着，我很快就下来了。”
是18楼的单人间，从窗户望出去，华灯绽放，火树银花，颇有不夜城的气势。
陈大军说：“怎么样，这夜景不比深圳差吧？”
我说：“不差。”
陈大军说：“老刘，你等等，我先把那俩宝贝送走。”
我说：“他们不会自己打的回去，还劳你大驾送？”
陈大军说：“那个小谢，是老板的亲戚，和小严都住在厂里，离这儿有7、8公里，为稳妥起见，还是送送为好。”
我说：“你去吧，我洗洗就睡了。”
陈大军说：“别呀，我半个小时就倒回来了。”
我说：“你也住这酒店？”
陈大军笑：“当然，我得陪你嘛。”
我说：“我这么大人，哪还用你陪。”
陈大军说：“我每天要接你去工厂，完事还要送你回酒店，不住这儿怎么行？再说，我不住这儿，你也没有安全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