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宋词,宋词的宋,宋词的词。
你大概会觉得这个名字很怪,不过我告诉你,我以前有个同学姓支,单名一个票字。
会取这样的名字的家长,一般都对造词有着深切的热爱。但我爸说,这是因为他懒。
2.
高三的时候,我就读于由年级前五十名组成的理科实验班。我们除了拥有更为优秀的师资和更具挑战性的课程之外,还独占六楼的四个空教室和一个厕所。学校对我们倾注了这么多心血,就是希望我们在高考的考场上能争点气,敲开那两所最高学府的大门。
和许多人一样,我从小也很纠结,到底是去北大好呢还是去清华好。只不过我犯病的时间比一般人要长,一直到高考前,我都坚定地相信,我不会的都不会考。
三月,第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班主任和我们一对一单独谈话,问我们的高考志愿。大多数同学都很含蓄,有的只含含糊糊地说,北京吧,我可能会去北京。只有我说,在我心里,中国只有三所大学,一所叫北京大学,另一所叫清华大学。
班主任期待地问:“还有一所呢?”
我说:“还有一所叫其他大学。”
然后,我既没有考上北大,也没有考上它隔壁的清华。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我以为我会大哭大叫的,但是我没有,事实上,我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欢欢喜喜地准备去上大学了。
填志愿是最为考验家庭关系的时刻。我从小的理想是当个战地记者,所以坚持要报新闻系,我妈说女孩子学小语种最好,让我报提前批的西班牙语专业,我爸则认为掌握一门技术才是硬道理,希望我去学计算机或者建筑设计。
我想要离家越远越好,他们希望我离家越近越好。我想要去北方,他们坚持要我留在南方。
我们三个僵持不下,为此甚至打碎了两个碗,摔坏了一扇门,隔音效果太差,邻居差点来投诉。最后我们终于达成了妥协,由我选地区,我爸选城市,我妈选专业。我从书房里取出一副中国地图,以比例尺500公里为半径,以我们家为圆心,画了一个圆,圆里的所有大学都不予考虑。我妈紧张兮兮地打了无数个电话,咨询各种久未联系的老同学老同事,轻描淡写地报上我“发挥失常”的高考成绩并关心地询问对方孩子的学习,说完一连串的“哪里哪里”和“过奖过奖”后,最终得出读书还是要到天子脚下的结论,选定了北京。我爸秉承着文理兼容的原则,又听说在银行工作的同学刚刚换了一部车,当机立断决定让我学金融。于是,七月底,我收到了来自C大经管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我本来希望做个战地记者,没想到最后去搞经济了。但是,我并不是个例,和其他同学互相通气后,我才发现,那些原本信誓旦旦宣称要成为考古学家、生物学家和心理医生的人,后来也都报了各类热门专业。
也许,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过理想,只是有过一个维持了很长时间的想法而已。
3.
按照惯例,毕业之后,全班要一起吃顿散伙饭。
至此,各人前途已定,往后各奔东西,谁谁去了上海,谁谁竟然报了新疆的大学,还有谁谁选择了复读……“散伙”二字听起来未免有些心酸,但又暗含了一些期待。毕竟,我们刚刚挤过了独木桥,前方就是传说中的象牙塔了呀。
没想到,这散伙饭吃了一顿、两顿、三顿……N顿后,还没有吃完,最热衷于聚会的,往往是我们这群还没有分别的人。
每次聚会,总会有那么些人引起大家的关注。因为对于女生们而言,高中毕业的这个暑假,还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完成,这件事用四个字概括一下,叫做脱胎换骨。
在许多人眼里,“六楼那群书呆子”应该在穿着打扮方面有先天性缺陷。然而,事实证明,爱美是女性的本能,每场聚会上的女生们都可以用八个字概括: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发型一律变为大波浪,衣服一律变为裙装,指甲一律变为五颜六色,眼镜一律变为隐形,鞋子一律变为高跟,说话一律变为发嗲。
与此同时,还突然冒出了不少令人大跌眼镜的情侣。有些是刚刚确定关系的,还有些是地下恋情公开的。流行的说法是,因为离别在即,所以大家都试图抓紧最后的机会,搭上春天的末班车。我本来也想在车上预定个位置,不幸的是,票卖完了。
我忧伤地对我哥说:“我想早恋,但是已经晚了。”
我哥说:“没关系,你还可以去赶大学的早班车嘛!”
他还严厉指出了我的问题:“主要是因为你没有女人味!你看看你整天穿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灰的运动服,除了胸口的商标在变,其他都没变,哪个男生会喜欢你?”
如果是以前,我会狡辩道:“肯定有男生喜欢穿运动服的女生,我相信这样的人一定为我存在!”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哥说得有道理,毕竟他是男人,我又不是。
我买了吊带裙和高跟鞋,还买了一支唇彩,问他:“这样你觉得好点了吗?”
我哥说:“美女,留个电话呗!”
我一高兴,又去街上买了一堆裙装,我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到了大学,要重新做人,完成哥哥未竟的事业!”
“什么事业啊?”
“我上大学的时候,跟学妹谈过恋爱,跟学姐谈过恋爱,甚至还被室友表白过,当然了,我没有接受他……总之,我没有跟老师谈过恋爱,哥对你的期望就是,替哥哥完成一次师生恋!啊……小姑,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妈用力敲了敲他的头:“宋朝!你就不教你妹点好的!”
对了,我大伯也懒,所以我哥叫宋朝。
4.
除却没有搭上春天的末班车这点小小的缺憾,十八岁的夏天是最完美的夏天,偷偷藏在成人之后、长大之前的时光缝隙里。
没有升学的压力,也没有就业的压力。新闻里播放的“新版奥赛加分政策”和“史上最难就业年”都与我无关。
反正我再也不用研究两个小球相撞后莫名其妙的轨迹了,而每年的毕业生们都一定会比上一年更倒霉。
在轰轰烈烈的卖书撕书运动中,我突然有些怅然若失——我一条一条背过的定理,一页一页抄过的笔记,一本一本做过的习题,昨天它们还如无价之宝一般,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上,承载了我的整个未来,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它们怎么瞬间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呢?
人们说的此一时彼一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终于,暑假就像冰箱里的那个西瓜一样,被一点点啃尽,大家陆续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登上传说中那一列远行的火车。
我问好朋友阿柳,我要不要像电视里演的桥段一样,沿着月台追着火车跑,一边跑一边挥手啊?她哈哈大笑,说,不要啦,我一定会笑死的。
后来我还是追着火车跑了一段路,结果她哭了。
最后,终于轮到我被送到月台了。我拎着那个装满了新买的裙子和高跟鞋的箱子,箱子底层压着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我妈和我爸向单位请了假,一起送我去北京。我的爷爷80岁了,只能送我到月台,他说:“在外面不要舍不得花钱。”我立刻答应道:“爷爷你放心,还有,你能不能跟我妈说下,让她不要舍不得让我花。”
南方十月碧蓝的天幕下,老人绽开一个满是皱纹的笑容,可我觉得她那银白色的发丝却在风中写满了难以名状的哀伤。
我突然有了一些和为赋新词强说愁无关的惆怅。
我们是不是很傻?花费了十八年的时间用尽全力离开一个家,然后再用剩下的全部生命,试图去创造另一个家。
此去千里,人生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你既然选择了直面闯荡的理想,就不得不背对故乡守望的目光。
5.
C大的校车把我们一家三口从北京西站拉出去,我妈环顾左右,感慨了一句:“这学校的车还挺气派的啊!”
我爸不屑地说:“那当然了,表面功夫肯定要做足,你不是也穿了最贵的那件衣服来北京吗?”
车沿着古老京城一环又一环精准的脉络行驶,渐渐驶出了三环、四环、五环……
“等等!”我爸突然叫道:“地图上显示的校区不是在三环吗?难道我们上错车了?”
我无奈极了:“这哪里能错?车上不是还印着C大的校徽吗?”
前排接新生的学长转过来解释道:“现在新生都不住本部,改住新校区了。”
我爸问:“那这新校区在哪里啊?”
学长指着窗外:“马上就到了!”
我扭头一看,哇,窗外的景色已经从林立的高楼过渡到低矮的平房,又过渡到大片的……玉米地了。
我爸的声音不自觉大起来了:“啊,好好的市区不让住,为什么要把我们孩子赶到这么个……不长草的地方啊?你们校领导呢?”
学长说:“我们校长在美国呢,我们院长也在美国呢,再说,这不是还长了玉米吗?住这里好,不受城市里灯红酒绿的诱惑,小姑娘可以专心学习。”
我立刻就不高兴了,都上大学了,怎么还谈学习呢?俗不俗呀?
车拐进了C大的大门,门内已经拉开了迎接新生的巨型横幅,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横幅后面那一马平川的土地,一甩箱子,蹲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呜呜,我不要读大学了,让我回去复读吧!”
学长在一旁安慰我:“同学你要知足,你踩的至少还是崭新的柏油路吧?我们当初来的时候,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一下雨到处都是泥,人脚一双雨鞋!”
我妈压根不尊重我的演技,直接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命令我赶快滚去把手续办好。
我手里攥着录取通知书,异常绝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艰难地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现场很混乱,我迷迷糊糊地成功领到了宿舍钥匙,交完了保险费,找到了属于我的新生礼包。一个发型夸张的学长举着大大的炮筒对着我“咔擦”了一下,吓了我一跳,却见他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们经管学院的传统,每个新生入学时,都要拍一张照片,保留到毕业再还给你们,让你们看看自己在四年里有了什么变化。当然,如果二十年后你回母校捐助奖学金,你会发现经管学院仍旧为你保留着这张照片!”
我咽了一下口水:“这么说是要存档的咯?”
照相的学长想了想:“是吧!”
我立刻要求重照,学长摆摆手:“不行不行,我们不赞成摆拍,我们就赞成自然美。”说完自顾自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嘁,早不说这张照片是要成为历史遗留证据的,不然我能瞪个死鱼眼吗?
我拎着学院发的大礼包,再次艰难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去找我爸妈,不自觉地想着,四年之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呢?四年,1461天,就是我在高考前最黑暗的日子里踮起脚尖试图眺望的来日方长。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大学正式开始了。生活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已经没有机会反悔了。我正站在曾经心心念念的来日里,我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曾经苦苦盼望过的,来日里的人。
6.
宿舍区门口立着一个宣传栏,宣传栏里印有一张校园规划平面图,我爸兴冲冲地走过去瞧,说:“宋宋,别看你们学校偏僻,现代化设施倒是一应俱全啊,你看,这游泳馆、沙滩排球场、旋转音乐厅都……”然后他的眼睛瞥到了边上的图示,立刻耷拉下来了:“……都待建。”
我带的行李不多,主要是我爸的主意,打包的时候,他把我妈塞进箱子里的被套床单什么的通通扔了出来,豪迈地说:“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带够钱不就行了吗?”
宿舍区楼下有一溜临时支起的小摊卖日用品,一个脸盆30块,最便宜的台灯开价都299,等的就是我们这种傻帽儿。
“拿两个脸盆!一大一小!拿个暖壶,要质量好点的啊!哎哎哎,还有晾衣杆,蓝色的吧,宋宋要蓝色还是红色?好了,就蓝色吧!再拿个台灯,对,最贵的那个!”我爸一通乱吼,好像这些东西都不要钱似的,我这辈子都没见他这么豪气过。
我住在三楼,我们三个人来回跑了两趟才把行李和买的东西都搬上楼。宿舍里的另三张床都已经铺好了,很明显,我尚未谋面的室友们已经先一步来了。
我妈打了一盆水,爬到床上帮我擦床板,然后铺被褥和床单,一边忙着一边教训我:“以后你自己也要经常换洗被套和床单,不要一年才洗一次!”
“我有那么脏吗?”我立刻抗议道。
“你不是脏,你是跟你爸一样懒。”我妈下了结论:“刚才我在公共卫生间看到投币洗衣机了,你尽量别用,脏!”
“我自己洗可能比洗衣机洗还脏呢。”我提出异议。
“至少内裤要手洗!”
“哦。”
“羽绒服送到干洗店去!”
“哦。”
“不同色的衣服不要混在一起洗!”
“哦。”
“不要把运动鞋扔进洗衣机,做事要考虑别人,说不定就有人用洗衣机洗内裤了!”
“知道啦,到底有完没完啊?”我不耐烦地冲我妈嚷嚷。
我爸插嘴道:“你妈也是为你好,不是怕你没常识吗?你想想,你以后要是嫁人了,每天在家里跟老佛爷一样——”
“爸,你放一万个心,我要嫁人,肯定嫁个会拖地煮饭洗衣带孩子的男人,哦,还要顺便会赚钱,他娶的是老婆又不是保姆,天天让我干这干那,我还嫁给他干嘛呀?”
“哼,你是以为自己长得美若天仙,还是以为我们家会中彩票发财啊?”我妈白了我一眼。
我也回了她一个白眼。她怎么就不能盼我嫁得好呢?真是的。
我爸忙着考察大学宿舍的生活条件:“嗯,每人都有个衣柜嘛,这衣柜里还能挂衣服啊,还有个架子放书,挺好的,挺好的。”他又用力推了推床,几块钢板纹丝不动,我爸甚是满意:“质量也挺好的,应该不会掉下来。”
“咦,宋宋,你带这么多裙子来干什么?北京的天气已经很凉了,这些裙子你也穿不上,可以寒假回家再拿呀!”我妈从我的箱子里扯出一堆花花绿绿的布,声音越来越大:“你要气死我呀!秋装就带了两件,羽绒服也只带了一件!裤子一条都没有!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诚恳地说:“我在想重新做人。”
“你都重新做人多少回了?哪次成功了?”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下决心重新做人了。”
“你每次都说不一样,每次都下了决心。”我爸插嘴道。
我豪迈地说:“老爸,我要把过去18年没穿的裙子都补穿回来,把过去十八年没露的大腿都补露回来,把过去18年没谈过的恋爱都补谈回来!”
“等等,这最后一条我和你爸可不支持。”我妈说:“你别一天到晚听你哥瞎扯!”
我爸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也不反对,嘿嘿。”
“过几天自己去买点秋装,我给你卡里打钱。”我妈说。
“好叻!”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其实我并不是非要穿裙子,只不过,我的衣橱改造只完成了夏装部分,另外三个季节还在等待动工啊!
地上的一大堆东西在我妈的巧手之下,迅速在各个抽屉和柜子里找到了栖身之所。我突然发现,原来我的所有必需品都可以被塞进一个叫“上床下桌”的构造里,我所需要的全部,只是一个2M*2M*1M的空间而已。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我上高一的时候,我们家从家属院搬到了更宽敞的新房,因为装修时的设计问题,我的卧室的外墙被往内移了一米,活动范围立刻缩小了一圈。我为此可是气得七窍生烟,我妈当时为了弥补我,不顾犯高中生的大忌,在我的房间装了一个最新款的液晶电视。
我妈对我表示出如此深厚的信任,让我在同学面前嘚瑟了好久。不过,后来我发现她是有预谋的:“以后你结婚了,和你老公过年一起回来,两个人在房间里肯定要看电视,我现在先给你预备好,省得到时候再折腾!”
彼时16岁的我,觉得我妈的目光真是太长远了,她却感叹道:“哎呀,就是一眨眼的事!”
突然想起了当年在深夜的灯光下画函数图像的那个我,那时觉得大学遥远到不可思议。无法想象远方是什么模样,摆脱作业和考试的日子是什么模样,穿上高跟鞋和丝袜的自己又是什么模样,但是一眨眼,我居然已经站在曾经不敢想象的生活里了。
可不就是一眨眼的事么?
7.
C大食堂里正人满为患。送新生的家长们高声说着话,还有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小心翼翼地互相打量着。
我妈皱着眉头用筷子拨弄盘子里的菜:“我活了四十年,从来没见过这种菜式。”
“南北方饮食习惯有差异嘛。”我爸说着,突然得意地笑了起来:“嘿嘿,宋宋你也尝尝吃食堂的日子,看你以后还挑三拣四!”
吃完饭我们去买水果,水果摊上的香蕉一根根整齐地摞着,堆成一个小金字塔,边上放着价牌:2元/根。
我爸震惊地问:“你们——你们这儿的香蕉都论根卖啊?”
“我听说大学里的葡萄都论个卖。”我小声地说。
“哪有那么夸张。”我爸瞥了我一眼。
但是,他还是做了一件十分令我感动的事。趁我妈去上厕所的功夫,他迅速掏出了钱包,把剩下的全部现金都塞给了我:“没想到你们学校的物价这么贵,这些你先拿着,我回去跟你妈商量商量,每月给你涨五百生活费。”
我迅速把钱揣好,小心翼翼地询问革命战友:“你说她能同意吗?”
革命战友拍了拍我的肩膀:“事在人为。”
走出食堂,看到校门口一列长队,我才突然想起学校安排了校车将家长们送回市区,于是赶紧冲我爹妈吼:“快去排队!不然没位置了!”
“才五点多一点呢,不止一趟车吧?”我妈问。
“谁知道啊,万一就只有一趟呢?总之先去排队肯定没错,你们俩别磨叽了。”
“你一个人行吗?东西都买全了吗?”
“行,行,我行,你们赶紧的呀!”
“怪事了,别人家的小孩子都舍不得爹妈走,就你急着赶我们走。你王阿姨跟我说,她送儿子去上大学,走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哭得稀里哗啦,我当时就说,换成我们家宋宋肯定不会哭,她巴不得我们快点走呢,这样她就自由了……”我妈一边数落我一边走:“养你真是不划算,除了会气我别的都不会——”
校车从停车场缓缓开出,家长们一拥而上。我爸在混乱的人群里转头望了我一眼,说:“宋宋,那我和你妈走了啊!”
“走吧!走吧!”
“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啊!”
“会的!放心吧!”
“跟室友好好处,别闹脾气啊!”
“我知道啦!知道啦!”
“那我真走了啊——”我爸迟疑地又看了我一眼,才转身上了车。车缓缓启动,我站在路边看着他们向我挥手,也对他们挥了挥手。
很快,校车就驶出了大门,消失在视野里了。
我转过身,感到有液体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下。夜风轻吻过额角,有微凉的触感。
真奇怪啊,我不打算哭的呀。
然而,泪意却好像泉水一般上涌。
这种情绪很复杂。似乎是因为分离,似乎是因为突然袭来的落寞,又似乎是因为那个被留在过去的自己。
眼泪是一种仪式,在它温柔的湿意里,我们向过去的生活真诚而郑重地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