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宋词,你受什么刺激了啊,竟然来上课了!”林森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大早来上算法课的我。
“你能不能对同学进行客观公正的评价?”我气愤地说:“我看上去像是天天翘课的人吗?”
“像。”林森特别诚恳地点点头。
“别打扰我,”我把厚厚的C语言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翻到第一章:“我要开始认真学习了。”
“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呀!”他也关掉了DOTA,从书包里掏出崭新的C语言课本:“咦,我的书怎么跟你的不一样?”
我伸头看了一眼,淡定地说:“你买错了。”
“不可能吧!我怎么不知道啊?”他惊讶极了。
“你从来都没翻过书,怎么会知道!”
“宋词这是化悲愤为动力。”谢非岚一边啃鸡蛋灌饼一边说:“她不仅把这周的数学题都解了,预习了微观经济学,做完了会计分录作业,而且还报了新东方的托福班!”
“托福班?你要出国?”林森问。
“不一定,先报一个,学了总比没学好吧!”其实我只是想用填满的时间表来分散注意力,避免因过于情绪化而自我折磨。
“可是新东方的课程安排很紧张,可能会和期末复习冲突。”他好心提醒我。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是靠挤的!”我信誓旦旦地说:“你不觉得这样忙碌的生活很充实么?”
然而,事实再一次证明,我高估了自己。
托福老师讲的重点我一句都没有记住,段子倒是都背下来了。老师说:“无论在北京的粤菜馆、湘菜馆、川菜馆还是其他菜馆,你都能在菜单里找到京酱肉丝!”老师还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表示爱情的最好形式就是钻戒,因为他竟然愿意花那么多钱,给她买那么没有用的东西!”老师说的让我最有共鸣的一句话是:“人生中永远都有一个牛叉和一个傻叉,前者以成功不断激励你,后者以失败不断鼓励你。”
常青、沈泽淼扮演的就是牛叉,而我正在努力避免成为那个傻叉。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永远都游离在不上不下的中间地带。想到小学毕业便外出打工的旧日同学,我们似乎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有一张拿得出手的文凭和能吹上十分钟的见识。然而,一旦将目光投向前方的领跑者,我们又不自觉地为自己的一事无成自卑起来。
北京的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你的脸上比别人多的那一丝光彩,凭的也不过是一场年轻。
年轻是我们唯一的资本,而它每一天都在贬值。
67.
盛夏在托福课、挤地铁、追美剧和看综艺中降临了,期末逼近,我不得不翘掉最后几节托福课,到图书馆里认真学习。每翘一次课,我都要算算自己白白浪费了多少钱,时时感觉心在滴血。
图书馆离食堂有些远,我时常懒得去吃饭,便买些火腿肠、泡椒凤爪和饮料,靠亚硝酸盐、防腐剂和色素养活自己。为了不再这样自甘堕落下去,我把根据地转移到了食堂。
终于熬到最后一门考试了,我一边吃今天的第五顿饭,一边背重点,关公端着一个餐盘坐在了我的边上,我瞥了一眼他的餐盘,发现里面装着满满的米饭和可怜的一勺白菜。
“关公,你减肥啊?”我惊异地说。
“我卡里没钱,已经吃了好几天白菜了。”他可怜兮兮地说。
“啊?为什么?”我赶忙夹了两块排骨给他。
“我妈断了我的经济来源。”
“你和她吵架了?”
“没有,我上个月把信用卡的附属卡刷爆了。”
“你刷了多少?”
关公用手指比出一个“六”。
“六千?”
他摇摇头。
“六万?!”我大声地叫出来。
“嘘——你别嚷嚷啊!”关公赶忙捂住我的嘴。
“你干了什么,花了六万?”
“给兰欣买了一个包,五一假期带她去了一趟普吉岛,前两周她过生日,送了她一对耳环,”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钻石耳环。”
“所以那个LV包不是A货?”
“什么是A货?”关公反问道。
“别管那个啦,关公,你是在谈恋爱还是在包养情人啊?我要是你妈,我也不敢再给你钱!你把这件事跟兰欣说了没有?”我问。
“我俩冷战呢,她说考完试想去马尔代夫,我没答应,她正闹脾气呢。”关公无奈地说。
“你不应该事事都顺着她,大家还是学生,没有经济能力,谈享受为时过早吧!”
“可是她一撒娇,我骨头都软了……”
“你真是没出息。”我摇了摇头。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失恋还能失得发愤图强?”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板起脸来。
“反正大家是这么传的——多角恋无疾而终,BBS上的热门讨论帖也变成了如何避免‘四大挂神’的下学期选课指南,你依然,咳咳,依然没能脱单。”关公很有义气地拍拍我的肩膀:“不过,不管他们怎么传,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感动地掏出了自己的饭卡:“拿去刷!想吃几个鸡腿就吃几个鸡腿!”
关公风卷残云地吃完四个鸡腿后,谢非岚端着盘子坐了过来,激动地说:“算法课出成绩了!顾子言居然敢挂我!长得帅有什么用!我就是被他那张人脸迷惑了,没看见他背后那双翅膀!”
我的思维拐了好几个弯,才意识到她委婉地描绘了一个词——“鸟人”。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成绩也出来了,这是比拼写字速度的一门考试,总共只有三道题,却有六页答题纸。这三道题分别是:你认为梦和现实有合理边界吗?如何理解生活中的相对论?天下大同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据说老师会把所有的马原试卷放到一台大电风扇前,然后通电开始吹,最后没有被吹走的那几张,就是不及格的。”谢非岚颇有见解地说:“等等,我去买杯奶茶,你要吗?”
“原味,双份珍珠,谢谢。”
过了五分钟,谢非岚端着两杯奶茶回来了,身边还跟着刚刚吃完饭的李南宇和沈泽淼,他们俩特地绕过来跟我寒暄了几句。
“嗨,宋词,什么时候回家啊?”沈泽淼招呼道。
“考完就走。”
“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先回家好好吃几顿。”我笑道,低头喝了一口奶茶。
“我也想喝奶茶了,”沈泽淼拍拍李南宇的肩膀:“一会儿去买两杯吧。”
李南宇语气平淡地应道:“奶茶除了热量没有任何营养价值,”说着转头看了我一眼:“还是少喝点。”
“你就是偶像包袱太重,不吃垃圾食品的人生少了多少乐趣!”沈泽淼作势拉着李南宇走,对我和谢非岚说:“先走了,假期愉快!”
李南宇也冲我们点了点头。
“拜拜,学长!”谢非岚欢快地应道。
他们转身刚走,谢非岚立刻趴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们俩现在是怎么回事?还在打持久战吗?”
“不打了,我已经鸣金收兵了。”
“你不喜欢他了?”
“喜欢啊,但那又怎么样?”我气定神闲地说:“往好的方面考虑,有情饮水饱,但往坏的方面考虑,喜欢他我就不用期末考试了吗?喜欢他我的暑假社会实践报告就不用写了吗?喜欢他我就要茶饭不思吗?喜欢他我就有理由过浑浑噩噩的日子了吗?既然答案是否定的,那我还是要继续我的生活。”我拍了拍手上的复习书:“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重点背完。”
“说真的,如果换成是我,男生若不主动,我肯定立刻斩断情根。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他不喜欢你就算了,傻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谢非岚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
“因为我喜欢他,就要求他产生对等的感情,是不是太无理了?谁说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有义务喜欢你?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不喜欢我是他的事。我和他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难道因为我喜欢他,我就变成一个更卑贱的人了?因为他没有回报对等的感情,我就要对他视而不见?”我摊了摊手:“我很好,他也很好,我想换一种角度心平气和地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宋词你出息了啊!”谢非岚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护短都能护得这么振振有词,搞得跟辩护律师似的!”
我叹了口气,自嘲道:“我知道我是在狡辩,但所谓感情大概就是眼睁睁看着理性被毁灭。”
“如果最后还是没有结果呢?”
“不会的,所有的故事至少会有一个结局——成为往事。”我无奈地笑道:“至少,我可以期待时间挥发掉多余的荷尔蒙。”
谢非岚摇了摇头,感叹地说:“哎,看来你是真喜欢他。”
68.
整个暑假我都过着慵懒而随心所欲的日子,不需要进行思考,凭着直觉生活,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然而,在家享受了几天皇帝般的待遇后,我就开始被嫌弃了。
不起床被骂,不睡觉也被骂;吃饭太慢被骂,吃饭太快也被骂;天天看电视被骂,天天聚会也被骂;不出门被骂,不回家也被骂……
不能东倒西歪坐在沙发上,不能把空调开到16度又盖棉被睡觉,不能天天洗头,不能挑食,不能把房间弄得跟抄家现场一样……
我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搬去和我哥一起住了。
我哥在黄金地段有套公寓,但他住酒店的时间明显比住在家里的时间多。我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找到一张附属卡,大伯母和奶奶偶尔来打理房子,就拿这张卡添置东西。我把卡揣进兜里,去楼下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堆满了冰箱,又买了各种女性日常用品,迅速占领了我哥的卫生间。我妈知道我搬到宋朝这里来了,也懒得管我,我便在他的公寓里住了一个星期,其间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我整天也没什么事干,就靠玩手机、看电视和吃垃圾食品打发时间。大学同学们用各种欧洲游、新马泰和川藏线的图片刺激我的神经,我干脆不再关注他们的最新状态。
一天晚上,我吃完一桶老坛酸菜牛肉面,穿着睡裙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突然听见玄关处开门的声音,估计是我哥回来了,我头也不回地说:“趁你还没脱鞋,去楼下帮我买瓶牛奶。”
我哥没有应答,我扭头去看,只见两条身躯正激烈地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个是我哥,另一个是个身材火辣的美女。想想有外人在场,我赶紧坐正,拿了个抱枕遮住没穿内衣的上身,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们停了下来,美女姐姐看了看我,我特别无辜地朝她笑了笑,她又转头看了看我哥,然后突然抬手扇了我哥一巴掌:“宋朝,你妹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立刻跳脚:“哥!她骂我!”
第二天,我就连人带箱子被宋朝赶了出来。
“哥,我不想回家!”我扒着门框不肯走。
我哥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不回家也行,哥给你报了海南□□七日游豪华旅行团!”
结果,旅行社把我安排到了一中的教师团,我跟着昔日的老师们战战兢兢地在海南呆了七天,看着他们心机重重地和纪念品店的老板杀价,一路所向披靡。
他们已经彻底忘记了我当年在早读课吃早餐、不交语文作业、时常迟到被年级主任抓住的斑斑劣迹了,反而一脸诚恳地询问我,自家孩子的高考志愿要怎么报,到底是选学校好还是选专业好。
还有的老师,虽然没教过我,但一听说我是C大经管学院的,立刻就下了定论:“有前途啊!要是我女儿也像你一样就好了!对了,你交男友了吗?”
我干巴巴地应道:“没有呢。”
“上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我的高中班主任严肃地教育我。
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咆哮——这些人能不能换一个别的话题?
还有一个教化学的女老师,是我妈的高中同学,她的女儿和我同一届,考到了上海一所普通的学校。女老师笑眯眯地拍着我的肩说:“宋宋啊,最近有没有和我家帆帆联系啊?她自从交了男朋友后,给家里打电话的次数明显变少了!不过,那个男孩我见过,长得不错,能力强,家庭条件也好,我就跟帆帆爸说,算啦算啦,女孩子读书读得再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的!要是真的读到博士,那可成第三种性别,嫁不出去了!哎,宋宋,你不打算读博士吧?”
“暂时没这个打算。”
“女孩子嘛,名校不名校的不重要,学历太高会伤了男人的自尊,没人敢娶!我家帆帆啊——”
帆帆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