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淑清见腊梅这么急问的样子,说:“你好象与孩子的父母特别熟悉,这么着急干什么?”
腊梅有点生气地说:“你大概没做过娘,不知做娘的伤心。我是亲眼目睹了失子父母的伤心情景。那做娘的哭声呀,仙人听了都要落泪。你知道什么声音最伤心,那就是男人的哭声。你不知道,他爹快变成哭泪鸟了。那种哭声呀,剌人心肺,你没听见过,你不会有体会!”曹淑清为安慰她的情绪,特意去倒了一碗茶递给她,说:“你渴了吧,喝上一口吧。”腊梅毫不客气地接过,一口气喝完,又递还碗说:“再倒点,真渴了。”曹淑清又耐心倒上第二碗给她喝。二碗茶下肚,腊梅的内火似乎稍退了些,说:“我刚才有些急,现在你慢慢告诉我吧。”曹淑清理了理头发,慢声慢气地说:“好吧。说起那孩子呀,长的真是小鬃熊一样可爱。你知道吗,这山里头吃什么呀,蕃茹芋艿笋丝干的,有时男同志去打只野猪角麂的,改善一下伙食。但他偏长得滑脱水灵,那白白的皮肤,胖嘟嘟的小手,谁见了谁都喜爱。把他丢到上海去,哪个也不会说是山里的孩子……”
旁边几个女兵也抢着说:“这养小孩的事,总的说是曹班长的功劳,她化了多少心血哟。”“特别是夜里,曹班长叫我们睡觉,自己照料他,有时小孩吵闹,班长是长夜不眠,眼睛都熬红了。”曹淑清摇摇手说:“别夸了,每个人都是妈嘛。”腊梅见她们这样说,心里也感动,真诚地说:“这几年,为了这孩子,我知道曹班长和大家都辛苦了,我代表他的父母谢谢你们了!他现在哪里,我能见见他吗?”曹淑清向大家使个眼色,意思说暂时都不要说,班里的女同志都看懂了这个眼神,都保持了沉默。曹班长然后用平静的口气对腊梅说:“腊梅,在部队里,要讲究纪律。有些事不能讲的,就永远也不能讲,允许讲的也要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上讲。我们现在有铁的纪律,不是晒谷场上的农村妇女,家长里短地随便讲。”腊梅还是不理解,说“见孩子与铁的纪律有什么关系?难道……”她看见了一张张沉默又哀伤的脸,腊梅心中掠过不祥的念头。她拉着曹班长的手拼命摇着:“曹班长,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我要对得起他的父母呀!”曹淑清见她发疯的模样,只好说:“好,你等着。”就出了山洞,向大队部请示去了。
根据高队长与金政委的意见,关于小孩失踪的事,有些蹊跷,近乎灵异,在没搞清事实之前,谁也不能讲。只用一个善良的谎言来安慰腊梅,于是统一口径,编织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曹淑清回到班里,见到腊梅渴望的眼睛,心头一颤,感到不该欺瞒她。但这是领导的指示,不得不执行,于是她说了一个让腊梅又悲伤又绝望的半真半假的故事:今年春暖花开时,春雪还未消融,一股黄家堡的民团偷袭大队部,高队长与金政委已处于万分危急之中。对于这突发事件,各班紧急进行援救。妇女班也紧急拿起武器,赶紧去增援。临走时,曹淑清把吃的放在小孩身边,并关上篾条门,匆匆带着大家去保卫领导。经过一阵激烈的战斗,民团死的死,伤的伤,大队部领导得救了。这半个故事是真的。
妇女班回到山洞,曹淑清第一件事就是看孩子。但一看,孩子不见了。篾条门的下面的有一个洞,象是被什么动物啃烂的。根据地面上留下的爪痕,认为是狼的脚印。这件事震动了整个观音山,高队长命令各班搜山,搜遍了附近山谷溪流,都找不到小孩的踪迹。妇女班都哭开了,男同志也都落泪,多可爱的一个孩子,一个观音山小子,就这样不见了!这半个故事是假的。
腊梅听完整个故事,眼泪含在眼里,她紧紧抓着曹淑清的手,不相信地问道:“曹班长,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吧?”曹淑清见腊梅情绪失控的样子,心里有负罪感,不敢大声地肯定。但想到上级的指示,就只得把这善良的谎言进行到底。她带着哭声着说“山里有狼,山里真的有狼呀!”
腊梅只有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自怨自艾,哭了好大一晌,在大家的劝慰下,才止住了眼泪。
在以后的日子里,腊梅逐渐感到部队的温暖,明白了许多是非。在女班的班会上,同志们说起日本鬼子掠夺矿产资源的事。有的说他的家乡地底下会挖出许多茶色水晶石,六角剖面,象颗颗宝塔糖,元朝的一位耶律赛罕宣慰使就曾在此督导开采,最近,日本鬼子也想开挖。有的说,她家乡有一个银子矿,清朝人也开采过,洞顶有一条宽约十公分的的矿苗,雪白锃亮,直通洞内,现日本人已在挖掘。有的说,她家乡有绿石矿,已被日本人开采多时了。大家听着,好比日本鬼子在剜她母亲身上的肉,恨得不得了,这些鬼子敲骨吸髓,真是一群的可恶的强盗!
说到每个人家乡的趣闻时,她们的心情会变得轻松起来。特别是附近三县的民俗风情,听起来既有趣又新鲜。如嫁囡的十里红妆,一律是朱红的颜色,吹吹打打的的十里迎婚队伍,好比是老鼠嫁囡的年画。有的村迎来的新娘,如与新郎八字有冲,新郎必须在新娘进洞房后的下半夜,从柱子上攀缘到新房前,站在门口,轻轻地叫着:“姨娘,门开开……”这样一直叫到口干舌燥,几乎昏倒,新娘方可开门,这样晦气就可解掉。有的地方作兴新娘出嫁时,贴肉要穿一件红肚褡,上面绣上一个胖娃娃,预祝早生贵子。有的地方在端午节这天,农夫要去田里挖一个稻杆株,放在阊门前的供桌上,点香烛拜拜,祝愿来年年成丰收。造房子也有自己的风俗,主栋梁要从山上斫来,要挺直。上梁时候要请鲁班师,由泥水木匠抛馒头,讲吉利话。造桥也有讲究,要请桥头老爷;打井要请水花姑娘,做寿要挂寿星和海屋添筹的中堂画;出殡的风俗各不相同,有的地方不管有钱无钱,死人都要寄厝三年才能下葬;最后讲到了一些忌讳:如把吊上来的水倒回井里,就要惹井花姑娘生气。七月三十日是地藏菩萨开眼之日,不能随地小便,不能泼脏水,以免冒犯神灵……
过了几个月,腊梅与冯小柱接受了部队的严格训练,掌握了武器的使用。赵二虎也不责骂小柱了,称他是铁墩小子。腊梅不但学到武艺和医术,还学到文化,从容貌到精神世界都有明显的变化。
一日,高队长叫她到大队部,郑重地告诉她有关银安县猛虎会的一些情况:“上几天我们的侦察员到银安县城,侦察到许多情况。当年日本鬼子攻城时,腾海蛟带领猛虎会配合邹横汉警备队守城,打了一仗,伤亡惨重。腾海蛟被敌人抓走,三春率三十来个会员退到狮子山,编排在邹横汉的队伍里,成立了银安县抗日指挥部。后会员们去劫法场,中了蒋一品设下的圈套,只逃出李小冬等十来个会员。我看邹横汉立场不坚定,很容易投敌,所以想派你去趟狮子山,配备你二个侦察员。你要把李小冬和其他猛虎队员争取到我们这里来。”
听了高队这番话,腊梅又是伤心又是高兴,伤心的是大哥们生死未卜,喜的是明天就可与李小冬这个耿汉子见面了。分别了三年的兄妹,一见面是喜悦还是悲伤呢?
第二天一早,当一轮朝阳从观音山的峰顶升起时,翠绿的山村小溪上布撒着金色的阳光。竹丛中,飞动着长尾巴斑烂的山鸡,在“啾啾”地欢叫着。丛林深处,白色的晨雾凝结着,一会儿悠悠扬扬向空谷间弥散开来,如绵如絮的云雾翻腾着,好比是一个可容纳千杆帆船的大港湾。树梢上,闪耀着晶莹的露珠,颗颗如钻石般的剔透。美丽宁静的山野之晨,给这位出行的女战士以无声的寄语。她想着,自己将去引导一批人来参加抗日,这是何等的美事哟,心里不觉乐滋滋的。
路口上二位侦察员等在那里,一看,原来就是引她们上山的长个子和矮个子。矮个子照样喜哈哈的,长个子照样板着脸。关于“流氓”一词,腊梅至今心结未解,她想要在今天讨个说法。
当冯小柱赶来相送时,只见到腊梅远去的背影,他颇具失落感地说:“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他坐在大岩石上,足足有半个小时。不一会,腊梅与侦察员背上了这个满脸是毛的大汉子,据说是昏倒在半山腰的……
当李小冬听完这个年轻战士的介绍之后,心里很是感激。他握住小青年的手说:“小兄弟,我感谢你,你告诉了我妹子的这么多情况。你叫什么名字呀?说呀,说呀!”那青年见小冬催问名字,终于腼腆地说:“我就是冯小柱。”
李小冬高兴地挣扎起来,亲热地说:“哈哈,我以为是那个讲肚仙的,对她的情况这么熟悉。难怪喽,是我的未来的妹夫呢,还不就是腊梅肚里的应声虫吗!”
等一会儿,腊梅领着高队长和金政委来了。他们一见如故,高队长说:“那年劫狱要不是你带路,我们就碰到大麻烦了。”金政委说:“你确实是个仗义的汉子。请接受迟来的感谢!”李小冬把手直摇:“这种小事我们做的多来,不稀罕的。”说完,忽然想起,着急问道:“我家小豆子真的被狼吃了?”二位首长相视一下,点点头。李小冬狠狠地说:“这只恶狼,我一定要亲手摔死你!”
接着高队长问起猛虎会的情况,李小冬叹息道:“唉,我们闹来闹去,为什么是一次次的失败,旗倒人亡呀。现在,只剩下我李小冬一个人了!”
金政委见他垂头丧气,感慨地说:“你们单凭江湖一套来组建抗日队伍,一定不会长久的。只有加入朱醒狮,才会走向光明。”
李小冬挥着拳头说:“我加入朱醒狮后,首先要救出大哥他们!两位首长,请赶紧发兵救救我大哥和弟兄们哪?”高队长沉吟了一会,与金政委轻轻地嘀咕了几句,说:“李小冬同志,我们得把这件事向司令部汇报一下,听听朱总司令员的意见,再作决定。你好好恢复身体,等待命令。”
几天过去了,李小冬穿上崭新的朱醒狮军装,刮掉了满脸的垃圾胡子,剃了乱草似的头发,显得年青。朝气蓬勃。
腊梅打趣道:“小冬哥,你的柴山给斫了?”
小冬也风趣地回答:“亏你问得客气,有人说我刨了个猪头呢。腊梅,五哥这一打扮,象个战士了吧?”
“够象,那天背你上山时,满头满的脸毛,还以为是只大猩猩呢!”腊梅笑着回答。刚说着,二个侦察员从半山腰押上一个人来。李小冬一看,呀,那个人好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