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关弓山顶的玄瑛宫。

虽然已是深夜,但这座依山而建的宫殿却依然灯火通明。

从云海下望去,这些彻夜不熄的灯光只不过是比星子略为明亮的光点,可是靠近了才发现,它们是多么的辉煌灿烂。

被女官们摆弄了半天的秦越终于来到了延王的面前。

虽然眼下的她一举一动确实规规矩矩有根有据,但从某人略显僵硬的神色可以看出,她对这样殷勤的招待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样的成绩,已经足以让蓬山教导她的女仙痛哭流涕了。

延王果然如传说中的不正经。单是看他那与周围庄严肃穆的摆设格格不入漫不经心的神态,就可以知道,十二国中流传的关于他的“无时不刻都保持英明神武,气势非凡,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气度”之类传言有多大水分。

然而从领路的女官毫无变化的表情可以看出,众人对自家主上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

----搞不好,这些与事实南辕北辙的传言就是雁国臣民们为了掩盖家丑特意编出来的。某只不良麒麟异常不客气地想。

“还好有看过动画,否则就糗大了。”回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切,秦越暗暗吐吐舌头。

之前阳子就是没有见识过宫内神奇的法术阶梯和云海而小小惊讶了一番。虽然不知者无罪,而这样的失态也无伤大雅,但当众表现自己的无知,也实在有够丢脸的----尤其是当着一群帅哥美女的面(似乎升仙也有美容的效果,在玄瑛宫内秦越甚至看不到长得比较抱歉的女侍,最差的也有中上之姿。当然,这也不排除是某个恶名远播王上的低级趣味。)

“怎么了,峰麟对这里的招待不满意吗?”坐在桌子对面的男子发现了眼前佳人的小动作,有趣地挑挑眉。

“不,不是,招待得很周到。”秦越摇摇头,“这纯粹是我的问题----在昆仑养成的习惯让我到这里后觉得不太适应。不光是在这,在蓬山时我也是如此。”

“喔?”号称贤王的男人闻言转过半个身子,“真是如此的话……玄瑛宫的女官们就应该好好检讨了。”

“见到贵客不满意,就应该改正自己的态度。这才是招待人员应有的职业操守。”说这话的时候,延王却是颇有兴味地看着秦越。

----我就知道是鸿门宴!某个不良麒麟背地里咬牙切齿。

“那倒不必,”心里虽然翻腾不已,秦越的脸上却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为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客人而责罚从人,延王这么做岂不是伤了他们的心?”

----似乎得到了记忆之后,我连白麒麟那个死爱装的个性都学了个十足十。某人苦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六太见这两人一直斯文有礼地客套个没完,索然无味地打了个哈欠。

“你们两个就继续废话吧,我先下去了。”顺手将手里啃剩的桃核一丢,延台甫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远。“别弄太晚啊!无谋叫我告诉你,明天的朝议如果敢再逃,大刑侍侯。”

“这么嚣张到目无主上的麒麟,十二国里估计也就我这只。”黑发男子笑笑摇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真想和景王换一下啊----她家的台甫多老实!”

“只怕景王答应,您也不同意吧!”秦越含笑接口。

有这么个人形冰山在旁边降温,只怕你偷香窃玉的大计要流产n回,会答应才怪----这才是芳国麒麟内心的真实想法。

“恕我冒昧。”书案前的男子忽然神色一正,王者威严立显,与刚才的轻松随意简直判若两人,“峰麟殿下,您能以真面目示下否?”

“有什么特殊原因吗?”秦越微微皱了皱眉,对于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而言,这个要求未免太过唐突----尤其是在被提出要求的那个人还是女性的前提下。

----某麒麟好像忘了她的真实性别……

“没有。仅仅是我个人的好奇。”男子笑得高深莫测。“我知道这个要求是有些唐突,您若拒绝,在下也没话好说。”

秦越微微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手,揭下了“想容”。

淡淡月光,映在同色的及踝长发上,二者竟是不分彼此,仿佛这三千银丝便是月华织就一般。俪人的嘴角轻轻上扬成一个浅浅的弧线,两点浓郁而神秘的紫,镶嵌在白玉样的脸颊上,宛如凝结了岩浆的湖水,又似黑暗中纵情燃烧的火焰,如此的鲜明,却更令人着迷。一袭白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仅仅是用细细的金银线在领口裙边绣出不规则的波纹花边,在她身上竟也能穿出万种风情。

她坐在窗前,轻轻拨开一丝垂在脸侧的长发……那微微落寞的神情,仿佛坠入凡间的月之女神。

----戴了想容的秦越,便已拥有足以让人忽略她平凡容貌的不俗气质。倘若说那是人们最好的美梦,那么此时此刻的她,便是凡人穷尽一生之力也想象不出的绝美。

这一刻的风情,真正是天上才有,人间绝无。

饶是尚隆这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丛老手,也不禁为眼前的绝代佳人失了心神。

“果然名不虚传。”延王五百多年的阅历也不是假的。秦越激赏一笑,他是第一个见到她真面目后还能保持神智的男子----泰麒和六太不算,他们是雄麒麟,不是人。

“难怪关弓的诸多毛头小子昏了头。”看来某个不良国君颇有同感。

----只是就他以往的不良记录,若是真在下界遇上了她,只怕昏头的就不止这所谓的“毛头小子”了。

“您过奖。”虽然在常世已呆了几个月,但对于别人对自己外貌的惊艳与赞扬,秦越仍有些不太适应,“如果可以,在下也想换回原来那副平凡面孔----这张臭皮囊带来的麻烦可真不少。”

----也包括眼下的三堂会审。某人暗自嘀咕。

尚隆对此不置一词,神色淡淡的,似乎在斟酌词语。秦越也感到无话可说,她向来不愿和初见者太过热络,索性也闭口不言。

“在下有一个疑问,”半晌,尚隆终于开了口,“却不知合不合适。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延王陛下请问。”秦越恭敬地回答。

“峰麟殿下,您刚至玄瑛宫时,似乎对宫前那部施了法术的阶梯兴致很高?”

“……还好。”秦越心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在动画里见过吧?

延王居然问这么个问题?她心中暗暗嘀咕,一定还有下文。

“您曾经见过类似的物品?”

“那倒不是……”

“噢----那就奇了。那部阶梯峰麟殿下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毫无惊奇之感,只有证明了一件事实后的了悟,而您之前的十九年岁月是在昆仑度过的……”尚隆点到为止,倘若面前的新任峰麟不是傻子,就应该可以听得懂言外之意。

但如果她心思单纯的话……延王神色微微暗了暗。没必要让更多的人为此担惊受怕。

秦越渐渐也听出了不对劲,许多回到常世后忽略的疑点开始渐渐浮了上来。原来看十二国记时虽然对其中的一些设定与情节不很满意,却不得不对其宏大而精密的世界观击节赞赏。倘若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话,就能很好的解释这一点:作者小野不过是照搬了真正存在的东西,那些根本不是她凭空编造出来的幻想世界,而是与现实平行的另一个时空。

但问题又来了,小野的真正身份是什么?普通海客?不可能。蚀是单向的,蓬莱与昆仑的人可以来常世,常世的人却不能过去----除非有麒麟或者高位的飞仙使用法术或宝重在虚海上强行引起蚀,才能打开时空通道。但这样不仅极耗法力,还会给沿海的居民带来极大的灾难,若非自己极亲近的好友亲人,谁会做冒险这种有违天和的事?

从第一本《月之海,影之海》到最近的《黄昏之岸,晓之天》,时间跨度不大,时效却很强。几乎是这边的事情刚刚尘埃落定,那边的书就付梓上架。去掉审核校对排版印刷等流程,两边几乎是同时发生。也就是说,作者是在记录正在发生的一切,而且记录地非常详细真实。她简直就像是王身边的密友----否则那么多的宫廷秘辛是哪来的?光是那部阶梯上的法术,雁国知道个中玄妙的便不超过三位数!

秦越越想越害怕,她近乎迷惘地望着眼前一脸肃穆的男子。

尚隆怜悯地看着她,带着了悟的痛苦。

----许多时候都是这么回事,看得越清楚越痛苦,而蒙在鼓里活的人反而快活,他们不仅没有任何的挣扎,还嘲笑那些真正看透了的人。

看透的智者,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因为,自己确实值得同情。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冻结了。

“仿佛有一双眸子在某个地方,偷偷地窥视着你……”秦越被延王突如其来的言语吓得一个机灵,继而又被其中阴郁的寒意冻得全身发麻。

“这种感觉,有时候你也有吧?”尚隆淡淡地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里笑意全无。“当几年前六太把一本《东之沧海,西之海神》丢在我面前时,我就是这个表情。”

“那本书……将我心中最隐秘的一些想法都写了出来,虽然只是一鳞半爪。”他此时的神色,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沮丧。“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真的如同把我的灵魂活活挖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的抱负,我的野心,我的热情,我的恐惧……全都在几页薄薄的书页之中表露无遗!”

“我到底是什么?”幽幽的声音,宛如来自九幽地狱。“延王尚隆?风汉大人?抑或是……一段文字?”

秦越无语。

她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一时间,竟连一个最简单的字也无法说出。

然而她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一些东西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延王背起了双手,走到了窗前,望着下面的一片灯海。

----关弓的夜景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辉煌,但在这一刻,看上去却有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决然。

他身上穿着玄黑色长袍,在月光下看来整个人如一尊黑铁雕像。

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却足以阻止所有人的脚步,还有言语。

秦越不敢上前。

眼前的男子,却不需要安慰。任何貌似关心的言语,对他而言都是侮辱。

这一夜,他只是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舔舐着流血的伤口,在漫漫的黑暗之中用凄厉长号驱赶恐惧。

----窗外的明月,不知何时已被阴云掩盖。

那次谈话之后,延王似乎又恢复了常态。每天继续偷偷溜下山泡妞,外加同六太斗嘴和被雁国三位重臣追杀。

偶尔,可以看见他怔怔地坐在窗沿,眼光定在虚空中某一个不知名的点上。

----这一刻的他,脆弱得像个孩子,有着莫名而隐晦的孤独。仿佛与世隔绝的岛屿,荒凉也好,繁茂也罢,都与别人无关。

只是这一切,在秦越眼中,却是如此明显。

虽然他拥有整个天下,却依然孤独。

秦越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因为他们都来自虚海对岸的国度。幼年时印入骨血每一寸的深刻记忆,使彼此都从骨子里不承认永恒的存在。

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尚隆的年代,充满了血腥与杀戮,人们只能在放浪形骸中感受生命的真实。

人命如草芥。在上位者的一个小小的喜怒哀乐,结果就是成千上万无辜者的血流成河。那些无助的哀求与惨号,透过漫漫时光,最终化为历史书上短短几行数字。这种落差巨大的残酷,没有经历过的人,绝对不会了解。然而这些对于尚隆而言,却已是体会得太多。

他亲眼看到,那些真实的死亡最终化为史家笔下的洋洋千言或是只字片语,过去的开始遗忘,未来却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这些惶恐,渐渐凝聚成一种近乎自毁的绝望。

也许是近五百年的时光让这种倾向藏匿得更加晦涩。在每一秒钟的流逝中,它正向危险的悬崖步步逼近,却无人知晓。

他其实早有了这种渴望。这个发现,只是成了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自己呢?秦越有些神经质地笑笑。我来自的年代虽然和平,但人心之间的距离,却更加遥远,遥远得连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无法了解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

----所以世俗所谓的牵绊,比想象的更脆弱。

明明是互不相干的人,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必须做出亲密的模样。然而午夜梦回,恍然惊醒,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或是拼命地缩小自己的身体,蜷成一个胎儿的形状,隐隐期盼着在某一个微妙的瞬间,能回到母亲那个温暖潮湿的黑暗子宫……

想来小说中大量泛滥的所谓“野兽般的直觉”,也不过是可怜的人类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世界所表现的隐晦欣羡罢了。毕竟野兽不需要对自己不喜欢的对像强颜欢笑,而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却必须去做这样无聊的事。然而真的有人依从自己真实的心意做了,却又会被人指责为愤世嫉俗。

我们的温暖实在太少,不足以和别人分享。

网络上不少文字被人批评滥情而空洞,但那些整天指手画脚的所谓评论家却从未想过,这些空洞的文字,对某些人而言,便已是生命的全部。

太过苍白的灵魂,任凭它怎样精心地雕琢,浮现的始终也只是苍白的文字。

不够丰盈的生命,收获不了甜美多汁的果实。

----可怕的不是堕落本身,而是之前的漫长等待和之后的无尽空虚。

但倘若连空虚都无法用言语与文字表达,那将是怎样的一个地狱!

希腊神话中说,白银时代的人们,终生都是孩子。他们有近百载岁月的漫长童年,长大的时间却很短暂。

----其实我们都是孩子。

孤独的孩子,任性的孩子,不愿意长大的孩子。

没有童话的孩子

孩子是为了玩具可以舍弃一切的单纯生命;但相对的,一旦对曾经迷恋至深的心爱至宝失去了兴趣,丢弃也是一样的无情而决然。

而现在,尚隆似乎终于准备抛弃雁国这个已经玩了五百年之久的玩具。

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任性,不如说是残酷。

孩子都是天真的生命。

只因天真,显得更加罪孽深重。

她忽然想起了那首歌,吉他伴奏下,朴树单薄而充满激情的歌声娓娓倾诉着,如此直接,如此感伤,仿佛易碎的玻璃音乐盒。

----似乎可以从自己的虔诚之中得到期待的救赎。

这一刻,秦越看到了夕阳,还有记忆之中漫天飞舞的花瓣。它们来自天涯海角,属于曾经开放过的花儿。

却已失散在童年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什么?!”玄瑛宫里,秦越再次表演了她身为麒麟的绝佳跳高天赋,“要我在郊祀上担任主祭?你们两个脑子进水啦?”

“稍安毋躁。”书案后头的黑发男子露出了熟悉的奸笑,“你先听我解释。第一,郊祀向来是由麒麟担任主祭,届时各国都会派使节来观礼。我家那只麒麟你也是看过的----那个德性根本拿不出手,在这种重大祭典上只会惹人笑话……哎哟!”

说得正起劲的某人一时不察,被天外飞来的一颗暗器打了个正着。循着飞来的轨迹望去,一边的六太正把手里半个桃子抛来抛去示威。

揉揉后脑勺,那个“某人”只好继续道:“虽然也可以去别国商借……但要他国的台甫来主持本国的祭典总是不太好看是不是?况且周围国家----景台甫和泰台甫忙得半死,槁麟还没出生,刘麒那个性子更是不可能,算来算去十二国里赋闲在家的仁兽也只有你了,不找你找谁去?”

“ok!”秦越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没想到还没过多少时间,就被自己的话砸回来……这感觉真是不好受。

“这个理由勉强接受,第二呢?”她有不好的预感。

“第二嘛……天帝不是叫你下山游历?正好结识一下各国王上台甫和重臣,回头到他们国内也好说话不是?同时也实习一下怎么主持各种祭典,省得到时候自己上场时手忙脚乱。”

“然后?”秦越双手抱胸,曳斜着眼瞪着对面那位正在搜肠刮肚的可怜君王,“你倒是再往下掰呀!”

“第三……第三……”某人支支吾吾地找不出词了,“第三么……”

正在书案前汗流浃背的可怜人忽然在下一秒溜之大吉,秦越和六太根本来不及反应。

远远的,还可以听见某位仁兄嚣张的大笑声:“不论如何,秦越你这主祭是当定了!”

“这家伙上辈子是忍者吗?”秦越望着远去的人影,目瞪口呆。

“应该说,忍者是他的徒子徒孙。”六太倒是见怪不怪。没办法,同样的戏码看多了,自然不觉得希奇。“尚隆的工夫哪里是那群三脚猫可以比的?”

这也值得骄傲?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雁国主从,果然怪异。

----这样想的某位麒麟好像忘了,自己的名声比起这两位来可是不遑多让。

书房大门被人猛然推开,也唤回了正在发呆中的两只麒麟的心神。

为首的文官原本斯文的脸此时罩上了重重一层寒霜,两眼却熊熊燃烧着,如同爆发中的火山,让人不敢直视。

来人正是雁国大司寇,号“无谋”的杨朱衡。

秦越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六太则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好……好熟悉的感觉!

----好……好可怕的感觉!

两个念头不约而同地掠过两只麒麟的心头。

只见他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前,站在书房中央一个扫视,右手果断一挥,一群兵士便如狼似虎地分成几路追了下去。

“台甫!”待房中的兵士都已散尽,朱衡满目狰狞地逼到了延台甫六太面前,“敢问台甫,王上他人呢?今日的朝议他该不会‘又’忘了吧?”

“呃……这个嘛……”六太此时的表情活象老鼠见了猫,绵羊见了狼,陈季昂见了自家的河东狮,一退二退连三退,只想找个安全地方避难。“他好像……又跑了……”

“跑了?!”朱衡一脸的杀气腾腾,“未处理的政事已经堆得比关弓山还高啦!主上他居然跑了?身为臣子不规劝主上的不当行为是为不忠,身为半身的麒麟却放任王上的任意妄为是为不义……”大有滔滔不绝之势。

刚刚带队追击的大仆面有难色地再次进入书房,他在朱衡耳旁轻声嘀咕了几句----估计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某人的脸色更形难看。

“你们家这位平常都这样?”秦越看着面前开始表演起乩的雁国重臣,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以策安全,“好可怕!好像看到了熊熊!”

“还好啦……只要尚隆那家伙不偷溜的话。”六太也偷偷地向门口方向移动,“平常他是满正常的----而且还是一板一眼,很不苟言笑的那种。”

“正常?”秦越再次偷瞄一眼:两人正在谈论的主角已经进入暴走状态,只要换身道袍再加把桃木剑就可以表演道士捉妖。

“实在……无法想象……”她的嘴角再次开始熟悉地抽搐----真有回到禽兽居的感觉。

“落差是蛮大的。”六太同情地拍拍秦越。看过朱衡发飙后还能正常思考的高人,世上还真不多。“可能是因为这几百年来同尚隆斗法都是输多赢少的缘故吧?”

简而言之,就是老年痴呆症与羊颠疯发作的综合结果。秦越点点头,看着一边念念有词正在开思想道德培训班的大司寇,见习台甫头上的冷汗顿时层出不穷。

“喂,熊熊是谁?”六太捅捅秦越。

----在这个关头居然还有这个闲心来问八卦,真不知道他是镇定自若还是不知死活。

“啊?喔。”秦越回过神来,“熊熊啊?我的室友之一,发起疯来差不多同他是一个级别。”她一指正在陷入抓狂中的雁国重臣。

----不过好像熊熊的功力更高一点,这位的音量跟她根本不是同一数量级。

“怪不得你好像见怪不怪的,原来是有心理准备。”六太了然地点点头。

“身边有类似的室友很头痛吧?”他脸上浮起名为“同情”的神色。看来某位台甫这五百年来受到的怨气……积累得相当深厚。

“还好啦……”秦越忽然灵光一闪,相似?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台甫!”朱衡忽然把目光定在了正准备开溜的雁国麒麟身上,某人顿时全身一僵,“既然王上不在,那么就麻烦台甫来帮忙处理政事吧!”

尚未反应过来的仁兽就这样被气势汹汹的朱衡一路拖出了书房,片刻之后就不见了人影,但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却是传遍个整个玄瑛宫。兵士们也迅速地走了个干净,最后的大仆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书房,于是只剩秦越一人。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似乎盯着虚空中某个特定的一点,皱着眉头,正思索着什么。

相似……朱衡……熊熊……

蓦地,她睁大了眼睛。

十二国记……小野不由美……日本……蓬莱……海客……昆仑……中国!

瞳人在一瞬间缩成一线。

之前朦胧的一切顿时清晰。透过了重重迷雾,她终于看到了真实。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其中所蕴涵意义,却是外人不可想象的沉重。

----尚隆那晚的话仍有保留。

这无可厚非。毕竟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虽然都来自虚海彼端的国家,但对于一个已历经了五百多年风云岁月的王而言,这个身分除了勾起许久不识的思乡之情之外,并不具有太多意义----更何况,依他的个性,到如今有没有思乡还是一个问题。

这么说来,自己是当了一回免费心情垃圾桶。秦越苦笑。我居然有这个荣幸聆听当世著名的贤王倾吐心中郁垒……是不是应该跪下来三呼万岁谢主隆恩?

----《十二国记》确实是记载常世真实过往的历史书没错,但它的实效性却绝对没有尚隆所猜想的那么惊人!

由历史顺序看来,最先出版的应该是距今五百多年的《东之沧海,西之海神》才对,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最早面世的却是以当今景王阳子为主角的《月之海,影之海》。

除了之后的《风之万里,黎明之空》、《黄昏之岸,`晓之天》、《魔性之子》还有短篇集《华胥之幽梦》里的《书简》和《乘月》之外,其他的故事大多是倒叙。

就算是按照历史顺序记录,《东之沧海,西之海神》的出现也确实令人玩味。

----若是真的在事件的发生之后立刻被记录了下来并且出版,那么小野今年只怕至少也有五百岁的高寿。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所以其中一定有什么关键部分是我还没有发现的……或者说,忽略的。

细细地回想自己已经掌握的情报的各个细节,秦越再次陷入了沉思。

由手头获得的资料看来,疑点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

第一,为什么尚隆要隐瞒这个事实?而且还在言语之中有意无意地误导我?

----有很大的可能是延王尚未完全信任我,不愿意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将自己的内心完全吐露。不过,若我是一个身在上位的领导者,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信任一个外来的人,就算她是自己许久不见的同乡;还有可能是延王自己陷在局中,当局者迷,所以才会下这样的判断。可是,依他的智慧,还有在言谈之间若有若无的诱导……这个可能性很小。

第二,莱的《十二国记》到底是常世历史的记录还是对未来的预言?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应该是历史没错。但有几个细节却很费猜疑。比如阳子的经历具有很强的时效性,而尚隆与珠晶的故事却都是倒叙……难道胎果就有特殊待遇?但那也说不通----尚隆也是来自蓬莱的!

第三,什么书中的情节会这么逼真细致----甚至到了恐怖的地步?

----对于这个问题,她并没有确实的证据来佐证自己的猜测;但是朦朦胧胧之中有种预感告诉她,这一切与天帝有着莫大的关系。

总结以上的情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现在庆国的国君,景王阳子,是个关键。

所有的事端,都是从那本以她为主角的《月之海,影之海》而起;所有故事之中,只有和她有关的记载是既时的,而非倒述。

根据现在掌握的事实推测,所有已出版的书所记载的,应该都是十二国中发生的大事。

----换句话说,只有“足够大”的事,才会被记录在书上。

就现有的九本书看来,作者的眼光显然很高,发生的事情若不是改朝换代那个级别,她还不会专门白费笔墨去写。

可是在《黄昏之岸,晓之天》之后的第九年----也就是不久以前,庆国的女王就因为“山”的问题精神衰弱举止失常,差一点再次酿成像《风之万里,黎明之空》里那样的叛乱。

虽然多亏太师的全力支持和冢宰软硬兼施才没造成大祸,可这样事件,无论如何都可以算是一件动摇国本的“大事”了。

----但小野却没有写这个,反而去写了一百多年前的珠晶升山。

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秦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一种颤抖的快感,由大脑汹涌而出,向全身蔓延。仿佛真像就在眼前,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得到。

----是她认为这样事不值得记载呢?还是……

她忽然心下一颤,顿时一屁股瘫在了椅子上,手脚发软,半天没办法动弹。

秦越定了定神,掏出随身带的绢子擦了擦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这样过于离奇的想像而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思想是人身上最难以控制的东西。明明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着赶快停止,脑子却还是忍不住一径想下去。

……还是这样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小野……不,或者说,她背后的“那个人”的能力所能控制的范围?

----话说回来,自从我回到这个常世之后,所有事情都有脱离控制的倾向呢!

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丢失了的未来……秦越微微苦笑。这样的标题比较适合一个拯救天下的英雄,而不是我这个胸无大志活着只为混吃等死的家伙。

一切就像是坐上了一列狂奔的列车,却没有人会刹车。

事到如今,结果已不是我们能够掌握的了。

----可是有一些东西,不是你只要逃避,就会不存在的。

在那一个刹那,秦越下了一个决定。

缓缓地,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她再一次选择走向了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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