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蜡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做徒弟?做什么?”。
这一问澹台断也一愣,徒弟不就是师父传道授业解惑的对象吗?难道还有其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见到过的师徒,好像还真没几个,自己一直在后山修行,倒是听说家中长辈有收外姓弟子的,家中也有人在外面拜师求学的,可自己都没见过。对了,父亲和老祖宗他们是怎么教自己的?好像只有修炼了,对,还有规矩,算了,等回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想到这里,澹台断也不管教什么了,小蜡烛也没怎么接触过这些,只是又问“做了大叔徒弟可以跟着大叔吗?”,得到澹台断肯定的答复,孩子立刻高兴起来,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澹台断后退一步,正声说道“我,铜陵澹台氏白虎堂十二代子弟澹台断,今日收风炎洲云中郡人氏小蜡烛为徒”,澹台断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孩子有些为难,这时用“小蜡烛”这个名字似乎不妥,于是问道“你的大名叫什么?”,孩子正沉浸于大叔刚才的庄重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澹台断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孩子总是慢半拍的情态,也不以为意,只是等着他回答。
孩子终于反应过来马上说道“没有大名,娘亲说等我十六岁的时候再给我大名”,提到母亲,孩子有些想了,想告诉母亲自己有师父了。澹台断说道“拜师不能没有正式的名字,这是要向上天和祖宗禀报以求见证的,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父母姓什么?”。
孩子闻言忙不迭点头说道“母亲姓穆陆氏,父亲姓穆”。
澹台断想了想说道“既然我在驿路上收你做徒弟,那你就叫穆驿吧”,孩子没反应,“驿,五行属木,嗯你虽然是要随我学刀的,五行木也是可以的,正所谓木生火,火克金”,澹台断真有些尴尬了,这好像真说不通,不管了,话都说出去了,收回的话自己面子上太过不去了,第一次没经验。看着孩子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继续说道,“驿字,吉凶属吉,往来不绝和大道通途之意,希望你能多加体会”。
小蜡烛满脸欣喜地点头,娘亲在世的时候说过的,有了大名就是男子汉了,等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加冠完有了表字就可以外出闯荡了。
澹台断给徒弟起好名字,就接着刚才的话道“我,铜陵澹台氏,白虎堂,十二代子弟澹台断,今日收风炎洲云中郡人氏穆驿为徒”,随后向东南方向拜了三拜,小蜡烛赶忙向大叔拜的方向跪下叩了三个响头,澹台断转过身正对地上的小蜡烛微笑道“穆驿,以后你我师徒二人同修大道”,地上孩子转过来恭恭敬敬的向面前的男人叩了三个响头,口称师父。
简单的拜师仪式过后,澹台断看了看四周漆黑的荒野,决定带着徒弟继续赶路。
穆驿拜了大叔为师,其实对大叔口中的修行没什么概念,倒是也听说过修士们的事迹,在村里看管他们还经常盘剥欺负他们的那些人就都是修士,或许在穆驿简单的心思里修士还带有坏人的意味,不过倒也无所谓,只要能跟着大叔,怎么着都行。
这些天压在孩子心上的阴霾随着确定自己可以跟着大叔在一起而一扫而空,整个人也轻松活泛起来,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什么大叔刚才告天和祖先的时候,说到“白虎堂”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厉害;当初大叔和那个九渠原刀手比试到底谁输谁赢;还有,为什么那几条荒狼在那位姐姐身边那么害怕;那位姐姐是大叔的妹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还时不时的自言自语:为什么周围见不到荒兽,为什么大叔不再找把刀佩戴,如此种种,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的问题。
澹台断起初还耐心一一作答,后来真是有些头疼了,初收徒弟,看着刚才孩子认真跪拜的模样升起的窃喜都被消磨飘散在了如今的絮絮叨叨和荒原秋风之中了。
见师父不再说话,穆驿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最初的十二年都是被人禁锢在巴掌大的小村子里,所见所闻都有限,能识些简单常见的字还是母亲在繁重的劳作间隙在泥地上一笔一划教的,没读过什么书,只背诵过母亲口述的《弟子规》《三字经》。
流浪的两年当中其实是被当地人贩抓住卖给大户人家和商社为奴,穆驿谨遵母亲不为人奴的教诲,一有空就逃跑,没逃几天又会被别的人贩团伙抓到,继续被买卖,继续出逃。之所以能屡次出逃成功,大概是没有哪个买主能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在风炎洲这地方还敢逃到外面去。
当时之所以能出现在折阴山主峰顶也是因为又被人贩子抓到,恰巧抓他的人贩听说有绝世高手在峰上比武决斗,距自己又不算远,就想着过去凑个热闹,回去好向同伙显摆。人贩的修为不高,只能带着孩子在半山腰驻足,看热闹的人很多,脚下的山石又不宽敞,时不时就有因为谁踩了谁一脚,谁又撞了谁一下而暴起的冲突,穆驿就是趁着人贩和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扭打的时候溜了的。本想下山,奈何山石陡峭,这时人贩也发现了孩子不在了,顾不上与那莽汉纠缠,四下寻找,穆驿见人贩发现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上山总是要比下山容易的多,人贩被其他人所阻,眼睁睁看着一块肥肉就这么从自己手里溜了,这月的任务又完不成了,这些年像他们这个层次的人贩根本没什么油水进项,远不如那些跑中土和关外的大佬们肥。
穆驿就这样一步步爬上了峰顶,他的身体怎么能抵御雪峰上的刺骨冰寒,能到两个高手百丈之内已经是他求生本能的极限了。晕倒失去知觉其实是体力透支和空气稀薄严寒所致,不是人们想象的承受不住两大高手的气机,之后便是被比试完的澹台断所救了。
这时的澹台断正琢磨以后怎么教徒弟,眼下又该做些什么,看了看旁边瘦弱的身板,先天精元确实不是很足,是不是应该在离开风炎洲之前找些药材进补一下,可自己完全不懂这个。澹台断之所以被家族族老认定天纵之资,一是其悟性强,二是先天精元足,极好的体质使得精元在炼化成气过程中散失浪费很少,对于这种情况要不要进补外物一直说法不明,大伙最终决定不给澹台断进补天材地宝什么的外物,所以,澹台断对此就不甚了解,也没什么兴趣。
可是,现在这徒弟没有自己那份条件,为了以后修行,现在就必须得借助外物来打好根基,如果在炼化过程中对精元利用不高还需要更多药材,前面驿城里应该有商铺售卖大荒所产所需药物的图集和配方,这东西听说都差不多,看来需要去城里看看,当下打定主意。
“大叔”,澹台断正想着去城里置办些书册配方,这时听到一声弱弱的叫声,低头看向孩子,只见孩子一手指着左方不远处的一个人形身影,仰着的小脑袋一脸询问的意思。此时残月正值中天孤悬,清冷的月光显着有些寥远,想是快到后半夜了,确实,一个身影就那么孤零零立着,一动不动。
澹台断一直都有外放神识查探周围可能出没的荒兽,感知到后就以神识凝成的威压吓跑,可是这个身影是什么时候到这么近距离的?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澹台断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世间修士就如这旷野白草,一年复一年,茫茫多,生生不息,这样才能保证总能冒头一些出类拔萃的高绝之人,引领人族抵御大荒侵蚀,而如今自己通过这次江湖之行,也已经看到了人道境界以外的风景,一方面更加坚定了自己修行大道的决心,另一方面也明白了长辈们经常所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双方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最后还是那个身影先动了,只不过是沿着与澹台断师徒平行的方向走去。这时穆驿终于不用再忍着一肚子的疑问了,于是开口问道,“大叔,那是一个人吗?”,澹台断皱眉说道“你叫我什么?”,孩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没改口,就又补充道“师父”,澹台断似乎笑了笑,轻声说道“嗯,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修为极高的人”。
“比师父还高?”,“嗯,世上有很多人都比师父修为高,有没有失望?”,孩子灿然一笑,师父,不是师傅,差一字,就是差千言万语也不一定能说明白的道理。
澹台断没有探究孩子想法的意思,大概也清楚一些,只是继续说道“世间人,先天始,后天养,因缘际会,种种不同,故有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种情意,我辈修行之人,其实真正修的不是高低,而是这些情意,有人修到了,又失去了,有人修不到,又继续修,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自己的七情”,“哦”,师父说的要记住。“这是我的长辈告诉我的,我也告诉你,我们师徒同修共勉”,直到这时,澹台断心里才有些为人师表的感觉了,心潮居然还有些小澎湃,这让平时少言寡语专心修行的澹台断颇为好奇和惊讶。
走了又有好长一段路,都能看见前面有个小驿站的轮廓了,想来有三四十里了,看了看身边的徒弟,好像确实困乏的厉害,眼睛半睁半闭迷迷糊糊,两只脚无意识的向前走着。澹台断蹲下背起了徒弟,很轻,这段时间对于这个孩子,从身心疲惫的极限到忽然有了依靠和归宿的安宁,其中起伏曲折或许只有他自己能体会,还能和自己走这么远的路实在是不容易,澹台断正这样想着,穆驿小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晃动的脚渐渐停了下来。
忽然之前那个身影又出现了,还是在驿路上,就在正前方,这次似乎是在等着师徒俩,澹台断也没有多少犹豫,平心静气的走了过去。
走近后就着月光才看清,是一个头发灰白蓬乱,胡子却捋的顺畅的老人,眼睛狭长安定正炯炯有神看着眼前二人,脸面宽阔,两颧护阔鼻相得益彰,最为显眼的是双耳高且有垂珠朝口,都是吉像,只是仔细看来,嘴角偏下,想是平日有诸事不甚顺遂。
澹台断在老人身前站定,背着徒弟不方便,低头算是行礼,老人点头回礼,开口说道“你的徒弟?”声音沙哑似乎还有些怅然。澹台断答是,老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很费心吧?”,“刚收不久,是有些不知该从何做起”。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孩子还小,先要固其性,坚其志,辅以科仪典籍阔其心,使之性坚智足”,顿了顿又说道“之后需增其阅历,但要养成明辨外物的习惯”,说到这里,老人有些失神,澹台断静静等着,之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老人歉意一笑,挥了挥手眨眼间就不见了。
望着老人消失的方向,澹台断有些愣神,回头看了看背上的徒弟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无所觉,睡得正香,还哼哼着,澹台断笑了笑不去想老人的所踪,只是记住了那番话,继续走向前面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