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门口踟蹰良久,终究还是扣动门环。
皇甫谚在书房内接过门房送来的秦秀的拜帖,略感诧异——她怎会来此?
本来他是因为等待楚盈心焦,在此事中又施不得拳脚,只觉越发的无所事事,便到书房看些书打发时间,等着她回来,却没想到等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他手握着朱红的拜帖,抚摸边缘上滚了金边的装饰,心道她还蛮正式的,也好,让她进来,听听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秦秀被邀请进入,一路细细观察府内的景色,果然自家的宅院与之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此,她唇边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踏步跟着门房继续往皇甫谚目前所在的书斋走去。
她刚进门,就看到皇甫谚坐在梨木的椅子上,一袭海蓝色的宽袖长袍,手执了一本书,宽松的袍袖微微下垂,露出了莹白的皓腕,在窗口投射而入的阳光中,似美玉一般发着幽幽的柔光。
她见状心头不由的为之一荡,便放缓了脚步,见他虽捧着书本,一双幽然美眸却未曾在书本上停留片刻,宛如幽深碧潭的眸内,沉思弥漫,眉心微微蹙起,似满怀心事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他在她心中一直高贵如神祗,不食人间烟火的华贵,可如今他这副模样,心中念的盼的,就是……那个疯狂又另类的女人吗?
她不由的看的有些痴了,还想多看一会儿,他却听到了她进门的脚步声,便瞬间敛了神色,换上一副不容他人靠近的浅笑,生疏又冰冷:
“秦姑娘来了,在下真是招呼不周,”微微一摆手,吩咐下人端上清茶,又淡笑道:“请用。”
她坐定,捧起茶盏,又见他坐在她的对面,淡然问道:“不知姑娘来,有什么事么?”
秦秀来的时候想了很久,想着这没有名头的见面,刚开始要说什么,后面又要说什么,她给自己设定的表情应是从容不迫的,心态是平静无波的,可不知怎么,这一见到他,就什么都乱了。
“怎么不见楚状元呢?有事出去了么?”她强自镇定情绪,笑道。
“是的。”
他回答的如此简洁,很明显就是不想与她多说话。
“……是否陛下派了楚姑娘什么事情要她去办了呢?否则她怎么舍得在新婚燕尔就把夫郎丢在家中呢。”她有些讪然道。
“没有。”
“……哦,今日我去礼部报到,一位大人告诉我,陛下很快就会为我们这些状元任职了,或留在帝都,或调去外省,楚姑娘可去打听过?”
“没去过。”
她看着他冷若冰霜的面容,简洁的话语,一股怒气陡然从胸中涌出,头脑一热,话不经过脑袋,便直直的喊了出来: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还是你一直都是瞧不起我的!”
她说过顿时就后悔了,没料到对面的人仍只是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执起茶盏,轻轻拂了下茶汤上的茶叶,说:
“你问话,我回答,怎么就瞧不起你讨厌你了呢?你要知道,你若认为别人厌烦你,那是因为你缺乏自信呢。”
她本来还想说什么挽救僵局,猛地听到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再度怒火中烧,站了起来:
“你仍旧还是老样子,从小到大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对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呢!”
她的这些话,在她来时的路上,是想都没敢想过的,她只想让他看到一个志向满满,马上就要飞黄腾达的人,想在他心中留下属于她的一点亮光,却没想到仍旧是乱七八糟一败涂地。
见他只是含了笑不回答,她便觉得他的笑容中尽是对她的鄙视,又说:“你平常是不是一想起我,就觉得我永远都是不堪的呢?”
“你错了,”他正视她:“平常我根本就不会想到你,不管你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与我无关。”
她的心一瞬间如死灰,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想到小时候,刚刚定了亲的那会儿,她满心欢喜,打听到了他的口味,费了好大得劲,折腾了几天,亲手做了一盒点心,巴巴的送了过去,他也是这样的神色淡淡,她以为他就是这样冷漠的性格,谁知到刚走出他的院门,想在回头多看几眼,就看到下人拿着她送的点心盒,一下子扔进了污物桶中。
她当时就愣了,又想着或许自己手艺不精,便又想着法子送其他的东西过去,皆是那个下场,她又想着或许自己太热情了,不过没关系,等到成了亲,他就逐渐习惯了,现在是不适应吧。
直到她家道中落,得知解除婚书后,又雪上加霜的被迫离京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见他,很想见他,可再见他一面是多难呢,好不容易见到他,却得到的是他的一句宛若尖刀的话:
“我终于解脱了,终于不用见你这个讨厌的人了。”
“为什么!”她听罢当场就哭了出来:“你都没有接受过我么!我们可是差点要成亲的人啊!”
“从定亲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不会成,看来我的预感还是很准的,”他面上带了嫌恶:“你不用再问为什么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短暂的回忆后,不知为何,她的心境却渐渐平复了起来,便又笑了:“不过我想好了一件事,你要不要听听呢?”
皇甫谚看着她的笑容,不由的感到一股深深的厌恶——他从小就是讨厌她的一切,更加讨厌她的笑容,他觉得这笑里面,尽是虚伪。
和她那个暴发户拿钱捐官的母亲一样,虚伪的让人恶心。
“你想好的事,没必要告诉我吧?”他冷冷一笑。
“你母亲是左相大人,而右相的职位因上一位告老还乡后一直空着,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过我听礼部的几位大人说,陛下想从一批后起之秀中选拔人才,”她说着又笑了起来:
“所谓的后起之秀,全是由真才实学考上的状元,我当然是有资格争取的,不过你们家的这位状元,恐怕……呵呵。”
他听后笑容冷却下来。
秦秀见状不由的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感,笑的却更加和善,但说出的话却句句像刀子:“你不就是一直嫌弃我母亲是靠钱买上的官么,所以你就瞧不起我们一家,但我听说楚盈是阿谀献媚混上的状元,跟用钱买的官,又有什么两样?”
“还有,”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说:“尊贵的公子啊,你这也瞧不起那也瞧不起,我可以看得出来,你择偶的条件应该很高的,条条框框不少吧,怎么会选了那个人呢?她除了面皮长得好点,好像没有一条符合你的标准吧。”
“条条框框的择偶标准,在‘喜欢’这两个字前,全部如同梦幻泡影。”他站起身,看着她,一副云淡风轻:“我喜欢她,就足够了。”
她面色陡然铁青,身体有些颤抖,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夺门离去。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说,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心境却突然急速的转变着,又轻松喜悦,又倍感沉重。
自己原来一直都是喜欢楚盈的,这种后知后觉让他喜悦后又想发笑,笑自己愚钝,不过幸好不晚;
沉重又是因为目前这荣华,不只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是不切实际的,他自己看起来也是虚幻没有安全感的,不,当然不能这样,他还是要替她想办法,为她争取啊。
刚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他看到楚盈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白净的面上,挂着晶亮的汗珠,一双眼睛,显得神采奕奕的:
“快准备一下吧,陛下来了。”
“什么?陛下怎么会突然到此?”他惊诧道。
“因为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啊,安弟也回来了,哦,还有……大皇子也来了,虽然是微服出宫,来的是有些仓促,不过你办事我放心,先赶紧准备下吧,等得闲了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说完就转身离开,马不停蹄的服侍女皇去了。
皇甫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即使事情圆满解决,即使楚盈功劳大,照女皇谨慎的性格,也不会刚解决事情,就兴高采烈的来属下的家啊?
或者她是心血来潮?他还不及细细思量,就赶紧着手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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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盈原本打算事情办好后就功成身退,留下齐若安邀赏就行了,因为林烨那边看起来已经非常迫不及待的想要过二人世界了,谁知女皇却突然说要来她家,没办法,一众人只好浩浩荡荡的随着过来。
谁知用过晚膳后,女皇看起来兴致不减,突然说不回宫住了,要住她家,把一众人都给惊傻了,林烨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和她说,他发觉女皇有些兴奋的不对劲,她听罢也有同感。
但女皇坚持不走,林烨又不好留在这里过夜,于是忍着笑把一脸幽怨的大皇子送走,便去张罗女皇住宿。
一切都布置妥当后,伺候女皇歇下,她才有机会将一天发生的经过告诉皇甫谚,当然要省略林烨那一段。
皇甫谚今夜也不知怎么了,一双美目煜煜生辉,听完后盯着她老半天不出声,她还以为他发现了她和林烨那些事,不由的有些心虚。
“你不是一直都想撮合陛下和……齐若安吗?”他猛地来了这么一句,吓得她赶紧四下张望,又跑过去检查了下门窗,唯恐被别人听了墙角。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她坐在他跟前,好奇地小声问道。
“我今夜安排齐若安为陛下送羹汤去了。”
“这没什么啊,安弟的手艺不错,我原本也打算这么做,没想到你已经想到了啊。”
“他们的房间里,我特意放了一炉熏香,”他正视着她:“叫如意香。”
她听罢,心下渐渐升起一股不安:“那又怎样?”
“任何人如果闻到后,会将眼前的人,看成自己朝思暮想,深深爱恋的人。”
“……你疯啦!”她听明白后顿时惊得面色惨白,蓦地站了起来:“如果事后被她发现熏香的秘密,我们都会被杀头的!太冒险!”
“此香燃烧一个时辰后,所有药性都消失,留下一撮灰烬,任是再高明的御医,也是发现不了,而且陛下今日本来就喝了不少酒,她事后会以为是酒后乱性,齐若安即使发现了什么,以他这么玲珑剔透的心性,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说着,握起了她的手,笑容愈发的温柔:“本来富贵就是险中求嘛,这次的冒险,才是最快的捷径,到时候米已成炊,就是板上钉钉,谁也不能改变的现实了。”
“……他会恨我一辈子的,当初我是想要他心甘情愿……好像不能,但也是清醒的状态下啊,但这样……”
“他会明白的,以后我们和他好好说,他会体谅的。”
“怕是不能吧……”她说完就向门口冲去,被皇甫谚厉声唤住:“你不后悔!?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错失了这次,就永远不能了!咱们就等着被女皇厌倦后打回原形吧!”
她猛地顿住了,看了眼女皇就寝的院落,终于落下泪来,回头看了眼他,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赶紧追上几步,发现她是向沈枫院落的方向跑去,这才幽幽的松了一口气。
这也只是第一步呢,即使齐若安事后有怨恨又怎样,假以时日慢慢来……猛地想起秦秀的话,右相?这好像才是最稳妥的位置吧。
不论如何,他都要为她安排,他和她,要一同站在最高峰,过着最上流的生活,要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一定会幸福,想起她与林烨的暧昧,他不禁笑了起来——她以为瞒他瞒的很好,没关系,他不觉得那人就是危机,因为,最终的胜利者,一直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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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若安端了盛着莲子山楂的甜汤,小心翼翼的叩响了女皇卧房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冷幽幽的声音:
“进来。”
他听罢有些紧张,深呼吸了一口气,便捧着托盘推门而入,进门的一瞬间,他突然闻见一股甜而不腻的香味,再次闻的时候,却好像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心头的奇怪只是一闪而过,也没多想,合上门,便将汤碗放在桌上,一抬头,突然胸口大震。
只见楚盈慵懒的斜卧在床榻上,穿了一件淡金色绣了蝴蝶的长袍寝衣,面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高贵又慵懒的神情,此刻正定定的瞧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感到很震惊,这不是女皇的寝室吗?
“你怎么在的这里,我就怎么在的这里。”他见她招手让他过来,他就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
离得这么近,他却觉得她的面容有些朦胧,拼命揉了揉眼,再看过去,发现楚盈好好的坐在那里,他这才放了心。
“你不应该在这里,陛下一会儿就……”他还没说完,就被她猛地倾身,吻在唇间。
他心头砰砰的跳着,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呼吸间近在咫尺的面庞,唇齿间冷冽的酒香弥漫。
“你瞧你,在这种时候,眼睛睁这么大做什么?”她微微离开他的唇,说完后又附上去轻咬了一下。
他只觉得她今天好美,美得不同于寻常,又顿时觉得一股酥麻自唇上向下蔓延,一直向下,那羞耻的地方跳了几跳,他便有些不安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并拢了双腿,有些难堪的说:
“你醉了,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我没有,我认得你,”她一边说,一边描绘着他的眉,眼睛,鼻子,嘴唇:“我一直都喜欢你,你知道吗?”
“真的吗?”他顿时欣喜若狂,一把握住她纤细柔软的双臂,只觉得身子越发的滚烫。
“当然喽,只是你平常对我太客气了,太疏离了,我一向你靠近,你就离我远远的,你怕我么?”她的目光迷离,看着他,眸中渐渐升起了泪雾。
“不是的,只是你身边的……身边的男人太多了,怎么还会有我的容身之处呢?”他紧紧的看着她,难以抑制的喜悦涨满了全身。
“你的容身之处在这里,”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左胸上,动情道:“这样还不够吗?”
齐若安只觉得掌下柔软,像一池春水,他慢慢的陷了下去,呼吸渐渐的困难起来。
终于他俯身吻住她,青涩的在她唇间辗转,她热情的回应,帐幔悄然滑落,遮住了一双爆发在热情里难解难分的身影。
香炉内的袅袅青烟在缓缓的升腾,慢慢的消失不见。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