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你……你想死就去死好不好……”被突然跑来的胖子抱了个满怀,鼻腔中满是夹杂着脂粉气的油腻味道。陈白白不由得满头黑线,心中不由得暗骂道。连忙转身向身旁的书童陈学佳使眼色,意思是“咦,又是这个家伙!我最不想见到他,你倒是先替我挡着啊!”
不想陈学佳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任由曹钦点抱着陈白白转了两个圈,这才上前艰难的掰开了曹钦点依依不舍的手,恭敬的说道:“曹公子,我们家少爷也是每日念叨起您,只是贵府门高院厚,我们不便登门造访,平时里又每每缘薄。这才见的少了。”
陈学佳的这几句话显然令曹钦点很是受用,一脸真诚的看着陈白白说道:“陈兄,这便是您的不是了。我曹府其他人进不得,但对你陈兄却是永远敞开大门的……”曹钦点说道这里,随即转过头去对一干亲随说道:“你们这帮狗奴才,日后若是再有人赶阻挡我家陈兄,我、不,我让我爹扒了他的皮。”
趁着曹钦点扭头的功夫,陈白白狠狠的瞪了陈学佳一眼。陈学佳则一脸无辜的撇撇小嘴、耸了耸肩。言下之意是“我可是个苦命小书童,得罪了这位曹公子、日后还不是我倒霉。”
眼见陈学佳帮不上忙,陈白白只能自己出马。他强忍着心中的不爽,伸出自己白皙的右手拉着曹钦点肥腻的大手,和气的说道:“曹公子言重了,其实小弟家中今日还有些俗务,便不在此多加滋扰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不想陈白白刚转身要走,却被曹钦点死死拉住。脸上满是依恋的说道:“陈兄,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这‘裘马之会’,小弟便是冲着能遇到陈兄才来了。你若不在,叫小弟如何自处啊!”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主角了啊!”陈白白心中又气又好笑。但还是不得不敷衍道:“不妨、不妨,这‘裘马之会’正是该由曹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独领风骚……小弟家中真的还有事情……改日再会……。”
“不嘛!不嘛!少了陈兄,这‘裘马之会’开着还有什么意思!”听说陈白白要走,死死拉住他手的曹钦点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对着依旧坐在马车上与纪如风对峙的管家说道:“曹安,你看今天我家陈兄不方便,要不让我爹奏明圣上,这‘裘马之会’就改日等到我家陈兄方便了再开吧!”
曹安冷笑了一声,坐在马车上朗声说道:“今天不仅陈家公子不方便,这锦衣卫的纪大人好像也不打算让我家公子赴会,看来真的是不开也罢!”
陈白白虽然不信曹钦点真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阻挠圣上钦命的“裘马之会”。但也不想因为曹钦点的胡搅蛮缠而节外生枝。因此轻轻将曹钦点的手拉开,抱拳施礼道:“那曹兄……我们悦然亭见……”说罢便转身向着“裘马之会”主会场的快步走去。
“陈兄……请留步!你、我携手同行啊……唉……陈兄,你走这么快,小弟、小弟实在跟不上啊!”眼看着陈白白的身影三摇两晃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体态肥硕更兼刚才扭到了脚,才追了几步便因为疼痛而驻足不前了。好在车上跟出两个绝色佳人,也不知那来那么大的力气,竟然用她们纤细的玉臂一左一右稳稳的将曹钦点扶住。
“还是两位姐姐好……我家这个陈兄啊!就是性子太急了……”曹钦点趁势左拥右抱,不忘为自己解嘲道。目光自然转到了还没来及赶着自己公子闪人的陈学佳的身上。
陈学佳自幼跟着陈白白一同长大,深知自家公子的脾气,若是他看中的人。不管是江湖英雄,还是市井小贩都可以把酒言欢,称兄道弟。若是看不上的,就算是王孙公子、帝皇将相也一样视如敝屣。偏偏这个曹钦点其实按照年龄,还要比陈白白大上二岁。但却一心对陈白白着实仰慕的紧,每每在外人面前自称是“京城十三少”的老二。推举陈白白排名第一,一心想与自家公子交好。
一想到曹钦点家中的权势,陈学佳也只能无奈的赔笑道:“曹公子在上,小仆乃陈府书童陈学佳。其实我家的公子的意思是:想来那悦然亭上早已高朋满座,长堤之上人来人往。我家公子先行一步为曹公子打点一二,等一切周全了再亲自出迎,这边就由小仆代为迎接,还望曹公子不要介怀,移步悦然亭吧!”陈学佳这几句话不仅说的漂亮,声线更是清亮明脆,令人听着格外的舒服。
“原本如此……还是陈兄想的周到啊!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这位小哥前面带路咯!”陈学佳这几句话令曹钦点颇有面子。搂着两位美人,更感到自己的脚也似乎不如之前那么疼痛了。于是哈哈一笑,又摆出自己的公子派头来。而陈学佳虽然气恼又被自家公子卖了一回、心有不甘,但奈何自己端的陈家饭碗,只好硬着头皮上领着曹钦点向前走去。
看着曹钦点一瘸一拐艰难向前走的滑稽样子,站在一旁的纪如风虽然有些想笑。但一想到方才曹府恶奴当街驱车、鞭打路人,甚至险些闹出人命的行径,心中却还是怒气难平。但就在他打算下令执法如山之际,一只微热的手掌却从被背后拉住了他的手腕。
纪如风一惊之下,回头只见萧衣陌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并对着他微微的摇了摇头。而就在纪如风迟疑的刹那之间,副指挥使林熙却已抢先一步将曹安手中的名帖接到手中,故作庄重的打开一看之后,更是满脸堆笑的说道:“想不到曹大人百忙之中还记挂着我们锦衣卫的杂事,特意请我家纪大人在这‘裘马之会’上照顾曹公子一二!”
林熙一边将手中的名帖递给纪如风,一边继续说道“其实我家纪大人也宿来仰慕昭烈伯的威名,只是刚刚到任不久,尚无暇登门拜望!今日之事说到底都是误会,还请老管家和曹府的各位兄弟们不要介怀……改日由我林某人做东,向诸位赔罪!哈哈哈。”
由林熙出面打圆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倒也缓和了不少。纪如风接过名帖的同时,冷哼了一声,算是表示放行。
“多谢纪大人通融,我等这就陪少爷去赴会,告辞!”既然锦衣卫买了东厂曹大人的面子,曹安轻松的跳下马车,领着身后的四名黑衣大汉,跟在左拥右抱的曹钦点走向会场。
嫉恶如仇的纪如风之所以选择隐忍,很大程度上倒并非是畏惧曹府的权势。而是在他看来曹钦点行为再恶劣,至多也不过是个京中恶少,自己有的是日子和机会收拾此人。但自认自己一身武艺、多年历练,纵然不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却并非等闲之辈。但却萧衣陌在无声无息的制住了手腕,对方的修为之高自然已然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直到曹府众人走远,纪如风才反手一个擒拿,扣住了萧衣陌的手腕。此时的他眼中的萧衣陌已经不在是一时兴起准备结交的小兄弟,而是可能背负着天大机密的疑犯。
“纪大人,在下并非歹人。”萧衣陌并没有挣扎,而是看着他苦笑道。
“那你为何阻我出手?”纪如风问道。
“纪大人若出手,只怕这会场内外的民众要死伤过半”。萧衣陌脸色凝重的回答道。
“死伤过半?你未免也太高看那几个使鞭的大汉了吧!”纪如风冷笑道。尽管方才只是和那四个大汉打了一个照面,纪如风虽然感觉到对方均非易于之辈。可是要说拿下他们会造成大范围的民众伤亡,纪如风却觉得完全没有可能。
“那几个使鞭汉子不过是普通的人间高手,但那个曹安……”萧衣陌欲言又止。纪如风只觉得的手中一空,那萧衣陌不知怎地就挣脱了自己的钳制。“纪大人,你是个好官,多多保重。”萧衣陌的声音传来,已经在是十数步以外,转瞬便消失在人潮之中。
此时林熙凑到纪如风的身旁,看着那张名帖小声的说道:“曹大人出手果然阔绰,足足白银五千两。”对于这些官场的潜规则纪如风倒也并不完全反对,毕竟水至清则无鱼,自己两袖清风,但锦衣卫上上下下那么多兄弟还要养家糊口。对于这些意外之财他从来都是交由林熙全权处理的。因此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对一旁的几个心腹说道:“速去查查这个萧衣陌什么来路,还有他叔叔萧九海……”
“大人,悦然亭中邀请的贵宾都到的差不多了!再过一炷香,裘马之会便要开始了”纪如风刚下完令,林熙又一脸堆笑赶来报告情况。于是纪如风也只好点了点,回答道:“林副使,让兄弟们多加小心。对了,今天庆鸢怎么没来?”纪如风心中反复掂量着萧衣陌临走时所说的那几句话,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林熙询问道。
“呃!这个……庆副使这几天应该……身体还是……那个……有些不适……吧”林熙沉吟了一下,只能继续用这个老套的说辞搪塞道。“唉!随他去吧!那林副使我们也进去看着吧!”纪如风知道林熙最好结交权贵,这“裘马之会”自然不是不肯错过的。而自己也想利用这一机会,对京师的名利场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因此便大方的让林熙挑选了几个好手,陪着自己一共朝着悦然亭方面走去。
“有人说,这天香楼是京师美食精华所在,寻常百姓只要能吃上一口,就是死也瞑目了……”纪如风一走入那悦然亭就听有人在高声说话。寻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方才见过的陈白白。此刻他正半卧在亭边的榻上,身上依旧是一袭淡紫色的苏绣长袍,但却已是衣襟半解,露出白皙粉嫩的胸肌。手中握着一个西域出产的夜光酒杯,杯中残留的深红色的酒液映衬着其略带绯红的俊俏脸颊,看到出似乎已有几分醉意。而一旁十余桌宾客竟然全都屏气凝神,倾听其高论。唯有首座的曹钦点抱着两个美人,不住的叫好。
“好什么好啊!钦点……你啊……就会跟着捣乱……罚酒……”陈白白撇了曹钦点一眼,有些不客气的说道。而一向跋扈的曹钦点竟然还跟着不住的点头,配合的说道:“陈兄说的是,说的是啊!这杯酒该罚。来、来、来……”曹钦点一边说着,一边叼起从一旁的美人手中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见曹钦点喝完了酒,陈白白才接着说道:“这天香楼食材倒是新鲜,摆盘也不错,但实则五味不入,形同爵蜡。就拿这道‘谁持牛耳’来说吧!不过是‘红油牛头’的升级版。一般的川菜厨子作这红油牛头,多是取牛头肉,切成肉片,先用水煮熟。再以精盐、八角、桂皮、花椒、红枣、葱、姜入纱布袋下锅,与肉皮一起转小火焖烂。最后拣去纱布袋,加酱油、白糖、用湿淀粉勾芡,撒上胡椒粉,淋上红辣椒油,出锅食用。天香楼的大厨加以改进,只选用了椒麻牛舌和脆皮牛耳,拼成牛头形状。看似化繁为简,但实则却少了在一道菜上便可以品尝到牛头不同部位的口味变化。可谓是自作聪明!”
陈白白的话刚刚说完,整个会场之上竟是一片掌声雷动。纪如风有些不解的看了身旁的林熙一眼,实在搞不到缘何陈白白敢于这样当面批评这经过朝廷千挑万选、承办“裘马之会”所有酒食的“天香楼”。更奇怪的是,各桌吃的津津有味的公子王孙竟然没有一个出面反驳的。
“纪大人,这天香楼乃是京师首屈一指的酒肆,据说连皇上吃腻了宫里御厨也要去天香楼解馋……”林熙见状连忙上前解释道。
“这些我知道……”纪如风点了点头,但语气之中隐然是在催促林熙继续说下去。
“可这天香楼其实也是陈家的产业。陈白白身为天香楼的少主,说自己家的东西不好吃……这个……应该没有人能反驳了吧!”林熙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何况这陈公子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对自己家中所经营的京城各家酒楼全无半点好话。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自谦,但他每每却都能评点出每道菜肴的优劣缺陷。大家也只好心悦诚服了啊!”
“这倒是奇了!这陈白白这么作!就不怕砸了自家招牌吗?”纪如风万万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倒也勾起了几分好奇来。
“起初卑职也是这么想的!但不料每次陈白白品评过的菜肴,都会成为万千食客入店首选、供不应求。他陈家名下的酒肆反而宾客盈门,生意兴隆。久而久之,有些不是陈家产业的酒肆也纷纷邀请陈白白过去尝菜,有的为此不惜一掷千金!”林熙的话刚刚说完。只见陈白白身边的小书童已然快步上前,扶着陈白白说道:“公子,你醉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学佳,你也未免太看轻你家公子了!我九岁便跟着我爹学酿酒。这么多年来,西凤茅台竹叶青、莲白花雕女儿红、青稞粟米万寿果、香槟巴登波尔多,什么样的酒,你家少爷没有喝过!”微醺的陈白白轻轻将自己的书童推开,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见陈白白酒尽杯空,曹钦点连忙带着两位美人上来斟酒,同时颇为谦和的问道:“我家陈兄海量,只是陈兄,小弟才疏学浅,不太明白!你方才所说的那个、那个什么香什么波尔什么的,是何所在?”
“极西之地有云欧罗巴州者,其地之人金发碧眼,无酒不欢。每日皆以这葡萄美酒佐食。”不等陈白白开口,一旁的书童陈学佳便抢先答道,因为他实在不想陈白白再喝下去了。
“说的不错!这葡萄酒虽然欧罗巴州遍地皆酿,但唯独香槟、巴登、波尔多三地最佳。今日‘裘马之会’上诸君所饮的,便是我陈家从西域所购之波尔多酒。”陈白白微微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红色的酒浆荡漾之间,在杯壁之上留下浅浅的痕迹。陈白白将酒杯举到唇边却并不急于饮下,轻嗅了几下之后,突然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陈兄,这酒有什么问题吗?”曹钦点见状连忙问道。
“这酒虽是波尔多所产之佳酿。但出产之年,春寒暑热、秋雨冬风。难怪本公子喝着那么不是味儿。”陈白白说罢便将杯中的红酒泼洒于地。只留下曹钦点和诸家公子面面相觑。
“我家公子的意思是:从酒的香气和色泽来推断,当地4月份应该出奇地温暖,促进了葡萄树苗的快速增长,但是一个非常潮湿和阴冷的5月却又让其生长嘎然而止。到了6月,不正常的热浪又加速了开花的节奏,接着是连续的7月和8月的高温又催动了葡萄的早熟。夏末秋初,决定性的时刻来了几场大雨,给了葡萄园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10月过后当地应该遭遇了巨风。故而这批酒醇厚有余,甜度不足。算不上是极品佳酿。”对葡萄酒也略有所通的陈学佳拿过陈白白递来的空酒杯,仔细观察之后,也点头称是道。
“我家陈兄闻香识酒,堪称酒神啊!”曹钦点虽然也不知道陈白白所说是真是假。但见其将京师之内千金难求的舶来美酒泼洒于地的潇洒,内心之中早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忙带头鼓起掌来。而与会的各家公子虽然非富即贵,但这西域纯酿京师之中除了陈家外,别无分号。虽然听陈白白说的如此不屑,但却也不愿放过这一开怀畅饮的良机。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我等齐敬陈公子一杯如何?”顿时一呼百诺。
“胭脂、牡丹,两位姐姐还不快给陈公子满上……”曹钦点见状,连忙吩咐身边的两位美人继续为陈白白斟酒。但陈白白却轻轻的摆了摆手,对着面前的两位绝色佳人说道:“曹钦点这混蛋有没有欺负你们啊?”俨然是老相识了。而这对花名为“胭脂”、“牡丹”的勾栏双生花魁倒也不怯场,竟然一头扑进陈白白的怀里,齐声娇嗔道:“曹公子可坏了!陈公子你可要替奴家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