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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卑不亢(1 / 1)

这些方方正正的大冰块都由奴隶们采自昆仑山,夏季炎热之时,贵族和牧主们便以冰块降温。果然,不一会儿,三楼厅堂内便甚是凉快。华涂抚摸着小姑与寡妇脑袋上乌黑铮亮的毛发,感叹地道,“还是这两个小混蛋活得明白,冬天长一身厚毛,如着羊皮长袍,不怕冷。夏天褪去厚毛,轻装上阵不怕热!”

译长圉拨带着人送来了寒瓜(注:即西瓜)和麦面酥等小点心,众人吃着寒瓜,嚼着点心,淳于蓟推开窗子,望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王宫,不解地道,“西城残破不堪,吏民饥寒交迫,奴隶食不裹腹,富国于阗何至沦落如此?”

胡焰叹了一口气,“军侯有所不知,自呼衍獗镇服于阗起,北匈奴盘剥过甚,田地、牛羊、商道收成需十交七八,于阗国已成西域都尉府最大的财赋来源。王宫贵族仍可享受富贵,可吏民、徒附、奴隶几与蒲类国人境地无异。这几年庶民多成奴隶、徒附,饥困则盗,致使商队饶于阗而行,故而举国一片死寂、民不聊生!”

肖初月站在窗台前,更是一付心事重重地样儿。北方便是云雾缭绕、巍峨矗立、直插云天的昆仑山,而近处却是尘土飞扬的街道、破烂的民居与赤足褴褛的国民。周令以为肖初月这是想自己女人了,便不耻地戏道,“到家腿便软了,想娘们便跟司马、淳于蓟军侯告假,没人笑汝丢人!”

别人说犹可,周令说毕肖初月则还以颜色,嘴里讥讽道,“汝说得没错啊,吾忒没出息,到于阗便又想女人了。不过,吾与胡大哥家中女人可是宝。不似某人,想日女人了便去嫖,只要是两足雌物下面有个洞便能捅……”

这可是周令的痛处,在汉使团屯长以上众将中,唯有周令对各国的胡姬乐此不疲,毫不避讳。每次生死大战后,他庆贺战功的场所便是胡姬的肚皮上,这一直为众人诟病,成为笑谈。果然,周令闻肖初月言顿时暴起,“狗日的,皮莫非又痒了!”说着,撸袖子就要动手的样儿。

肖初月目光鄙夷,一付不屑的样儿,“吾看汝是又找收拾了!”肖初月虽然打斗不是周令对手,但他是神偷,玩心眼周令不是个儿,从在伊吾庐被班超收服起,两人无数明暗较量,其实表面强悍的周令吃够了他的苦头。

班超、淳于蓟、胡焰不屑理会,蒙榆看不下去了,豹眼一瞪,瓮声瓮气地厉声呵责道,“国王、王妃不迎汉使,石亀、张望、呼衍獗环围西城,出使于阗一片晦暗,汝二人竟然有心思呕气邪?鸡鹜是非,没完没了,滚出去战五百合,战败者钻胯认怂算毬!”

被蒙榆兜头痛骂一顿,两人这才老实坐下。

胡焰却道,“寒木不必愁烦,吾以为不迎是做给屈绝贤看的,毕竟在北虏眼皮底下。汉使团挟大胜之威而来,晚上国宴,吾料广德必至。倘若广德两面取巧,众人亦不必生气。当前要紧事乃是‘灭使团、战石亀’,只要灭了匈奴使团,广德便无退路,便只有归顺大汉一条路,反贼张望便也只有北逃一条路!”

淳于蓟道,“陈灰所言有理,干脆众人小睡一会,晚上开怀畅饮!”

当天晚上,于阗国君臣在虞公殿一楼厅堂举行盛大的国宴,国王广德携王妃南耶、辅国侯瞿罗渥、宰相私来比、大都尉休莫广鵛、国师嘟哮郅等于阗国贵族和众官一同出席。众人进入华丽的厅堂之内,汉使却未下来,只有班秉、班驺两名军侯扶着腰间剑柄,身着便装站立在楼梯两侧。

广德与众官战战兢兢地等候着,不时畏惧地看一眼通上楼上的雕花楼梯!

大汉刚刚在白山大败南呼衍部,来出使的班超便是汉军战神,且刚刚凭三十余骑便灭了鹫巢龟兹三百精骑。这样一支使团,自然与寻常使节不同。果然,班超一如前汉时那些嚣张惯了的汉使,进入西城后未进宫瑾见国王、递交国书,却反了过来,他安卧馆舍之中,静待于阗国君臣上门来瑾见!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小国之王最难为,此时的尉迟广德虽然心里极不舒服,十二万分不乐意,但他既不敢公开归顺汉朝,又实在是畏惧这个汉军杀神。当年,一个韩融便让西域各国惴惴不安,不得不趁其酒醉将其车裂才能安眠,现在班超这个杀神可是带着整整几十头野兽……正在仓皇间,终于,在众人望眼欲穿之时,班秉骤然高声叫道,“汉使驾到!”

不过楼上楼下,还他妈“驾到”,广德刚在心里骂了一声,鼓乐声响了,便赶紧与王妃率领众官、贵族一齐抱拳躬身立于案后,班超与淳于蓟一身直裾汉襦,潇洒飘逸,自上而下。班超腰挂重锏走在前,淳于蓟腰佩长剑紧跟其后,二人自楼梯上缓缓拾级而下,气势逼人。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田虑、华涂、梁宝麟等众将,则相随于后,众星拱月,威然整肃!

而汉使团众刑卒则在各位屯长带领下,龙行虎步,腰悬环首刀鱼贯而入,进入厅堂内自己的位置,一一在案后坐定!

班超、淳于蓟走到主案后坐下,广德与王妃、众官一齐抱拳躬身行礼,并齐声道,“躬迎汉使!”等于阗国君臣参见完毕,班超才平举双手轻声道,“国王、王妃与众官免礼,请安坐说话!”

众人遵令一起直起身坐于案后,国王广德未坐,他躬身抱拳朗声说道,“于阗王尉迟广德参见汉大使!于阗人东望大汉久矣,恭迎汉使驾临小国。日间小王因偶感风寒,未能至城门迎接大使,还请大使海涵!”

国王广德年近四十,身长七尺,正值盛年,略略有些发福,却十分精壮。他深目高鼻,肤色泛红,一脸漂亮的连腮胡须自然蜷曲,一双深蓝色的眸子看似镇定,其实却隐隐含着焦虑和不安。班超只悄然扫视了一眼,便觉得此人与鄯善国王陀广伽,干练而有进取之心。不同的是,陀广是羌人,而广德是塞人。

“国王不必在意,还请安坐!”未等丘庶或于阗国的译官翻译,班超便用胡语接口沉声道,“人食五谷,焉能无恙,本使不会怪罪!”

他的话让广德愣了一下,才惴惴不安地坐下。班超似乎没有计较礼节,他代表的可是大汉皇帝刘庄啊。果然,广德的担忧应验了,整个宴饮过程中,班超没有按照礼节赏赐广德与百官。酒至三巡,等于阗国两队美艳胡姬歌舞完毕,班超便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骤然说出要害之话:

“大汉自中兴起,无心西域,允各国自便。本欲与匈奴、西域各国和睦相处,然北匈奴人不思上国之恩,却屡屡犯吾河西、塞北各郡,致使两国重开边衅,胡市关闭,田地荒芜,边民流离失所。今皇上雄才伟略,命吾为使,重收西域各国,断匈奴右臂,复大汉版图。现北匈奴使团仍在西城,国王如何自处耶?”

广德闻班超言,便再一次直身抱拳辩道,“大使见谅,建武二十一年,光武大帝允西域各国东西自便,西域十八国使者无颜见国王和国民,自绝于盐泽。于阗先王不愿附匈奴,曾数度举国与匈奴人大战。前时西域都尉呼衍獗率五将、将五万兵围于阗,吾孤军难撑啊,这才不得不暂降匈奴!今大汉与北匈奴角力于西域,于阗国小力弱,不敢自主,惟大使所指而行也!”

国王说得可谓不卑不亢,但汉使团所有人都能听明白,他明显是在搪塞应付,且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不是于阗国背汉向匈,而是当年光武大帝抛弃了西域,能怪于阗和众国么?今天,你们汉匈两个大国相争,于阗是小国,吾谁也不得罪。谁争胜了,吾便降谁?

淳于蓟豪饮一爵后,面带怒容,寒声说道,“汉军已经开始北征,皇帝击破北胡之志坚如磐石。听国王言,于阗国莫非仍想在大汉与匈奴间取巧乎?!”

广德无视淳于蓟的威逼,却端起爵呷了一口。国相私来比、辅国侯尉迟仁刚要替国王抵挡一阵,却见一个白须贵族老者站起,抱拳施礼后彬彬有礼地道,“禀报副使,小侯要替国王说句公道话——“

淳于蓟只好道,”大人有话请讲!“

”小侯张成菩谢过副使——“只见张成菩抱拳低首,但却不软不硬地道,“国王适才所言,尽为实情。于阗人归北匈奴实不得已,更恨北匈奴人、龟兹人盘剥过甚。倘若汉军能助众国赶走北匈奴并击破龟兹、焉耆国,国王定举于阗归附大汉,何须打这许多嘴皮官司邪!”

也是啊,汉军既能破白山,为蒲类国人复国,为何不能兵出葱岭,再破龟兹人,令于阗等国再出苦海?

张成菩是大人物,他是当年大将军呈于霸的副手,辅国侯,于阗国兵的副统帅。今天的晚宴呈于霸未来,张成菩便是众贵族中地位最显赫的一个。张成菩说完,广德未置可否,分明这便是于阗国王室的打算。班超手端玉爵静静地观察着这个蜷须老者,他听得十分明白,张成菩的话中之意是,逞嘴皮子厉害吓唬人没有用,汉使团果有能耐便赶走匈奴人、龟兹人,于阗人到那时再降汉不迟!

王妃南耶见宾主你来我往、话不投机,大有谈崩了的架势,便赶紧亲自下场,带着舞伎们献上栗弋国(注:康居国属国)回旋舞,十余名美艳胡姬在音乐声中尽情飞旋,令人目眩。宴会变得和风细雨,时如艳阳高照、时如细雨霏霏的夏初,但会谈却没有丝毫进展。在归汉还是附匈这一选择上,广德未做出丝毫承诺。

宴毕,国王广德气宇轩昂地带着一众大臣告辞后登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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