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的大汉墨侠、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大汉副使,此刻就象一个做错了事的顽童,坐在自己案后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听着“小嫂子”拾掇。
“恣情后拍拍屁股下山了事,剩下的事全该由女人承担,这象男人么?啊?身为堂堂大汉副使,如此行径与奸遍各国胡姬的周令与众刑卒何异?如何教化刑卒?山北部族原就内外交困,如果贵霜探明南山侯有孕,势必重兵强犯昆仑塞,如此则昆仑塞必不保,南山侯母子也活不下来,汝果真就这么忍心?!”
纪蒿连弩箭一般,替苏温耶声讨他这个薄情郎。话很重,句句直捅心窝,噎得淳于蓟无言以对。他出了一头轻汗,落汤鸡般看一眼班超,见班超正举着羊皮书趴在沙盘上沉思,便更是无地自容。此时如果丹蝶苑葱岭堂地下有条缝,淳于大侠会不顾一切地跳将下去!
他与班超同时进入西域,班超心无旁骛,即便对这个千娇百媚、聪明过人、自己送上门的“汉使夫人”内心都有抗拒,到现在都无夫妻之实,更别说对身边的侍婢了。可自己却弄得如此不堪,早在于阗国汉苑时身边便有了一个小妾丑丫,现在上了一趟昆仑山,竟然又有了一个夫人,还快当上阿翁了!
丑丫其实并不丑,真名叫蛄蛄儿,所有人都叫她胖姑。她是安息国人,被一支商队从安息国掳到拘弥国宁弥城时瞅着空便逃了出来。当时淳于蓟恰在宁弥城巡视,返回于阗国西城途中遇见一队商贾镖师正在追捕一个骑着毛驴、蓬头垢面的妇人,便命刘奕仁截住问个明白。
胖姑很有见识,路过西城时便听说汉使团下了于阗国以后,禁止贵族施私刑、蓄私兵,徒附、奴隶再无性命之虞,拘愚国众胡姬就是被汉使团救下的,纪蒿甚至还成了汉使夫人。此时她在宁弥城外村落中偷了一头毛驴,正要逃向西城去碰碰运气。淳于蓟问明原委后便惩罚了镖师和商贾,令刘奕仁将她带回汉苑。
当时汉苑所有人都知道刘奕仁救了一个丑陋的胖妇人,伊兰虽远在楼兰城,可刘奕仁到底不敢擅自收留胖姑,淳于蓟气恼地便亲自收留她在自己院中当侍婢,还给她起名丑丫。
没想到到了汉苑后,一番收拾再有了饱饭便面貌一新,这竟然是一个雅致丰满、年仅二十五六岁的风情少妇,怪不得商贾要冒险强掳她准备卖到中原汉地。丑丫在故乡时已经嫁为人妇,婚后丈夫便跑驼在外几年未归,一直未生育。少妇的手段岂是那些年少青涩的于阗胡姬能比的,两人青灯长夜朝夕相处,只是略施手段,两人便偷偷摸摸地睡到了一张榻上。
当时淳于蓟怕丑事为众刑卒知道没面子,曾刻意隐瞒,可丑丫却有意无意地告诉了纪蒿。于是,纪蒿便替丑姑作主,让她成了淳于蓟的小妾。
这一回与苏温耶的丑事,偏又因一个橐囊给纪蒿抓住了。当着蠕蠕这个自己的部下面,这让他对比他小了整整二十岁的小“嫂嫂”,又怎么张得开口辩解?
纪蒿斥责完淳于蓟,又扭头狠狠地剜了班超一眼!
当时班超抱着臂在堂上踱着步,有点幸灾乐祸地看淳于蓟的笑话,四目相对,这一眼如刀子一般,令他心里凭空心虚起来。这是怎么了,似乎是自己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让她抓住了把柄儿一般。
“喂喂,能别象疯狗一样伤及无辜么,事是兀然干的汝瞪吾干吗……”一句“这象男人么”本是斥责淳于蓟的,在班超听来似乎也有他的份一般。他摁捺心里不满,冷着脸道,“别没完没了,赶紧办正事。商尉府当驰令于阗国市尉府并转告国王广德,速派派坐婆、国兵上山!”
班超这说的是正事,纪蒿点点头,迅速对蠕蠕令道,“派专门信使驰令蒲柳:南山侯即将临盆,请王妃南耶选稳妥坐婆(注:即接生婆),准备全套婴儿小衣、用具、药品、食物,派出可靠使者、一千精悍国兵送坐婆上山,务保苏温耶母子平安。待南山侯满月,襁褓康健,接本尉令方可返于阗。使者还需勘查驿置位置,开通苏毗与于阗之商道!”
她又专门给苏温耶写了一函,“本尉证婚:大汉昆仑守将、苏毗国南山侯苏温耶,为大汉副使、假司马淳于蓟正妻。另祝母子康健,男婴则赐名淳于昆仑,女婴则名淳于温耶。纪蒿盼与姊姊早日相会于盘橐城!”
“南山侯处境凶险,这样可否?”写完,一一呈给班超、淳于蓟阅,二人都无异议。苏毗国内内斗不断,纪蒿令其为大汉昆仑守将、淳于蓟正妻,无疑是给苏温耶罩上了保护伞,十分必要!
得到班超、淳于蓟点头应允,蠕蠕便连夜派出使者。
被纪蒿骂了一顿,羞愧万分的淳于蓟本想提出自己亲自上山一趟,可他身为副使,新政刚刚颁行,疏勒国正处在如此微妙时刻,他如何能走得开。又见纪蒿处理好了一切,等室内仅剩下他们三人时,便深深地给纪蒿鞠了一躬!
“谢夫人眷顾苏温耶,在下……在下……”当着蠕蠕这个汉使团第一美人的面,又是自己最贴心的部下,下面的感谢话、自责的话儿到底一句说不出口。
“别在下在下的了……”见淳于蓟尴尬万分,纪蒿与蠕蠕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不怀好意,然后又温言道,“副使天下英雄,是无数女儿心中偶像。可莫负两个痴心女啊,辜负薛云儿、苏温耶这样的好女儿,汝会被天下女人口水淹没的!”
班超眼睁睁地看着淳于蓟被她拿下,明知道她是借淳于蓟作下的事儿说事,可点水不漏让他无力反击。薛云儿、苏温耶是好女人,她纪蒿居高临下母仪西域,自然更是好女人中的好好女人了。你班超要是敢辜负了这样的好好女人,看天下女人不把你唾弃死。
等淳于蓟刚退下,班超终于忍无可忍,“兀然威名贯天下,汝虽抓住理儿但也应留情面。再说,说兀然的事又何必胡乱影射其它……”
“吾影射谁了,汝心虚什么……”纪蒿笑问。
“吾心虚?”班超声音高了一些,“得理不饶人,不可理喻……”
“得理不饶人?这一屁股屎还不得吾来揩?心里无鬼汝急什么……”
纪蒿笑靥如花,蠕蠕捂着嘴扭头忍住笑,帷幔后的秅娃儿则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儿。
寒菸抱着几卷简册恰好走了进来,见班超和纪蒿面色怪异,纪蒿坐在自己案后仰着脸,班超立于她的案侧红着脸,二人正怒目对峙着,分明是又要拌嘴理论一番的前奏,便叱道,“啧啧啧,这又怎么了,斗鸡一样,没一天安生,好好的又为何事吵架?”
“谁和他吵架,吾说了几句副使,人家这就护着了……”纪蒿便将实情相告,并怒道,“枉费薛云儿一片痴心,真是一个多情种子。上了一趟昆仑山,便睡了一堆山上女人。苏温耶也是个痴情女,专门巴巴地送来一个橐囊,可人家愣是未看懂,气得吾想抽他几鞭子!”
蠕蠕接过寒菸手中简册,将其摆放到班超大案上,侍婢则将案后的树形灯盏又点亮了三盏,厅内灯火通明。架是吵不成了,班超偃旗息鼓,怏怏坐回自己案后,摊开寒菸拿来的这些简册一一阅读。新政施行这段时间,各州争执四起,骚乱频生,大有燎原之势。寒菸将十几起骚乱一起报汉使,是想得到允许,准备杀一批以震慑众贵族!
寒菸也坐到自己案后,侍婢赶紧为三人案上脂玉耳杯中都舀上蒲桃酒。
听了纪蒿的介绍,寒菸是姑娘,连情郎都还没有,自然不好说别的,“吾在山上时就曾担心,老女王一旦驾崩,苏陶耶会容不下南山侯。”又叹道,“苏温耶虽是女流却极有见识,夫人命其为大汉昆仑守将,是给她加了一道护身符。云儿那么美妙的人儿,要知道是苏温耶救了副使一命,定然会原谅……”
接下来,一家三口又商议了一顿大事,最后班超决定,由左相府重拳整治骚乱,并叮嘱寒菸,“看准了,可杀一儆百。然推行新政仅靠威权不行,首在争取吏民人心。要有耐心,最长一年,看到新政好处了,贵族、牧主或才不会反对!”
正事说完了,纪蒿忽然回首望着帷幔叱道,“鬼鬼祟祟的,滚出来罢!”
原来早就被夫人发现了,秅娃儿只得乖乖地走了出来。秅娃儿一双大眼睛扑闪着,乖巧地坐到纪蒿案后,小脸上漾着欣喜,小身子有意无意地偎向纪蒿,显然大人间的秘密让她不小心发现了,让她兴奋不已。
纪蒿给了她一个爆栗,“小孩儿家不学好,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多大人了,还偷听大人说话?”斥责完又叮嘱道,“贵霜国正对昆仑山用兵,今晚的事万不能外泄,听到了吗?”
秅娃儿鸡叨米般地频频点头,又依偎在纪蒿身边,却对寒菸一迭声告状,“呀呀呀,公主快看哪,夫人多不讲理,吾就是个受气包哎。对大使有气不敢发,骂了一顿副使还不解恨,便又冲着吾来!”
“胡说,对吾有什么气?!”
寒於和站在纪蒿身后的蠕蠕都咯咯咯笑起来,站在葱岭堂门外的陈隐和班秉都好奇地伸头向室内看了一眼。班超扭头轻声呵斥了一声,吓得秅娃儿从案后蹦起仓皇逃向室内,“困死了,困死了,吾什么也没说噢……”
纪蒿派出的信使到达于阗国西城后,于阗国市尉蒲柳当即进宫转告王妃南耶。南耶不敢耽搁,迅速准备了所有物品,并派出公主秋娴为使者,精选、敲定了西域最好的两个坐婆,由于阗国后军主将、左都尉伏阇屠率一千士卒为护卫,迅即上山,助苏毗国山北部族抵御贵霜国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