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
月牙弯弯,如弯弓,如镰刀。
薄暮轻垂,星星少得可怜,屈指可数。
星是寂寞的个体,星与星之间是有距离的。
有时候,拉得很近,有时候,拉得很远。
但它从不寂寞,因为星星的朋友总在它们的旁边。
流星呢?
司马流星呢?
他只有一个朋友——唐少倾。
溪水细流,静谧。
他坐在小溪边,痴痴地望着手里的断剑。
那把一分为二的断剑,那把染过很多人的血的剑,如今,他在洗剑。
剑上并没有血,剑已经好久没沾血。
他是在洗心,淘洗自己的心灵。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杀手了。”
他仰望夜空,豁然开朗,连呼吸的一口气都感觉比以往的新鲜。
“你果然在这。”
唐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司马流星问。
“我不知道,我也是出来舒一口气罢了。”唐福道。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司马流星黯然道。
“确实,你来了唐门之后,唐门发生了很多事。”唐福道。
司马流星忽然站起来,道:“对了,少倾的伤势没大碍吧?”
唐福笑道:“你怎么不亲自去看看?”
司马流星叹口气,道:“我怕人多,而且,唐门主,四夫人还有很多家丁都很关心他,我在那不过是碍手碍脚,毕竟,我只是一个外人。”
唐福道:“可你这个外人所做的事比一个家人做得还要多。”
司马流星道:“他是我朋友。”
唐福道:“值得吗?”
司马流星笑了,不说话。
“今后怎么办?”唐福指了指地上的断剑,道。
“反正我已经决定不再杀人了,有剑无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司马流星道。
“只是希望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唐福长叹道。
“你好像很担心?”司马流星道。
“事情仍未结束,天戚门会再来,三少爷受了伤,唐门还能派谁应战?”唐福道。
司马流星苦笑道:“看来,我们的计划是好心做了坏事。”
唐福道:“还有一个路不通!”
司马流星道:“与他何干?”
唐福沉声道:“我要提醒你,路不通见过你出剑,以他的修为,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司马流星笑道:“我没打算与他动手。”
唐福道:“但是他已经开始怀疑你。”
“怀疑我?”司马流星双眉一沉,嘴唇紧闭。
唐福道:“路不通此人绝不简单,希望他对你并没有什么偏见。”
司马流星抬头望月,道:“但愿吧。”
那柄断剑,永远埋在小溪的旁边。
涓涓细流,但愿可以洗去它往日的戾气。
翌日,唐家开始热闹了。
因为唐少倾苏醒了。
“路兄弟,倾儿怎样了?”唐超群着急问。
“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过两日,就可以下床活动。”路不通一边替唐少倾把脉,一边道。
“说来出奇,世侄明明中了范笑三足足五掌,有两掌正中胸口门脉,按道理,内脏早已支离破碎,但是却又偏偏完整无损,究竟是你福大命大,还是范笑三留手呢?”路不通摸着白胡子,沉声道。
“倾儿福大命大,唐家祖先庇佑。”华迎雨笑道,双手合十。
唐少倾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两只手包扎得紧紧,浑身无力,道:“路伯伯大侠前辈,我算不算是一个奇迹?”
路不通大笑道:“哎呀,你这小子嘴巴倒是挺甜,老夫从来未被人叫过‘路伯伯大侠前辈’的。”
路不通继续道:“好小子,待你身体好些,你的‘路伯伯大侠前辈’就教你几路功夫,就你的三脚猫功夫太失礼你爹了。”
唐超群拱手道:“难得路兄弟肯赐教倾儿,我代倾儿谢过。”
路不通道:“我就说你这个人虚伪,我想教人功夫是随心所欲的,谢不谢这些繁文缛节,你自个儿跟外行人说吧。”
唐超群只好哈哈大笑,他心里很清楚,这个路不通虽然看似对他不尊敬,但是为人洒脱,义薄云天,可谓是性情中人,比起自己这个半桶水的‘伪君子’好得多了。
华迎雨道:“好了,我们都不要碍着倾儿休息了。”
唐少倾忽然大叫道:“四娘,司马呢,怎么不见他?”
华迎雨道:“司马少侠昨天救了你之后,就出去了,今早才回来,你要想找他饮酒,过些天等你的伤养好了再说。”
唐超群道:“倾儿,好好休息吧,爹还要替你谢谢司马少侠。”
唐少倾黯然道:“爹,孩儿未能赢,爹一定很失望。”
唐超群微笑道:“如果你不好好养伤,爹会更失望。”
唐少倾道:“但是,爹…”
“你不用担心了,后天的比武,爹自有分寸。”唐超群挥一挥手,正色道。
他痛恨自己不中用,无论勤练武功都只有半桶水。
他后悔自己在擂台上说出的那番话。
他害怕爹说‘自有分寸’这四个字。
因为爹每次说‘自有分寸’的时候,就是‘吾意已决’的时候。
人散了,只剩下空空的房间,空空的床,空空的人。
“唐少倾啊唐少倾,枉你自以为帮唐门逃过一劫,其实是令唐门走入万劫不复之境啊!”唐少倾喃喃自语道。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
“三少爷,饮药了。”唐福手捧着一碗中药走到唐少倾窗前。
这碗中药的苦涩恶臭,连耳朵都闻得到,唐福拿进房间只是一会儿,整个房间已经充斥着又苦又臭的味道。
唐福是用白布蒙着半脸的。
“福爷,你拿的是毒药啊?”唐少倾把头侧过去,无奈双手动也动不了。
“三少爷,这碗药是路大侠叫你一定要喝的。”唐福道。
“这个路伯伯大侠前辈真是一个怪人,连熬出来的药都是怪味的!”唐少倾无奈道。
一饮而尽,唐少倾脸上痛苦的表情堪比被人五马分尸,唐福都捂着眼,看不下去。
“福爷,下次我一定喂你喝上一碗!”唐少倾苦笑道。
唐福用布巾抹了抹唐少倾嘴上的药迹,大笑道:“三少爷还会开玩笑,身体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对了,福爷,为什么一直未见司马呢?”唐少倾忽然止住笑容,道。
“司马少侠,他…他…”唐福吞吞吐吐。
“他不是出事了吧?”唐少倾猛然坐起来,一道冲劲自穿肺腑,如撕裂般扯开内脏。“啊!”
唐福马上扶着唐少倾,道:“三少爷,躺着说,躺着说。”
“这‘破碑手’把我弄得半死不残。”唐少倾道。
“三少爷,司马少侠为了救你,剑被截断,他昨晚是去了埋剑。”唐福道。
“埋剑?”
“埋剑。”
当一个剑客将剑发挥到极致的时候,他手上的剑就会有灵魂,剑与人就会产生共通反应,剑断了,人的心就会失去一半,此谓‘剑心相连’
司马流星之所以能将剑法施展到极致,因为他已经达到——化剑之境。
化剑式,除了是剑法的幻化即一之外,也是人与剑之间互化的结果。
人可以化为剑,剑也可以依附人。
所谓杀神的一剑毙命,就是人在剑的角度出击,剑由心而发,心无旁骛,随心所欲。
剑的消失,剑主自然要埋剑。
埋剑,就是对剑的尊重!
倘若剑主死去,剑也会失去光芒化为废铁。
人在剑亡,这个道理又有谁能明白呢?
窗外,虚静,蝉声不断。
有晴天,有情人。
司马流星垂头暗叹,道:“既然我决定不再用剑,我又何苦为难自己。”
“人总是喜欢为难自己的,对吗?”
此路不通,天理难容。
是路不通。
“路前辈,你好。”司马流星道。
路不通笑道:“少侠认得老夫?”
司马流星道:“当然认得,路前辈是‘湘南铁扇’,连唐门主都敬重的人,晚辈怎敢怠慢。”
路不通道:“空有其名而已,倒是少侠的剑法技惊四座,老夫都深感佩服。”
司马流星笑道:“路前辈,晚辈当时情急,只是胡乱一刺罢了,并非什么剑法。”
路不通道:“少侠,未请教。”
司马流星拱手道:“在下司马长风。”
路不通大惊,道:“司马,你也姓司马!”
司马流星道:“正是,前辈为何大惊小怪?”
路不通正色道:“少侠,老夫问你一个问题,你若不想回答,也罢了。”
司马流星道:“前辈请讲。”
路不通忽然铁扇一指,道:“鬼剑愁司马坤是你何人!”
司马流星的心开始在跳,跳得很快。
是义父!
他怎么知道义父的名字?
难道他认识义父?
唐福说,路不通已经开始怀疑我,难道就是指昨日一剑被他看穿端倪?
“晚辈不认识这个人。”司马流星平静道。
路不通忽然大笑,道:“当然,少侠出手相救少倾侄儿,必定是一个光明磊落,侠义心肠之人,怎会与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有关呢?”
又继续道:“老夫自打嘴巴,少侠莫要见怪。”
司马流星笑道:“当然不会。”
路不通果然是老江湖,平时玩世不恭,没想到我的区区一剑竟然被他看穿。
他话中有话,只怕纸包不住火。
希望他没有发现我曾经也是一个杀手的身份。
路不通怎么会认错!
他即便认错人,都不会认错武功。
五十年前,忘情剑法是天下第一神剑,可惜庄氏一门已经绝后。
当年,与之齐名的就是天下第一鬼剑,由于这路剑法惊天地,泣鬼神,杀人无数,嗜血无情。
司马坤就将其命名为‘鬼剑剑法’,寓意是遇到这路剑法的人都会变成鬼!
他曾经与司马坤交过手,虽然胜过半招,但也不得不认同这门剑法胜于他的‘铁扇十式’
一眨眼,五十年就过去。
司马坤也有了后人,只希望这个后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能将鬼剑剑法引入正途吧。
路不通道:“少侠,老夫不妨碍你休息,有空的话,不妨与老夫切磋切磋。”
司马流星抱拳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