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明星稀。
雨打西窗闲落庭,唐门已经好久没有那么平静。
唐少倾勉强点了一支蜡烛,自言自语道:“终有一日,这份平静就会打破。”
门开了。
酒香,好香的酒,剑南春!
“就知道你睡不着。”司马流星道。
雨沾湿他的白衣,只为一壶醇酒。
“你可真不称职,我都躺在这一天一夜了,你才来看我。”唐少倾笑道。
“有心不怕迟,我说过等你赢了,我们好好饮上一杯。”司马流星已经戳开酒壶上的红纸。
唐少倾苦笑道:“我没有赢。”
司马流星道:“你已经赢了。”
唐少倾道:“你安慰人真有一手。”
司马流星倒上一杯,举起,道:“最起码,你赢回你爹的尊重,你赢回你自己的身份。”
唐少倾道:“对,我是赢了!”
他艰难地捧起酒杯,倒入口中,道:“今日不知明日事,饮!”
司马流星一手把住他,道:“一杯就好了,你四娘叮嘱我不让你贪杯的。”
唐少倾苦笑道:“我的口今天已经苦了一天,难得有酒饮,却只能看着你饮。”
司马流星道:“我也只饮一杯,剩下得等你好了再继续。”
两人哈哈大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认识时的场景。
唐少倾道:“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现在回想,你比很多人有情有义得多。”
唐少倾说的没错,当初的我确实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司马流星道:“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以为你不过是纨绔子弟,现在回想,你比很多人雄心壮志得多。”
司马长风说的没错,当初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空有名号的人,也没为唐家做过什么贡献。
唐少倾笑道:“你变得话多了。”
司马流星道:“你也变得自信多了。”
“多亏你!”两人同时开口道。
一个冷漠的人遇到一个热情的人,往往是互补的。
冷漠的人学会关心他人,敞开心扉。
热情的人学会保留自己,懂得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你没有了剑,以后怎么办?”唐少倾问。
“要不我送你一把,唐门认识不少巧手工匠,替你打造一把并非难事。”唐少倾继续道。
司马流星摇头,微笑道:“我的剑鞘仍在,有缘的话,我会遇到属于它的剑。”
唐少倾道:“大海捞针。”
司马流星道:“只要有缘,总会遇到的。”
唐少倾道:“没错,只要有缘,总会遇到的。”
每一把剑鞘佩一把剑,就等同每一位剑主持有一柄剑。
剑鞘与剑,长年累月磨合,等同人与人之间的磨合。
火花散尽,磨合期就过了,一切归于平淡。
平淡过后,洗尽铅华,神剑就会从世俗当中脱颖而出!
他在等一柄新的剑。
一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甚至一个甲子?
不知道,他会一直等下去。
有缘,总会遇到的。
夜色暗沉,唐门的小湖边有一点灯光。
是从小亭里透出来的,唐超群正坐下独酌。
唐福在一旁倒酒,道:“老爷是不是已经决定了?”
唐超群举起酒杯,问:“阿福,你说这杯酒有什么特别?”
唐福道:“只是酒一杯,没什么特别。”
唐超群轻轻叹口气,道:“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今晚我却觉得这杯酒分外清醇,分外香。”
唐福再添上一杯,道:“酒从来没有变过,但是老爷却变了不少。”
“是啊,我也觉得。”唐超群一饮而尽,道。
“只怕今晚是最后一次品尝此等美酒了。”唐超群黯然道。
唐福道:“老爷当真决定了?”
唐超群不说话,静静地望着月光。
月色洒满湖面,泛起点点亮光,唐超群慢慢闭上双眼。
“老爷?”唐福道。
唐超群已经睡着了,从来没有那样安静过。
看来老爷真的决定了。
唐福拿起一杯酒,饮下肚。
许久,他叹口气道:“其实这酒并不是那么好。”
酒没变,酒一直都没有变。
人会变,人的心境会变,味觉都会变。
酒尚且没有想象中那般甘醇,清香。
人尚且没有想象中那般伟大,高尚。
但既然有身份去驱使,有些事,始终要亲自去完成。
五月二十二,惊雷,冷风如刀。
雨未落,人已到。
天戚门,终究还是来了。
“老爷,来了!”唐福道。
唐超群站立,腰杆挺得笔直,依旧一副皇者的风范,大步流星走出门口。
他当然知道霍无惮是一个什么人物。
二十年前,见过一面。
当时的他,身材魁梧,英俊,双眼出神,鼻长而勾,傲气十足,是一个枭雄。
二十年后的他,恐怕也六十五岁,白发耄耋了。
门外,唐超群看到一个紫衣的背影,挺拔修长,虎背熊腰。
紫衣人忽然回头,正是霍无惮。
二十年来,他居然没有丝毫变化。
头上乌发亮黑,只是双鬓已白,双眼比二十年前更有神,有一种震慑世人的威力,昔日的傲气全消,代替的则是他身上的霸气,他已经不是一个枭雄那么简单,他是一方霸主。
对于江湖人来说,霍无惮就是一个武林霸主。
天戚,对天下宣战!
霍无惮从来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内,包括唐超群。
他要得到的,从来都没得不到,包括唐门!
“霍门主,尊驾降临唐门,超群有失远迎。”唐超群拱手道。
唐超群身后的所有人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唐世立,唐守言甚至连眼都不敢正视霍无惮,往日的嚣张在他面前尽消。
司马流星则站在远远一旁,双手交叉,他今日的身份是一个旁观者。
唐福问他:“依你之见,霍无惮是何人?”
司马流星道:“难对付的人。”
唐福道:“难对付也总有办法的。”
司马流星苦笑道:“只怕办法想出了,已经太迟。”
唐福不说话了,司马流星也不说话了。
霍无惮走近一步,道:“唐门主,别来无恙吗?”
唐超群笑道:“有心。”
霍无惮再走近一步,道:“唐门主,这几年过得好吗?”
唐超群道:“有心,很好。”
霍无惮又再走近一步,这一步,就逼近在唐超群面前。
四目相视,火花四溅,双方都恨不得立刻就打个痛快。
他点一点头,沉声道:“那就好,今日一战,势在必行,无惮已经准备好了。”
霍无惮身后除了十余名教众之外,还多了两个人,唐超群一眼就认出这二人的身份。
唐超群笑道:“看来霍门主带了客人。”
霍无惮冷冷道:“唐门主,他们都是今日这场比武的公证人。”
唐超群道:“公证人?”
霍无惮道:“没错,容我介绍,这位是清风雅阁的许月心。”
唐超群抱拳道:“许阁主,你好。”
霍无惮道:“唐门主怎知她是位阁主?”
唐超群笑道:“追月阁阁主,唐某岂会不认识,十六年前,许阁主单人匹马杀尽余杭四剑派的采花大盗,巾帼不让须眉,唐某佩服。”
许月心上前一步,拱手道:“唐门主过奖了。”
霍无惮指向另一位,道:“这位是…”
唐超群插话:“这位是灭佛尊者,是霍门主你的同门师兄,唐某久仰威名。”
霍无惮冷笑道:“看来,江湖中无人是唐门主你不认识的。”
唐超群抱拳道:“两位都是当世的高手,超群佩服万分。”
唐超群当然知道灭佛尊者是何人,单单是听名字已经足够骇人,灭佛,一个连佛都敢灭的人。
只见灭佛尊者不说话,面无表情,微微点头,双手合十。
他的脸无一点血色,粗肉横生,眼窝极深。
灭佛尊者向来不说话,说话就要杀人,说一个字,就要杀一个人,说两个字,就要杀一双。
如果他说了一句话,那么举家上下就会被他灭门。江湖上是无人不怕的,连霍无惮都要忌他三分。
看到这两人,唐福就怔住了。
华迎雨也暗暗喘了一口气,道:“看来今天会有一场恶战。”
忽然间,一个蓝衣老者从天而降,落在唐超群与霍无惮面前。
“还有第三个公证人,就是我!”
霍无惮往后退一步,道:“原来路大侠都在此,失敬失敬。”
路不通道:“霍门主容颜未改半分,相信宝刀未老。”
霍无惮冷冷道:“路大侠夸奖了,当日败在路大侠手下,无惮一直反思己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再向路大侠请教高招。”
路不通道:“我老了,骨头容易碎,打打杀杀不适合老夫。”
霍无惮道:“路大侠,来日方长,无惮时刻恭候。”
路不通忽然沉着脸,走近到霍无惮面前,道:“我是老了,但是对付你仍然绰绰有余。”
霍无惮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眼神,嘴角扬起,道:“那我等你。”
两人又忽然大笑,路不通道:“霍门主真会开玩笑,一定一定。”
霍无惮也狂笑,道:“好!”
路不通转过头,对着唐超群,微声道:“打赢他,一定要打赢他。”
唐超群不说话,微微点头。
路不通走到华迎雨身旁,道:“放心了,唐超群一定能赢的。”
华迎雨道:“路大哥,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帮老爷。”
路不通也不说话了。
赢,岂是那么容易。
此刻,唐门内聚集的都是江湖中顶级的高手。
天戚门门主霍无惮,野心勃勃,武功深不可测。
唐门门主唐超群,蜀中之王,一代宗师。
‘湘南铁扇’路不通,玩世不恭,行事怪诞,武功同样高深莫测。
灭佛尊者,杀人如麻,无欲无求,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追月阁主许月心,巾帼女侠,内功深厚。
随便一人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
司马流星暗叹一口气,道:“若然义父尚在,想必也是当世的一位高手。”
唐福道:“只怕,江湖很快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与我都不能避免。”
真正的天戚门与唐门之战,一触即发!
高手过招,瞬息之间,只有生与死。
谁,能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