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阳最是狠毒,烧得花街开始空旷起来,能躲得都进了店里,不管是什么店,先进去坐定了,叫上一壶凉悠悠的甜酒,来盘水果花生。
要是能有两位仙子一样妩媚的花姐相陪,给他唱唱曲,逗逗乐,最好不花另外的钱还能从花姐身上揩点油,那可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那些个儿花姐甭管长得好不好看,各个都能言善辩,更重要的是体贴关怀那是无微不至,让家事国事糟心的男人们遇着了简直要深陷温柔乡无法自拔。
抱着一架琴的娘子还在寻着几片阴影藏身,一边看各色牌匾,一边思忖着哪家看着还过得去的。刚靠着还算阴凉的石壁蹲下来歇息会,却瞥到左边的街上来了一群家丁似的男人。
他们手中拿着画,到处寻着女人比划,衷瑢哪里知道在找自己,就原样傻乎乎地望着看。等有个男人远远地看到她了,让大伙一起鉴定了一下,立马指着她飞奔而来。
衷瑢这下彻底傻眼了,这是哪户仇家找上门来了?
眼见着这群人越来越近,她不顾三七二十一,扛起古琴就往对面的楼里跑,店里一群寻欢的客人和谈笑风生的花姐都吓到了,就那样愣在原地,看着这小娘子横冲直撞,没头没脑地往里闯。
后院的门关着,还有人堵在前面,有个好心的花姐看她奔逃的慌张模样就往侧房指了指,让她躲里面去。
衷瑢哪里还有时间思考,一个转弯就朝侧房踹门进去,赶紧放下琴关上门,气喘吁吁地背靠门板坐到了地上。
房中的桌子旁坐着一位挺富贵的公子,边上陪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女人,穿着大红大紫但是面料十分讲究的衣服,头顶几根金簪与步摇,打扮的也十分合规矩。
两人本在好言相谈着事情,见这一娘子不符常理地闯进来,花姐赶紧呵斥她出去:“你新来的?没看见我和大官人在说话?谁教你的规矩?”
富贵公子时常来这边寻花问柳,楼中稍有点姿色的花姐都已看厌,如今来了个年纪正好又清纯如花开的小娘子,眼里心里不知道有多爽快。
他止住花姐,笑着说道:“小娘子不懂规矩可以慢慢教,不如翡姐你把她交给我怎样?”
翡姐犹豫了一下,起身过去看看跟小猫小狗一样只管缩在那里的小娘子,歉意满满地回道:“贾公子见笑了,这不是我们楼里的姑娘,我也没法做主。”
“那你是哪里来的?发生什么事了?”贾公子饶有兴趣地上前俯身问道。
正好追她的人闯了来,拿着画像四处打听几回就寻到侧房,敲了门进去,却只看到一个中年花姐和一位富贵公子在,带头的道了两声谦便退出去往别处寻了。
见热闹已过,贾公子赶紧将躲在屏风后的衷瑢迎了出来,按在凳子上,仔细问她:“娘子芳名?”
衷瑢不想泄露身份,随便编了姓氏名称,并说自己是哪边哪边逃难过来,刚才那群是仇家,自己欠他们多少多少钱。
富贵公子听她说话间,心痛的表情在脸上显而易见,连声啧啧道:“想不到娘子身世凄惨,不如给在下一个机会,好好安度娘子余生?”
“怎么个安度法?”她还以为又是侍妾或侧房,但花花公子想法也是出奇的。
见他转向翡姐说道:“娘子也无处可去,倒不如翡姐你收留她,这样我好日日来关照娘子。”
这摆明了要让衷瑢身坠青楼,她可不干,立马跳起来抱了琴就想离开。
翡姐看贾公子脸色不对了,赶紧拦住她:“娘子你可想清楚了,那群人不是傻子,肯定知道你就在这楼里,估计还在外面守着,你现在出去,岂不是自己送上门?”
衷瑢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便又回身坐下,交涉起来:“我以前也是花街出来的,但是不卖身,只弹琴,如果这位郎君不介意,我倒是可以日夜为他演奏,只是那一步逾越不得。”
贾公子看她肯让步满口答应着,让翡姐好生安顿着这位娘子,自己有事先回去,明日早点再过来。
衷瑢也不傻,她想着自己无处可去,倒不如先在这里呆个一天两天,期间往云家送封信看看有没有人救,实在不行夜里偷偷逃出去便罢了。
不过想的是美,她哪知道翡姐老谋深算,没等贾公子坐过的凳子凉了,就拿出一份卖身契来,给出了自己条件:“你摁手印,我就让你留下来,你不摁,我立刻去让人把那群人叫回来。”
这是落到老狐狸手里了,衷瑢有些心慌,摁了手印代表着就算云家来人了也带不走她,因为那是要赔一大笔钱的。
她右手抓着左手看着契约的条款,看到赎身需交四十贯钱,头皮都麻了。
哪知翡姐趁她犹豫没有防备时,猛地掰了她的手,控着食指往红泥里一戳,尽管衷瑢反抗,可还是不敌她的力气,指印落在了契约书里。
被强迫摁了手印,衷瑢真是又气又急,拍着桌子跳起来责骂翡姐真是什么勾当都干。
翡姐因她是棵摇钱树,所以忍着没反击,反而好言相劝,气度宽谅地请她坐好了再说。
她跟净姨一般大的年纪,保养的却比净姨好,那般笑笑,令衷瑢恍惚间觉得眼前人不是陌生的翡姐,而是相熟的故人。
“娘子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人孤苦无依地到京城来,没钱没住处的,夜里也不好走动,白天又要到处流浪,你看看街上那群都什么人,那是肯定比不过我这里的老爷少爷们。
他们都是达官贵人,说难听点,要是看上你了随便找个理由把你绑回自家都没人管,更不用说你最后是死是活了。”
翡姐耐心劝着,一点不给她思考空间又补充上来:“刚才那个贾公子,具体哪家的,你以后自己去城里打听就知道了,高官人家里,贾姓就他们一户。
他看中你,你也要好好谢谢老天爷开恩,不是碰着什么口味癖好特别的,或是对待女人特别凶暴的,总之你享福不说,还能从他身上捞点好处。
这私房钱你自己攒多了就知道甜头了。你看我契约上为什么标着赎身要四十贯钱?因为在咱这里,跟对了人,哪怕只有一个,那也是衣食无忧的,以后扣掉这赎身的钱,你自己留着还有大把呢。。。”
衷瑢听着差点就被她洗脑了,好像这么说来,花个几年青春陪一个样样都好就是有点花心的富贵少爷,然后攒了钱再回乡从良嫁人,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而且很轻松的事。
然而安排她到二楼的房里的时候,衷瑢心魂又开始不安起来,她想到净姨也是如此劝服新来的歌姬,结果没有个歌姬是后来仍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都嚷着自己当初年轻受骗云云。
忐忑了一夜,衷瑢一早就起来打开窗往外看了看,楼下就是公共的院子,外面没有围墙,直接连着大街,窗底下是个池塘,大小刚好包住房基。
正当她思虑要不要从二楼直接跳下去逃走,昨天的贾公子果然赶早来了。
他看上有点迫不及待,满脸都是期待的笑。
衷瑢紧挨着窗户让他别过来,但见他仍是越走越近,双手一齐向她腰上伸去,吓得衷瑢脑子里一片空白,转身攀上窗缘,闭了眼尖声叫着跳了下去。
还好池塘深,她浮起来时离池边近,探手就抓到了池边的石头,挣扎着爬到地上,呛两口水出来就头也不回地往街上跑去。
那个贾公子看呆了,愣了半天才想起喊翡姐去抓人。
衷瑢拼命往桃闻街跑,不管怎么样在京城她只认识云家,能救她的希望最大。
亏她体态轻盈,跑起路来跟长了翅膀一样,也是一大早街上行人不多,阻碍少,一群青楼的打手追在后面,愣是被她甩了半条街的距离。
只是她不认识路,也没时间停下来问问路人桃闻街怎么走,就凭着大致映像左拐右拐,也不知道自己后来到了那里。
打手们见她有些体力不支,赶紧加把劲憋着口气上来追她,衷瑢只觉头晕眼花,又是满身的池水黏着皮肤透不过气,听着后边的呼号越来越近,干脆看见了某家墙上有个狗洞直接爬着钻了进去。
就差一点点距离,跑在最前面的打手就要拽到她的脚踝了,结果衷瑢腿往前一屈,仅留了只鞋子给他。
衷瑢倒在泥地上,支起身看着打手透过狗洞向她骂骂咧咧,鞋子还被他狠狠扔在地上跺了四五遍,这场景真留给她无限恶劣的印象,以至于多年后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打手们等人齐了就壮着气势往大门闯去,想上门讨人。
她只觉天昏地暗,自己怕是从此要陷入苦海了。
绝望中无力地向后倒下,却不小心撞在了人腿上,她吓了一跳,扭身往背后望去,见着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在向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