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音的歌楼名叫三斟曲,前几年才在花街上开起来的。这儿原本是一家客栈,生意还挺红火,但就是客栈老板得罪了人,后院被人动了手脚挖出几具腐尸,生意大不如前一落千丈。最后营生都为难时求了好多官商搭关系介绍,才有人带了何音过来用极低的价钱收了那里前后两座楼。
这两座楼造型也是颇值得玩味。朝南的那座是门面,很规矩,要怎么气派就怎么气派,墙体敦实装修大方,上下两层的窗户凭栏都用了上好的雕花工艺,站在楼下边走边细看,还可以连着看完一整段牛郎织女的故事。
也许是秉承着风格统一的整体性原则,南楼与隔着一个大院的北楼之间架起了一座空中走廊。这座架空的天桥并不长,原因北楼西侧又往南延伸了一座楼出来,这样恰好以桥和南楼对接上了。这也寓意着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歌馆中所承人事物均能皆大欢喜。所以对这地熟识的人们就顺道称它为鹊桥了。
云长天向跑堂的打听来,月娘住在北楼上,具体几层他就不清楚了。这位云大少爷又加了一整串钱,看得跑堂的心在滴血,忍着泪说他真的是不知道,因为北楼是歌姬的卧宿场所,何老板有规定除了人家唱歌的,就只有伺候的丫鬟、打扫的老婆子能进去,男的一律不准进。
“没想到你们老板还挺有规矩。”云长天把手中的一串钱都抛给了他,跑堂的本以为伸手就能探到的好处自己是拿不到了,没想到这位少爷出手实在阔绰,说给就给,心里已是欢喜得不行,奉承地更为殷勤,贴心地问候起来:“少爷这是还有什么事要小的去办?少爷只管说,就是想去那边的鹊桥会会月娘,小的。。”他一个机灵的眼神望向云长天,“小的,可也是有办法的。”
他所谓的办法,在云长天看起来虽然可笑卑鄙了点,但确实不乏可行性。又是照跑堂的说法,回家之后秘密托七叔去裁缝店按他尺寸定了一套丫鬟穿的衣裳,加了点钱让裁缝加班加点终于在第二天晚上赶制出来,第三天早上一并些头花啊簪子送到了歌楼里。
云长天赶早径直来到三斟曲,进了厢房见跑堂的和几个丫鬟已等候其中,又是见那几个小娘子看着他忍俊不禁,纷纷袖口挡去了翘唇,自己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换上女式衣裙,梳好发髻,簪好头饰,丫鬟又替他抹粉涂唇描眉,均不在话下。
云长天生来俊俏清秀,目泛微光,稍用胭脂水粉柔化眉目,便已是冷艳娘子一名。他常年征战练得浑身精壮的肌肉,但有女儿家纤腰束缚的装饰,从外表看依旧是一名柔弱无骨的小娘子。只是这小娘子立身时,怎么看都太过高大了。
丫鬟们笑了半天,一边还夸着他美丽动人。跑堂的知云少爷已是为难不堪,哄散了一群女人,只留下一个知道月娘住处的丫鬟带着云长天往北楼而去。
路上云长天偷偷问她月娘到底住几层几个房间,丫鬟说道:“就在顶楼的最里面,就是。。那里。。那里,看到了吗?”
她就遥遥一指,鬼才看得清到底哪里是哪里。
云长天搞不清楚,没自持住声音一下放声用浑厚的嗓门问道:“你指准确一点。”
刚好迎面来了一队妇人,被他吓到均是吃惊地望向这位看起来除了有点高外其他方面都如此妖艳动人的娘子。
云长天有意清清嗓,低下了头去跟着丫鬟匆匆往前走。
领着他的丫鬟也受了一惊,等人过去了才回头嘱咐道:“你待会可千万别出声,就算见着月娘了也别,忍着知道吗?我来替你说。”
他点头当做应了,随后一路无语。
北楼有四层,在京城里除了几座高塔和歌楼就属它最高,至少在东边的花街里是如此。
又因着鹊桥的名气,所以北楼被称呼作星汉阁,南楼顺势也被戏称为牛脊背。
星汉阁里楼梯盘旋,房间错落如棋局,通常是一间卧室隔着一间练琴练歌的大厢房,或是挨着阳台了便打通用来晾晒衣物,不至于这么多人的一起放到楼下客人要来的院子里,实在有碍观瞻。
晒衣服的阳台房没有门,都拆了,前后通着,若遇着打雷下雨,还可以放下大卷大卷的竹帘,又透风又防水。
那天两人上去的时候经过一个晾晒坊,云长天见里面已经有人在收衣物,叠好了整整齐齐分类到不同的竹筐里。他有点不解便问领头的丫鬟:“这么多衣服她们不会弄错主人吗?”
丫鬟照例让他轻声点,看周围没人才答:“因为晒的时候就已经划好地方了,左中右,都是有人的,自然收的时候也不会搞错了。”
“那月娘她也有自己的那块地吗?”他问得更急了。
“有,当然有,少爷你这么在意作甚?”丫鬟见前面的路上都没有人,胆子声音也大起来。
云长天是顾虑到自己空着手不好进月娘房里,就提议先去把她衣服收了,这样让人撞见了看起来也不会太可疑。
丫鬟想想也对,待他们到了四层,就快手快脚地胡乱收了所有月娘架子上的衣裳进竹筐,一人一筐抱着就继续往目的地前进。
可能因为还早的缘故,大部分歌姬都还没起床,房门大多关着。有时碰上几个来伺候洗漱的丫鬟在敲门,敲了好多下不见门开,只听得房内传来刺耳的叫骂声,怪那些丫鬟扰了她们的美梦。
眼见月娘的卧房就在眼前,云长天略微紧张起来,拉住丫鬟停在转角仔细问道:“月娘平时都什么时候起来的?会不会现在去也会吵了她?”
丫鬟让他放心,月娘脾气还行,不会随意责骂下人就是了。“怎么?少爷怕被月娘骂吗?”
云长天依然惴惴不安,回道:“这两天我有点明白过来,月娘可能是因为我先前解了婚约所以见到我像见到仇人一样,怕是这件事实在伤了她太深,现在我又是不合礼数地贸然闯进去,如果被发现了岂不是。。。”
丫鬟有点烦他的婆婆妈妈,打断了劝道:“少爷你听我说,你既然来都来了,就不要怕这怕那,要我说,如果我是月娘,不怕你用尽手段把我再带回去,就怕你因着一点麻烦一点阻挠说不要就不要。”
听她意思,确实有点道理,云长天转念一想,自己上沙场血拼都没有这么多顾虑,现在不就面对一个女人吗?女人有明枪暗箭有腥风血雨可怕吗?
他左手框着篮子,右手叩门的时候心里仍有点不安定,好像门开了就有怪物突袭他似的。
等了一会,并不见有人回应,丫鬟做主稍微下了点力气再扣门扉,果真听得里面轻微迷糊的声音透出来,让她自己进来。
丫鬟见事情成了,向云长天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在外面守着,让他快去快回。云长天从袖子里抽出一串钱赏了她,挥挥手示意她不用把风了,自己不会乱来。
他兜着两个筐子,用肩头顶开门,轻手轻脚地钻进了房里。
不进来看还不知道,这北楼的卧房竟是宽敞得要命,就跟鸠鹤山庄里的阁楼一样,装修古朴却又透着贵气。
房里很暗,大概是阴天的缘故,外屋摆了圆桌、月牙凳和条椅之类的前卫家具,地上铺着暗红色的木板,隔帘用着是一整排串串的珍珠。他往上抬头望去,只见房梁设的很高,足在一层半的距离之上,这也给老屋的幽静氛围笼上了神秘的色彩。
云长天把筐子提到了里屋,珍珠帘轻轻摆动着响声微碎,他回头望,一旁的窗户很亮,把这些珠子也照得一并漫起柔美的光。
榻上的娘子睡得很舒坦,他轻功了得,脚底下都不带任何声响发出,衷瑢无知无觉地任他靠近到了榻边。
最近连着下了好多天的雨,该是夏天快结束了,天气也要换了秋娘子来梭织,不再如前几月闷热难耐,现在一点一点的凉起来,夜里都要添了棉花被,可是月娘却仍垫着草席度日。
云长天哭笑不得,单看她毫无戒备的睡姿并不觉得她好像哪里受凉了。
装被子衣物的大箱子就放在一旁,他悄无声息地取了薄被来,轻轻盖到她身上,原以为自己手脚够轻,正给她扯被脚时,手臂一下被人轻轻地握住了。
他回过身去看,见是月娘揉着眼睛醒了,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抓着他的手臂慢慢坐了起来,少时才感觉到手感不对劲,睡眼迷蒙地盯着他的脸看好久,才借着半明不暗的光线看了个大概,是个女人,但这女人的妖艳又有点不太对头。
“你是新来的?”她声音沙哑,问完就急着咳两声清嗓。
云长天还以为她干咳两声是着凉了,探出一只大手捂到她额上。衷瑢感到这手也不对劲,不像女人,筋脉凸显不说,大小也不恰当。
没等他探出个所以然来,衷瑢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把刀,直晃晃地抵到了他的脖子上,颤抖地质问道:“你究竟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