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冬的顾虑温以恒早已想到了,所以仅仅付之轻松一笑:
“他们若要找银曹托关系,那便是心里有鬼。这样反而更好,方便我在银曹那儿一抓一准,抓到了就直接全部家产充公,省时省力。”
苏九冬看温以恒说到银子就双目发亮,只觉得可爱又有趣,随即问道:“你就不怕做得这般强硬,会有人说你做得太过武断狠决?”
苏九冬从苏风澜处得知,温以恒在朝中素有冷硬专横的小名声。虽然脸上常有笑意,但是办起事情来冷情铁面,决定好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所以朝臣也对他的处事作风又爱又恨。
“我所做的武断狠决之事还少么?人言虽可畏,但我也不在乎那些无足轻重的声音。区区几句人言亦拦不住我。”
温以恒沉声道:“城中发生如此旱情,谁也不能置之度外。断没有平头百姓饿着肚子,而官员与富户仍能饮酒作乐的道理。”
苏九冬随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感叹道:“你这般算无遗策,可算是将那些一毛不拔不肯捐款的官员与富户们逼上绝路了。”
温以恒“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将他们逼一逼催一催,他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银子、谁的天下、谁在做主了。”
温以恒这样的论调在现代穿越而来的苏九冬听来,只觉得十分熟悉。苏九冬不由得好奇问道:“我倒要听你说说,究竟是谁的银子、谁的天下、谁在做主?”
温以恒脱口而出:“自然是黎民百姓的银子、百姓的天下、由百姓做主了。”
温以恒的论调在作为封建王朝的古代,实在过于超前与先进。恐怕没有哪一位封建社会的君王会认同诸如“天下由百姓做主”的言论。
对于温以恒这番言论,苏九冬玩笑般的回复了四个字:“冠冕堂皇。”
温以恒对于这样的评价并没有生气,反而盯紧了苏九冬的双眼,严肃认真道:“是不是冠冕堂皇,尽管让以后的事实来说话。”
“且不管以后的事实,这些话你只与我就罢了,平日里还是少说为妙。隔墙有耳,免得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为自己招来祸端。”苏九冬以手指天,“更要小心不要被那位知晓。”
“放心,这种掏心窝的话我只与你说而已。”温以恒拉着苏九冬来到罗汉床上齐齐躺下,享受难得的饭后休憩时光。
“今日你就这般无事?我以为你会去银曹那边盯着。”苏九冬转头看着望天的温以恒,忍不住拿手去擦拭他眼下的微微青黑。
虽然现在与苏金国的战事已定,不需要过战时每日起早贪黑、睡眠不定的日子,但是温以恒回到西受降城后为了城中旱情,依旧有一大堆做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
温以恒的睡眠质量也大打折扣,眼下的青黑渐渐浮现。温以恒早上去高台号召捐款之前,苏九冬还特意用鸡蛋给温以恒敷了黑眼圈,确实起到了淡化的作用,但还是没能根治。
“即便没有我在场,石一清那人肯定也会主动去银曹那边盯紧,甚至都不需劳动我吩咐他一句。”温以恒对石一清这般主动为民请命、为百姓办事的好官非常看重。
“这么说今日下午你可算是得闲了?也不需要再批什么折子?那就赶紧睡会儿。”苏九冬坐起身拨拉了一只布枕塞到温以恒脖子下,让他能把手腾出空来,好好休息。
苏九冬对温以恒难得的清闲十分珍惜,恨不能他现在立刻入睡,好一觉睡到明日天亮。
“今日难得闲下来,先不着急睡觉,我们不如聊聊吧。”温以恒望向苏九冬,双目里映出她此时恬淡安静的笑颜。
“我们现在不就在聊着么…”苏九冬笑笑,转头就撞入了温以恒温柔的目光中。
此时苏九冬只感叹温以恒的双目清澈纯净如斯,居然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她的面容,仿佛还能看到她因呼吸而微颤的纤长浓密的眼睫。
温以恒再次把苏九冬拉入怀中躺好,一手顺着苏九冬披散开的冰凉柔顺长发轻抚,柔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陪着一起行军赶路,中途还得充当军医为我治病,甚至还上了战场。”
温以恒忍不住抱紧了苏九冬,试图用自己温热的体温能替苏九冬暖一暖在季夏立秋里仍旧清凉的躯体,也煨热她惯来坦然清冷的心。
温以恒与苏九冬二人之间的情感犹如流水长流一般,干净清凉而源源不绝。即便没有轰轰烈烈的昭告天下,但几次死里逃生、互帮互助就奠定了在彼此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之前我听郭将军向我描述,当时你是如何率领将士冲开巴雅城城门营救他时,我心里又庆幸又后怕。庆幸是你有自保之力,自知之明;后怕是担心会出现不可想的万一…”258
面对苏九冬时,温以恒的情感难得有如此对未来不确定的小心翼翼。
从误失苏九冬到找回苏九冬、最终顺利打了打胜仗收服苏金国,温以恒心里确实百感交集。
温以恒与苏九冬二人之间的情感犹如流水长流一般,干净清凉而源源不绝。
即便没有轰轰烈烈的昭告天下,但几次死里逃生、互帮互助就奠定了在彼此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苏九冬闭目享受着来自温以恒的“头部按摩”,惬意道:“事急从权,如果没了郭将军这支西路军,往后你与阿爹想攻城可就难了,所以当时没来得及想什么万一。”
“不过现在事情都已过去,苏金国已经收归我大胤朝,往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万一了。”
“只盼着将来没有可怕的万一。”仿佛是对未来的期许,也是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温以恒这一句话说得十分铿锵有力。
“经历了几次上战场的实况,如今我心里再没有什么万一。只盼着西受降城的事情尽快结束,我们也能早日回京,看看安儿和阿蓉。”
苏九冬声音微颤:“离家越久,我就越想安儿。原先行军时脑子里只有战事还好,如今得闲了脑子里便总是想象着安儿的模样,有时总感觉能听到安儿在唤我,催促我赶快回家。”
说到许久未见苏庭安,想象着他玉雪可爱招人疼的模样,苏九冬的内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自从来到京城后,苏九冬与苏庭安母子二人虽然同住在一各屋檐下,但却因为许多事情聚少离多。这次苏九冬更是离家从军旬月有余,也不知回去后苏庭安会不会又长了个头。
温以恒心里也十分想念苏庭安,笑道:“安儿有父亲照料,大可放心。日前父亲来信,说安儿已经学到《诗经》的二雅。说不定等我们回京后,他就能背全三十一篇的《大雅》了。”
苏九冬惊喜道:“是么?安儿竟学得那么快了…”
在温以恒与苏九冬二人难得的闲聊,匆匆而过的深夏的午后伴着拂柳微风,清凉而沁心。
然而闲适的时光毕竟少有。隔日后温以恒又忙碌了起来,不仅亲自去银曹署与石一清监督,更乔装改扮私下里亲自对城中几名戎狄富户盯梢打探,尤其是其中影响力最大的隐次归。
夜里,温以恒与石一清面对着案桌上整齐摆放的、搜集来的有关隐次归等人与云慕林的书信往来证据,以及银曹提供的产业登记名册,二人一同沉默了。
温以恒亲自核算其中的账目良久,才沉声道:“没想到云慕林这些年来在边境的布局、与这些戎狄降人的牵扯竟如此之深……”
石一清看着核算出来的最终数额也不由得瞠目结舌,担忧的问温以恒:“温相,您看这牵扯其中的数额是否过大了?且不论戎狄富户的数额,仅州府内官员涉及的数额也太不小。”
石一清这一问,也是在试探温以恒是否会因为牵扯过深,而产生了停手打退堂鼓的念头。
温以恒不会如此轻易被吓退,只是惊讶与云慕林近些年急速膨胀的贪欲。
“本相见过的大数额不少,只是惊讶于云慕林牵涉其中的金额。身为皇子,更是太子,私下竟与官商勾结攒银至如此庞大数目。若是让圣上知晓,他的太子之位估计也坐到头了。”
“您看……”石一清试探的瞥了瞥温以恒的表情,“是不是需要将此事告知圣上?”
这其实也是石一清的私心。仅凭他一个区区都护使,无法撼动云慕林这棵大树。纵观天铎帝这一代的众多朝臣,估计也只有能与太子势力相掣肘抗衡的尚书令宰相温以恒能办到。
温以恒摆摆手,低声道:“此事牵扯甚大,不可操之过急,仍需从长计议。”
温以恒知晓此时仍不是扳倒云慕林的最佳时机,所以即使目前已经有了云慕林勾结官商,企图做空西受降城银钱经济的证据,但为了顾全大局所以判断暂时不宜出手。
“而且明日便是开坛祁雨的时候,此时不宜动那些官员与富户,毕竟我们还得从他们手里挖银子呢。”
温以恒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如何对付那些一毛不拔的官员与富户,这样的关键时刻确实不能有意外出来搅乱局势。
然而温以恒一番慎重的回答,在急于求成的石一清看来却是怕了云慕林的表现。石一清在心里给温以恒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不动声色的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