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石一清离开后,苏九冬才端着药膳现身在书房里。
“你来了…原来已经到戌时了啊…”温以恒将名册放在书桌上那石镇压好,笑着接过苏九冬手里的药膳,二人一齐道圆桌前坐下用膳。
苏九冬悉心给温以恒布菜,嗔道:“何止是戌时,如今已是亥时末,你与石一清谈了两个时辰有余了。”
由于温以恒的百罗裙毒在行军时反复发作过两次,所以回到西受降城后,苏九冬除了为温以恒针灸外,便每日按早、中、晚三次给温以恒配膳,按时给温以恒送药膳监督他食用。
原本督促温以恒晚间吃药膳的时间是申时末,由于今日温以恒要与石一清谈事,所以特意向苏九冬提议延迟到戌时。
到了戌时,苏九冬得知温以恒正与石一清在书房中商议事情,她不便现身打扰催促温以恒吃饭,所以只让丫鬟们给二人再送去下午的茶点垫一垫肚子。
苏九冬授意小厨房将送药膳的时间一直拖到了亥时半。等石一清离开后,才堪堪将新出品的药膳端进书房来给温以恒送膳。
温以恒也不由得微微一惊,探头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色与高悬的月轮,感叹道:“竟亥时末了?原来我与石一清竟谈了这么久么…”
苏九冬偷偷打量温以恒的神色,见他并无愁容忧虑,所以也放轻松了语气:
“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谈如此之久,原先药膳还一热再热,后来见那药膳实在回锅热得坏了口感,所以又找来厨娘们重新做了一份。”
苏九冬将药膳从食盒里一一端出,藕片炒什锦藕、西红柿炒豆腐、西红柿炒豆腐等等,全都是清汤寡水的素食一类。
皆因温以恒提议要斋戒三日,所以苏九冬也响应他的做法,特意为他配了全素的药膳。
苏九冬为温以恒盛了一碗汤水,细声细语:“这是决明子绿豆山楂汤,我特意嘱咐厨娘拿文火煲得久些,吃起来口感更好。”
“这汤可助人排毒消炎,对你体内的余毒以及后心的箭伤有益,你必须得给我喝得见了底才许睡。”苏九冬将那特意被炖得濡糯的小块山药伴着油菜给温以恒布好,才递到他手里。
温以恒乖乖听话的将那汤水喝完,接过手巾擦了擦嘴角,才看看回答道:“今夜怕是不能睡了,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布置呢。”
“还有事情没商量完吗?我看石一清已走,还以为你们已经商量出了结果。”苏九冬正等着温以恒吃完晚膳后督促他睡觉,没想到温以恒今夜注定要忙于政务。
“不是石一清的事情,而是有关云慕林以及朝中的一些事务。”
温以恒毫不见外的拿过名册递给苏九冬看:“此次云慕林在城内牵涉甚广,许多事情不可操之过急,所以今夜我还得重新再布局一番。”
“可今夜你若是忙于案牍无暇入睡,那明日的开坛祈雨是否还会如期举行?”苏九冬担心温以恒睡眠不足,会影响明日开坛祈雨时示人的状态。
温以恒从案牍中的折子里抬头,回道:“明日的开坛祈雨必须照常举行,此事耽误不得。”
苏九冬原以为温以恒要处理公务,于是便打算默默陪在他身边,哪知温以恒话锋风一转,却向苏九冬问了一个问题:“据军医说,藜芦有吐痰开闭、涌吐痰食之效,是否确有其事?”
苏九冬点点头:“藜芦味辛苦、寒。但却全株有毒,以入药的根部毒性最强,会引起呕吐,瞳孔散大,乃至昏迷等不良反应表现,最终可能会窒息而死。”
“内服如何?”温以恒再问。
苏九冬答:“藜芦用药,外用内服皆可,但体弱者及孕妇忌服。若想内服用于涌吐痰食,毕竟药性有毒,还是宜慎。”
“是否可立竿见影?”温以恒对这一点最为关切。
“藜芦有明显的蓄积作用,毒性最强。若误服,虽不能立竿见影,但也会过一刻钟或半个时辰之后有所表现。”
回答完毕,苏九冬疑惑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种问题?”
“哈,皆为明日所用有此一问而已。”温以恒不欲多谈,转头又投入批复折子的忙碌中。v3书院
今夜的温以恒,再没有了昨日下午与苏九冬闲谈的兴致与时间,只回了这一句话便埋头于公文奏折之中。
温以恒晚上不肯睡,苏九冬担心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能不能熬着,于是也整夜不错眼的陪在温以恒身边一起熬着,也不知熬到了何时才进入了梦乡。
待苏九冬醒来时,是被温以恒替她再次盖上薄被时醒来的。
趴伏在案台旁的苏九冬猛地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着窗外大亮天光,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末,快接近辰时了。”温以恒将那即将滑落的薄被勾住,重新又盖回苏九冬身上。
温以恒拿手背探了探睡得满脸温热通红的苏九冬的脸颊,忍不住放柔了声音:“你也许不记得了,昨夜你从亥末入睡,直接一觉睡到了快辰时。睡得又香又甜,真是只贪睡的小猪…”
“我原想着能陪你熬一熬,没想到自己竟困得这么快,睡得这么熟…”苏九冬暗暗吐了吐舌头,“辰时即食时。群龙行雨,朝食已至。我立刻去让厨娘为你准备早饭。”
温以恒按住苏九冬肩膀,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柔声道:“不必劳你跑一趟了,今早我吃些粗食就行,你若还是困可以再睡会儿…小懒猪。”
说完,便有丫鬟送了一碗糙米粥及一碟小咸菜进来。而小厨房厨娘送进来的另一份早餐则丰盛许多,挂炉鸭子、燕窝口蘑锅烧鸡、炒鸡炖冻豆腐、肉丝水笋丝、竹节卷小馍首等等。
这些食物都是温以恒吩咐厨房给苏九冬准备的早餐。
温以恒将肉丝水笋丝推到苏九冬眼前,笑道:“据说这道肉丝水笋丝很开胃,你先吃这一份。”说罢,便转去罗汉榻旁用仆人端进来的温水洗脸漱口。
温以恒洗漱后,便开始以那一碟咸菜就着糙米粥进食。明明是两道非常简单的小菜,温以恒却吃得津津有味,细嚼慢咽。
苏九冬待温以恒进食完毕,也没有动自己那份丰盛的早餐,只抬手抚上了温以恒的眼下,拿温热柔软的指腹轻轻揉着温以恒的眼睑,担忧道:
“今日不是要开坛祈雨?你早饭只吃这么少,如何顶得住?还是快吃些我这边的菜品撑撑肚子罢。”
苏九冬担心开坛祈雨对体力消耗巨大,熬了一夜的温以恒只以这么少的食物草草果腹,有伤身体。
温以恒摇头拒绝了苏九冬的好意,认真道:“我要求下面那些官员斋戒三日,自己就得以身作则。若我偷偷食用了荤腥,岂不是违背了初衷?”
“只怕你遵守约定斋戒了三日,底下的官员未必会响应你的号召真的也跟着斋戒。”苏九冬语气带有点点不满与忧虑:“反正他们吃了荤腥还是素菜你没不知道。”
温以恒沉声道“确实。我原本想着到时候叫出那些官员的仆人们询问他们三日内的吃食,但仆人是他们自己人,肯定会绑着自己主人说话,肯定会存在隐瞒遮掩的现象。”
“…所以我想了另一个办法。”温以恒提醒道:“还记得昨晚我问你有关藜芦内服的事情吗?”
“记得。你问藜芦是否有吐痰开闭、涌吐痰食之效…”苏九冬说着说着就停住了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抱着催吐那些官员的法子啊?”
温以恒郑重其事的点头:“正是。且不说催吐他们的详细原因,昨夜我抽空翻了翻医术,确实用藜芦内服能见效快,立竿见影。”
苏九冬微微蹙眉:“可藜芦到底有毒,若是用量过度…这一招会不会太狠了?”
温以恒摇头:“怪只怪在他们身为百姓的父母官,如此灾情面前不思抚恤,不仅没有主动捐款,更不愿借粮,甚至还想从义仓里暗暗囤积粮食,然后转手高价卖出,实在可恼可怒。”
“原来我竟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么…”苏九冬微讶:“我只听石一清说的官员与富户不肯相应号召主动捐款借粮,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动作。”
温以恒目光深沉,声音也是低沉的:“我同你一样,一开始也以为他们只是不肯捐款借粮,后面屯粮高价转卖给百姓的事情,也是石一清与旭铭告知我的。”
“正是因为他们这次做的决绝,为了一己私欲,为了顾及背后的云慕林,竟置百姓性命于不顾,所以我才想出了催吐这一招,打算从‘病根’上行治本之术。”
“身为百姓父母官,却不能亲政爱民、为百姓谋实事。用藜芦将他们适时适量的毒上一毒也好。”苏九冬也识时务的转变了观点,赞同道:“期望正好能将他们的为官者给私心毒走。”
温以恒做出此举也是在没有选择后的无奈之举:“我原也不想将官员与富户们逼到如此境地,但早先的好言相劝对他们却恬不为怪。既然菩萨低眉无用,那便只能换做金刚怒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