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到底勇武,尔等要多多向宁王学习,为将者,要身先士卒不可畏死,起来吧,赏。”皇帝毫不在意,说完起身更衣去了,众人起身之后复又跪下恭送。
再起身,太子已经戴好了面具,玉璋走下场来看着太子:“太子好手段,我们都被蒙在鼓里了。”
太子一拱手:“多谢叔王赐教,侄儿病后体弱,需要下去稍稍休息,告辞。”梅钰跟在太子身后往宫中预备的寝殿歇息更衣。
宁王和玉璋也匆匆离去,其余公卿世家宾客也散去休息,参加演武的武举人跟着女宦到武英殿的偏殿去更衣等候。
“杨致欢。”杨致欢换好了晚上宴会的礼服,高高兴兴准备跑去找岑萧聊天,刚出了女举所在的房门口,就被人拦住,抬起头来,是男举参战人中发号施令之人。
“承让。”杨致欢不认为自己输了,那人看着她一拱手:“再下解州祁宿。”
“哦,我,嗯,再下衮州杨致欢。”杨致欢急忙回应,祁宿满脸的欣赏:“杨公子有没有时间,祁某十分敬仰……”祁宿特意扬了扬头,一脸的倾慕,故作深沉语调自觉十分魅惑,正等着杨致欢意乱情迷的当口,杨致欢突然闪身跑过去:“对不住,我找人。”
岑萧恰好出门口透气,看到祁宿跟杨致欢说话,正望着杨致欢迎面跑过来,满脸高兴:“岑萧你看你看。”
岑萧看杨致欢一个劲给自己展示方才得到的赏赐,再看祁宿一脸失落的样子,暗暗好笑,抱臂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什么叫做小人得志!祁公子你说是不是?”
祁宿一听,跟了过来:“不是不是,杨公子英姿飒爽,岑公子说笑了。”
更衣梳洗后,青鸾坐在凳子上,梅钰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取下她脸上沾着的易容,为保证不会出问题,青鸾一早起来专门让梅钰给自己化成了这幅样子。
真正的太子受伤时只有十一岁,年纪小没有胡须皮肤也细嫩,加上太子天生是个尖下巴,更像是女孩子,因此青鸾遮面之后分别并不大。
青鸾看看那半面黄金面具,面具上錾了鹰纹,很是英武。
“这姐弟二人都是注重外貌的性格。”青鸾笑了笑,梅钰一边小心揭下一边说:“殿下不要乱动,今天真是九死一生,若是真的被场上众人发现你不是太子,陛下必定会马上治你重罪灭口的!”
青鸾嗯了一声,然后说:“万幸,他们都没成功。”说完了,自己感慨一句:“哑药再给我一颗。”
梅钰犹豫:“殿下晚上称病早早退席,少说些话,这药不好,吃多了日后嗓子回不来了。”
“我又不是歌姬。”青鸾看他关切,心生感激,梅钰想了想到底没有掏出丸药来:“晚上有什么事,臣替殿下挡一挡,咱们早些走保险。”青鸾拗不过,眯起眼睛来看着梅钰。梅钰膀阔腰圆是个练武之人的身形,此时神情专注,手指轻轻的触在青鸾面上,青鸾几乎感觉不到他揭下易容的动作。此时自下而上看着梅钰的面孔,青鸾心里暗道,怪不得称他做“梅骨”,的确是个阳刚健硕的人。
想到“梅骨”一词,忍不住就想到了赵婉,青鸾心头一跳,忍不住问了一句:“梅大人从前可有心仪的女子?”
梅钰摇摇头,专注之情不变:“梅钰驽钝,男女之事上不甚通透。”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青鸾不知从何理解,也不便再问。
晚上大宴的时候,文物举子全数到齐,加上宗室公卿在座,满满一大片人占满了文华殿前面的广场。
梅钰跟在扮作太子的青鸾身后入场的时候原本十分担忧,迎上来的女宦却低低的通报,宁王称病已经出宫回府了。
这消息让梅钰和青鸾齐齐松了口气,玉璋虽然咄咄,但是有皇帝在座的时候还算老实。待青鸾在席位落座,抬眼一望,身体微微一抖,对面不远坐着裴元德。
因裴元德的京卫指挥使一职是三品,而梅钰的后军左都督是一品,裴元德依礼上前拜见太子的时候也要向梅钰行礼。青鸾如坐针毡,听着裴元德的嗓音就在耳边:“太子殿下万安,梅大人有礼。”
“裴大人有礼。”梅钰回礼,青鸾却一动不动,裴元德心里暗暗一惊,东侯梅英入狱一半因为皇帝打压宗室一半因为裴秀上书说梅英豢养杀手图谋造反。如今东侯释放,梅钰又获封一品大员,太子又与梅钰如此亲近,难不成太子不言不语是因为痛恨裴家?
短短一瞬,裴元德心念已经转了千百转,耳边回荡的是赵婉当日的话:“人是要脸的!”
“殿下?”梅钰看青鸾不动,以为青鸾不知如何回应,轻轻在背后碰了碰,青鸾才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裴大人好,夫人高中一甲,大人好福气。”
青鸾说完,心里十分后悔,好不好为何盯着裴元德娶不娶妻说话,果然,裴元德脸色顿时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青鸾以手扶额,梅钰开口:“殿下是还有些累?要不要先去外面透透气?”
裴元德一见,赶紧告退一边,往自己座位上走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心中忐忑:“难不成殿下不是恨家父,而是看中了赵婉,难不成我是抢了太子妃?”
宫中宴会速来奢豪,但是唯有宴请文武举子的大宴是极尽节俭,旨在教育举子们要躬身勤俭,因此大宴上并不准备鼓乐,菜色也很朴素。
皇帝驾到,照例是歌功颂德加上殷殷教诲,然后君臣同乐。
文举一甲三人照例直入翰林,因此其余人称他们要口称大人,剩余举子还要等着朝廷官缺,因而大多数人趁宴会赶紧结交公卿世家的官员,希望能够尽快为自己铺平道路。
杨致欢也知道自己需要打通人脉,只是对此并无经验无从下手,岑萧和祁宿看她坐在那里光吃不动,以为她正在犹豫。
“你说小欢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该从军还是该从政?”祁宿低声的问,岑萧惊讶的张大嘴:“小欢?”
“怎么了?”祁宿脸已经红了,却仍旧强撑着。
“没怎么,宿宿。”岑萧强忍着笑意转开头:“她才不是犹豫,她是光知道吃。”
“我觉得咱们仨都应该从军。”祁宿颇为激动,摩拳擦掌:“同袍之谊,多珍贵对不对?”
岑萧点点头:“对啊,她在女军咱们在男军,你跟她还能同袍,你俩是轮流裸奔是么?”
祁宿瞪了岑萧一眼,懒得再同他贫嘴,满场看过之后指着远处一个席位:“那个是不是兵部的职方司主事?找他是不是……”
“是,你看看人家前面围了多少人。”岑萧给了他一个白眼,此时一个女宦持酒壶走过来,一面低头斟酒一面低声道:“两位,有贵人相约,请往武英殿后去。”
岑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女宦说完飞快走开,岑萧也不敢扬声招呼,和祁宿面面相觑,然后环顾一下,做贼似的起身偷偷溜出宴会去了。
武英殿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此时夜深,甬道上点着昏黄宫灯,二人站在一盏宫灯下面,看看左右一个人影也没有,祁宿犹豫:“会不会是被人做弄了?”
岑萧摇头:“深宫里面,拿这个作弄,岂不是作死。”
脚步声传来,是两个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听上去都是女子,祁宿和岑萧噤声等待,岑萧还算镇定,祁宿却猛然浮想联翩起来,经不住脑子里回荡着“蓬山不远”的念头,觉得必定是某些女宦,甚至可能是公卿女眷看上了自己。
待人走近了,祁宿才打住这个念头,一个是杨致欢,嘴里仍旧在嚼,另一个是赵婉。
“赵大人。”二人拱手,赵婉和杨致欢愣了一下:“你们也是被女宦叫到这里来的?”
“四位跟奴婢来。”不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四人看过去,一个女宦提着一盏宫灯站在那里,四人互相看看走过去,随着女宦穿过长长甬道,进了一个幽静的小花园中,花园摆了数个巨大花缸,每个缸里都种着一棵樱桃,此时是果实落尽的时节,因而只见绿树不见樱桃。
花缸环绕之下摆了一桌简单的酒席,暂时无人,四人坐在席位下首,女宦走后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四人也不敢开口。
又等了片刻,才听着脚步声飞快走来,四人齐刷刷的起身,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了过来,赵婉飞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梅大人。”另外三人赶紧跟上叩拜。
“起来,坐。”太子喉音已经比上午清澈许多,四人落座,杨致欢胆子大,抬头看着太子,半面金面具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四位都是国之栋梁,今日上午武演时我就觉得与大家十分投缘,因此晚上特别安排想跟大家好好聊聊。”青鸾开口,四人自然叩谢。
皇帝在远处静静坐着,梁安奉上茶,皇帝接过来抿了一口,看青鸾在哪里与四个举子笑谈,嘴角轻轻扯了扯:“这女子很好。”
“陛下。”女宦脚步极轻,声音压得很低,皇帝侧目,女宦噤声手指了指外面,皇帝了然,梁安赶紧接过茶盏来递给身边的人,随着皇帝轻手轻脚走出小花园去。
绕过了两个回廊,便是一间空落落的院落,皇帝后宫妃嫔不多,因此内宫空旷,此时小院落中摆了宫灯酒席,一个身影在灯下站立。
皇帝走进院子里,那身影也无知觉,梁安领着人退的干干净净,皇帝缓缓走上前去,将手放在那人肩头。
那人吃了一惊,猛然回首,正是青鸾的母亲琼瑶公主。
“菱儿。”皇帝轻声呼唤她的闺名,琼瑶公主后退了两步,蹲身行礼,皇帝跨上一步将她双臂握住,琼瑶公主想要挣脱,皇帝却猛然用力将她扣进了怀里:“菱儿。”
琼瑶公主张口无声,用力推着皇帝的胸口,皇帝低头看着她:“朕一直在想你。”
琼瑶公主看着他已经遍布风霜的脸,终于没了力气,举起一只手来打着手语:你放过我母女吧。
“菱儿,她也是我的女儿。”皇帝看着眼前人,只觉得从前种种还在眼前。
她不能是。琼瑶公主缓缓摇头:你有女儿,你将来还会有儿女,你放过我们,我们一家愿意远离肃京永不回来。
皇帝的手渐渐搂紧了,他的神情冷了下来,在深深盯着琼瑶公主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一下:“看来,平永昶真的待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