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雾渺,流水高林,座落着一座幽静的山村,那般与世无争,而不远的地方,则有一座山,像一个执剑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土地。
山村里,有一座私塾,此刻正传来朗朗书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玹儿,不好好读书,你在看些什么?”一个鬓发微霜,胡须已白的灰衣老人轻声问道,却依旧背负双手,脚步轻踱,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是,夫子……”
“是,夫子……”只见学生之中,一下子站起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做学生装扮,只是男孩用蓝色发带束了发,倒像是某家的小少爷,而女子则是未曾束发,一头飘逸长发,虽年龄尚小,却已是月眉美目,颇有美丽,只可惜,有半边脸已经被长发遮住,两个人都毕恭毕敬的,手有些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仿佛做错了什么。众学生看到了这两个人,不禁大笑了起来。
那夫子转过身来,脸上虽无威严气势,依旧一脸和蔼平和,然而大部分同学立刻噤若寒声,夫子看着这两个人,眉头也不禁皱了一下,却还是不动声色的问道,好吧,女孩子先说,
“璇儿,你先说吧,告诉夫子,你刚才在干些什么?”
女孩子尚未从慌乱的情绪中恢复正常,听到夫子的话,似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给出了答案,
“是,夫子。刚才……璇儿……在看着窗外飞过的大雁,一时看的入神了,就没有顾及到夫子的授课了。璇儿知错了,请夫子惩罚。”
那夫子一听这小女孩的回答,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让人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态度,其他学生也还是保持安静,只有那个男孩脸上有了些变化。只听夫子又继续问道,
“那你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口吻是一派名师的循循善诱,让人不好意思不回答。
“禀夫子,璇儿看到了大雁排成了人字形,好好看,然后璇儿就想到了它们为什么会排成人字形,还想到了李易安的……。”女孩越说越起劲,越到后面越来越镇定,连回答也都已经变的通顺多了,然而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仿佛意识到说错了什么。
“璇儿想到了李易安什么了,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夫子,我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见另一个站着的男生接过了夫子的话,而夫子转过身来看着他,大家的眼光也都随即转过来,只听见在学生中,突然发出了一个声音,
“夫子,别听周玹胡说,他这人最爱吹牛了。”这个说话的人略比所有同学都高了些,而且站在所有学生的前面,一身绣有云纹的绸缎锦衣,腰间还别有一枚小玉坠,一看就明显是孩子王,众学生在他的号召下,也都在此起彼伏的笑着,
“哈哈,是的,夫子,周玹他最喜欢胡说八道了……。”
“你们胡说,我周玹什么时候胡说八道过了。”那小孩脸上青筋微现,脸上微红,连语气都带了些愤怒。
那夫子也未曾在意这些人的笑声,只是咳了一声,众学生就再也不敢笑了,连周玹的红脸也微微白了几分,而那华衣公子哥更是不敢再多说。他又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叫璇儿的小女孩,然后继续说道,
“玹儿,你说吧,说错了,我不罚你。”
“是,夫子。她想到了了李易安的“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完之后,他又看了看那女孩,只见那女孩脸上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浑像一个红彤彤的苹果。那夫子听完后,又看了看那女孩,不用问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但脸上依旧是慈爱的脸色。反而问那男孩,
“玹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语气已经微微有些加重了。
“禀……夫子……”男孩吞吞吐吐的,却是没有说出来,脸上憋的通红。
“哈哈,我就说你最喜欢胡说八道,夫子,罚他扫书塾,罚他扫书塾……”只见那个华衣男孩一脸落井下石的谑笑。而后面的同学也随他起哄。
“对,夫子,罚他扫书塾”
“……”
咳咳,夫子还是没有理会这些起哄的同学,却还是咳了一声,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无意的。但所有同学还是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保持安静。
“玹儿,你说吧,夫子不骂你。”夫子看了看一眼女孩,只见她的眼睛里也有一些疑惑的眼神,随之,他便对男孩说了这句话。
“是……夫子。玹儿……刚才……刚才一直……在看着……陆璇。”
“放肆,你们……。”夫子平和的脸上也有了怒气,指着他们两个人,不禁语气也有些加重了,却是没有说了下去,而那女孩脸上更是红润,有微微汗珠,仿佛已经滴出了血。
“夫子……”两个孩子都在行拱手之礼,身体已经有些发抖,在他们的记忆里,夫子还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动怒,不禁有些害怕。那夫子看着这两个孩子如此情形,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的确有些重,立即还是恢复了平和。
“好了,你们去后院书馆誊写古籍吧!”
“夫子啊,这个惩罚太轻了。”那个华衣男孩又喊了起来,只见那夫子又看了他一眼,
“是,夫子”看着夫子的眼神,他终究不敢多说了。
“是,夫子”璇儿立即放下了嗓子眼的心。却听见那男孩的声音也响起了。
“夫子……”
“嗯,你对这个结果可是有什么不满。”
“学生不敢,夫子。学生只是想问夫子要我们誊写哪一本书。”女孩听完男孩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夫子并没有交代自己誊写哪一本书。忙向男孩投去了感激的眼神,男孩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没有其他要求,只要你们写的让我满意就好了,如果我不满意,就继续誊写。”
“啊……”男孩张大了他的小嘴,都差不多可以塞进一个苹果了。
“怎么,你不满!”
“学生不敢。”
“那你们去吧!”
“是,夫子。”
“我们继续上课。”看着那两个学生离开,他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语气微叹了口气,却还是继续着他的授课。
“是,夫子”众学生齐声道,只听见书声朗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书馆,阳光明媚。两个身影正在不断变化。
“好香啊!”一个悦耳而微带天真的声音响起,正是刚才那个叫璇儿的小女孩。道路是用青石铺成的阶梯,两边种着一种白色的花,此时正开得灿烂。此时此刻,她正在俯身嗅着花香。
“这是栀子花,你喜欢吗?”那男孩也走到了女孩身边。
“嗯”璇儿回头看着周玹,点了点头。只见男孩快速的折了一朵,并很快的就戴到了她的头发上。
“那,我把她送给你。”
“不,花摘下来就枯萎了,我不要。”说着就要去摘头发的栀子花。只见男孩已经拉住了她摘花的手。
“不是的,名花配佳人,只有这样,花才是最美的。”
“不,我不是美人,我左脸上有难看的胎记。很丑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从很小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并不漂亮,因为她的左脸有一块蝶形胎记,所以,她做什么都很努力,只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漂亮。
“外表是会变的,你的心地很善良,我认为你是最美的,以后如若要成亲,我一定要娶一个像你的人。”
“好了,说不过你了。我们快去找书吧,再晚点,我就没饭吃了。”女孩甩开了他的手,向书馆中跑了去。
“慢点,别摔跤了。”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你选哪本书啊”男孩跟在女孩的后面,走在书架中,男孩手一好会儿拿这本书看看,一会儿拿那本书看看。女孩也并不做答,只见她走到一个书架前,上面摆着许多诗集,她从中拿出来了一本李易安的《漱玉集》。男孩也想从中拿一本,却被女孩的笑声给制止了。
“陆璇,你笑什么啊!”
“啊,我笑了吗。”女孩仿佛意识到了错误,连忙否认。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明明笑了却不敢承认。”
“我本来就不是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管我啊!”
“好,算你牙尖嘴利。”
“男子汉大丈夫,这不是牙尖嘴利,这叫能言善辩。”
“好吧,我争不过你,我服输了。”周玹一脸的无奈,谁让他平日里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那陆璇看着周玹无奈的表情,直笑的弯腰。
“我的好璇儿,我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在笑什么。”周玹知道自己没有陆璇的机灵,只好用恳求的语气询问。
“呸,不要脸,谁是你的好璇儿,你的好璇儿又是谁啊!”陆璇止住了笑声,有些嗔怒的说道,脸上多了一丝红润。
“你就是好璇儿啊,我的好璇儿就是你啊!”
“你……真是口不择言,我不理你了,我要去誊书了,否则爹爹不让我吃饭了。”陆璇终究还是不想多说,生怕周玹还会说什么更离谱的话,让她爹听到了,估计又要受罚了。
“诶……生气了。”周玹还想多说什么,但陆璇已经离开了藏书阁,到了前厅去誊写书籍了。他本想就选《漱玉集》,但一想到陆璇刚才神秘的笑,他伸出的手只能慢慢收了回来,只好自己在书架里踱步,找一本需要其他的书,但来回走了多次,终究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一部。
就在此刻,周玹看到了书架的最上面好像有一个用金箔镶边的盒子,盒子上已经有了些灰尘,上面有一把锁。周玹伸手想去拿,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又怎么够得着。于是,他又搬来了两张凳子,叠在一起,晃晃荡荡的爬了上去,那只有些微胖的小手终于够着了,他慢慢的捧起这个箱子,却忽视了脚下的椅子,就在他正想下来时,椅子终于也支撑不住了,人和椅都直接倒在了地上,而周玹的小手也不小心让箱子的边锋划到,此刻正流着血,恰好滴在了箱子的锁上,周玹不禁哭了起来。
“怎么了,周玹?”刚才的声音早已经惊动了外面誊写古籍的陆璇,她急忙跑了进来。周玹却还是在哭,对她的询问置若罔闻,陆璇也不待他回答,急忙走到他身边。
“来,我看看,摔在哪里了?”陆璇连忙扶起他,帮他拍了拍灰尘,顺便检查一下周玹是伤在了哪里。周玹也由着她,但哭声已经停止,只是泪眼汪汪。虽然两人年龄相仿,但陆璇明显更显成熟。
“来,我帮你包扎一下。”陆璇并没有发现周玹受伤,而只是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随之便拿出了手绢,帮周玹包扎,看那动作,却分明是学过医术的,一包扎好,血就止住了,包扎的也是十分美,犹如蹁跹的蝶。
“璇儿真美,尤其是替人包扎的时候。”待最后一道程序完成,周玹却没有说感谢,而是说了这句让人突兀的话。陆璇的小脸刷的一下又变的红彤彤的。
“周玹,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陆璇故意装做一脸生气的样子,抱着双手,转了过身。
“别别别,璇儿你可别不理我啊!”周玹这次可真是着了急,仿佛是陆璇不理他,他就要失去所有一样。
“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饶了你,但下不为例啊!”陆璇一脸得意的样子。
“嗯”
“那,击掌为誓。”
“啊……哦”两只大小略同,都胖嘟嘟的小手击在了一起,周玹只好无奈的与她击了三掌。
“咦,这箱子好别致啊!”陆璇看着地上的箱子,金箔镶边的云纹,上面还有一些古朴的画和字,虽寥寥几笔,却能看出是云、一个鼎和一个人,而字也并非现在的字。周玹听到她的话,也把眼光聚焦到了箱子,也有些惊讶,刚才他倒是没有发现上面还有画和字,难道是他忽略了,还是本来就没有。周玹还在惊讶的时候,却听到了陆璇的另一句更让他惊讶的话,
“有缘者为主。”
“璇儿,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上面的五个字是“有缘者为主”。”
“璇儿,你不会骗我吧,你怎么会认识这些字呢!”周玹还是惊讶陆璇为什么会认识这些字,虽然她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又聪慧有加,可这些字实在是连见都没见过,她又怎么会认识呢!莫非,是夫子教她的。想来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夫子那么博学,陆璇作为他的女儿,他肯定会有所偏颇的,周玹认为也只有如此了。
“这个……,总之我没有骗人了,信不信由你啦!”陆璇欲言又止,却有些嗔怒周玹的怀疑了,嘟着嘴,双手合抱,浑有一份大人的样子。
“信,当然信,只要是璇儿说的,我都信。”陆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听到这么多“甜言蜜语”,平日里,那些师兄师姐,总是因为她的样貌和夫子女儿的身份而对她敬而远之,对她说的,大部分都是讨好她的话,或者就对她疏远,心里也有一种暖流升起,眼睛有些模糊,却还是把话题转到了箱子。
“嗯,周玹弟弟啊,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谁是弟弟啊,再过两个月我就十岁了!”这弟弟二字,明显让周玹有些不开心,却是把后面的话给省略了,平日里,在孩子里,他都是不允许别人比他大的。
“才十岁,你这一世都只能是弟弟啦,再不听话我就真不理你了。”
“哦,弟弟就弟弟吧!”颇有些无奈的语气,他本来就没有陆璇的机灵聪慧,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想跟陆璇争。
“快点看看箱子有什么吧!”听到陆璇的话,周玹重新把眼光凝聚到了箱子,胖嘟嘟的小手伸去开那把锁,只见有丝丝紫光从盒缝透出,甚是神秘。
“同学们,今天夫子所讲的内容可都记得了?”
“记得了。”学生都异口同声的答到。
“那明天上课时,我就在你们中选择同学来背诵了。”
“是,夫子”
“那同学们回家吧!”
“是,谢夫子”学生们三五成群的相继离开,而门外,则走进来了一个夫人,白衣如雪,一头长发及腰,却梳成了略有些像惊鸿髻的发型,只是上面简单的用一支发簪束了起来,让头发披在了后面,脸上并无胭脂水粉,虽未做过多装扮,却别有一番华贵气质。脸上虽无笑容,却显的让人感到一种温暖,手中正提着一个篮子,缓缓走来。
“授了一天的课,累了吧,来,这是我为你炖的银耳莲子汤。”夫子听到这个声音,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也停了下来,转过头,连忙迎了上去,看着她手里的篮子,喜悦的表情已经抑不住的表现出来了。她,正是夫子的妻子,也是陆璇的母亲。
“你啊,说了多少次了,有事叫下人去做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下厨呢,还亲自送来。”
“他们办事,我不放心,更何况,我也想来看看璇儿的学习怎么样了。咦,对了,怎么没有看到璇儿啊”陆夫子把妻子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扶着她坐下,然后说道,
“你放心吧,璇儿被我叫去书馆誊写古籍了。”
“嗯,这也好,多读些古籍,总是对她有些好处的。”她嘴里虽这么说,但脸上多了一分溺爱的表情。随之又说道,
“但你可千万别罚的太重了,她可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了。”
“来,尝一下,这是我亲自给你炖的银耳莲子汤。等下我再把璇儿的那份送过去。”
“……嗯。”夫子看了看妻子,用衣袖帮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却是把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端起了那碗妻子盛满的汤,品了起来。
人活一生,得一知己足矣,这比什么都重要,这种与相爱相知的人相守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不正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吗?纵使她对女儿有些溺爱,但只要她知道怎么溺爱,不还是很好吗!
明天呢,谁又知道明天怎么样,所以,不如珍惜现在吧!
傍晚虽已经临近,这阳光却依旧有些温热,只是天边的云霞像火烧一般殷红。栀子花的香气四溢,鸟语蝉鸣,让人沉醉。山村的傍晚特别的安静,那每家每户的炊烟不断腾起,像是幸福与安宁的音符,万家灯火也渐渐亮起,仿佛一幅人家烟火胜境,夜也慢慢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