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曲沃代翼——一场小宗取代大宗的胜利
晋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去世,他的儿子称继承父位,他就是曲沃武公,当然,他这时候还未位列诸侯,武公只是他死后的谥号,所以这时候应该称他为曲沃伯或者曲沃伯称更为合适,当然,为了叙述方便,我们还是用历史上对他的称呼,就称他为曲沃武公吧。曲沃武公继位第二年,也就是武公元年,他建立了一个军的编制,当时军队的建制,是天子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这说明曲沃这时候还是一个小国,但是这个小国在曲沃武公的时代起,就要开始强大起来了。这时候的曲沃是个多事之秋,先有芮国人乘机侵袭曲沃的京地,然后荀国人和董伯又背叛了曲沃,这时候晋哀侯也率师前来讨伐曲沃,这次晋国公室取得了大捷,武公不得不派人请和于翼都。武公即位后的前几年都在韬光养晦,然而就在晋哀侯八年,哀侯作死侵占了陉庭这个地方的田土,于是陉庭南部边境的人便撺掇曲沃武公攻打晋国的都城翼。在第二年的春天,讨伐翼都的曲沃武公的军队开到了陉庭,在这里驻扎下来,这时候给武公担任御戎(驾驶君主战车的人)的是公子万,他是曲沃桓叔的庶子、曲沃庄伯的异母弟、曲沃武公的叔叔,他后来被封于韩原,所以以韩为氏,被称为韩万,他就是后来晋国卿大夫家族韩氏的祖先;而担任武公车右(乘在战车右边担任警卫,负责与敌拼杀)的是梁弘,曲沃武公则作为君主乘在战车的中间,指挥作战。他们的军队与晋军展开了大战,晋侯的军队大败,于是曲沃武公指挥着战车乘胜追击,在汾水边的低洼地追赶晋侯,最后由于骖马(驾在车前两侧的马)被绊住才停了下来。夜里,曲沃军俘虏了晋国国君晋哀侯和晋大夫栾共叔,他是栾宾的儿子,名成,谥号为共,所以被称为栾共叔或栾共子。哀侯被俘后,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晋人立哀侯的儿子小子为君,是为晋小子侯。
第二年,即晋小子侯元年,武公派韩万杀死了晋哀侯,武公又对哀侯的大夫栾共子说:“您的父亲栾宾曾辅助我的先祖桓叔,假如您不为晋侯效忠而殉死的话,我将带您去觐见天子,让他封您为上卿,执掌国家的大政。您认为这样如何?”栾共子拒绝了,他说道:“臣听说:‘人生于世间,依靠的是三类人:君、师、父,要始终如一地事奉他们。’父亲生下我,师长教诲我,国君则给了我食禄。我们人没有父亲就不会来到这个世间,没有国君的食禄就不会成长,没有师长的教诲就不会知道家族的历史,所以要一心一意地事奉他们。只要是他们的事,就应该出死力效劳。用死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用力报答他们的赏赐之惠,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臣岂敢为了一己的私利而废弃做人的道理,那样的话国君您又怎么教我尽忠呢?况且国君您只知道劝我不要为晋侯效忠而死,却不知道我如果苟且活着到曲沃事奉您,就是对您怀有贰心。跟随国君却怀有贰心,那国君还要用他干什么?”于是栾共叔便慷慨赴死了。
曲沃在武公的发展下变得更加强大了,晋室这个时候对这个小宗已经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像一只猛兽一样,一步步地将自己吞噬。在晋小子侯的第四年,冬天,曲沃武公将小子侯诱骗过来并将他杀害了,并在第二年的春天,又率师攻下了翼都。周桓王闻讯大怒,曲沃武公对国君的僭越行为已让他达到忍无可忍的程度,因为这让他想起了郑庄公的骄横跋扈和繻葛之战中那一箭的痛,于是在这一年冬天,桓王命虢国国君虢仲率师攻打曲沃武公,虢仲的军队很快就把武公打败了,武公于是又退回曲沃,天子便命虢仲立晋哀侯的弟弟缗为君,他就是晋国文侯这一支的最后一个国君晋侯缗。
晋侯缗继位后,眼看着晋公室的岌岌可危、曲沃武公的咄咄逼人,他想做最后的挣扎。他把谋臣召来,忧心忡忡地说道:“自叔虞封唐到文侯以来,晋室已历经十一君,就算没有强盛之主也能基本保住大宗的社稷,但是自昭侯封成师于曲沃,旁支的光芒就掩盖了本支,这就如树的枝条得到了滋润而树的根干渐渐枯萎了,这样的树还能活多久吗。公室的命运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境地,难道文侯的血脉到了我这里就要断绝了吗,我不愿意看到晋室在我手中像秋天的落叶般消逝,希望您能给我出出主意,不要让我遭遇灭亡。”谋臣说道:“而今之计,晋室衰弱,我们只能依靠诸侯的联军了,让臣前往游说周边的诸侯,特别是西虢国的国君,他们是周天子最重要的帮手,多次帮我们讨伐曲沃,应该很乐意再次帮助我们的。”“很好,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失败的话,我们恐怕再也无法翻盘。”晋侯缗说道。于是晋侯缗派人前往西虢国求救,西虢国国君虢公林父(即虢仲)同意了晋侯的请求,于是在晋侯缗二年的冬天,虢公林父联合芮伯、梁伯、荀侯、贾伯共同讨伐曲沃武公,这次战役把曲沃武公打败了,晋侯缗终于喘了一口气,但他不知道,这只是延缓了晋公室的灭亡而已,曲沃的这次失败给了晋公室二十几年苟延残喘的时机,但是这二十几年晋侯缗一无所为,没有抓住任何机会实现复兴,所以最终还是难逃被曲沃武公灭亡的命运,这也许就是善于抓住机遇者和整日无所事事、不思进取者的区别吧。但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一个注定灭亡的事物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挽救了吧?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二十四年,在晋侯缗二十六年,也就是曲沃武公统治的第三十七年,时年七十六虚岁的武公看起来老当益壮,完全不像个将近耄耋之年的老者,他的身材健硕,虽然长着满头白发,却有着一颗热烈跳动的心。这一年,齐桓公在鄄地举行诸侯会盟,开始实现他霸主的理想,而他,曲沃武公,也准备在他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壮举——那就是一举攻下苟延残喘的翼都,完成父辈们所热切盼望并一直孜孜追求的取代晋室、完成晋国统一的理想。他把儿子诡诸召来,向他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儿子诡诸认为他的父亲年老,不应该再如此操劳,但是曲沃武公笑了笑,他把衣服扒开,露出了身上的疮疤,他说道:“我一生戎马生涯,难道还在乎此一役吗?完成晋国的统一难道不是我毕生的理想,战死沙场难道不是大丈夫最好的归宿?儿啊,父亲也是在为你打下基业,我要把一个完整的晋国交给你,作为你日后开疆拓土、图霸中原的根本。”于是曲沃武公换上戎装,带着他最好的战将,韩万,率领着曲沃的军队,浩浩荡荡开往翼都。
这时候的晋侯缗,已经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保护伞——周桓王,周桓王已于十几年前去世,接替他的是周庄王,后来周庄王也去世了,周釐王继位。周釐王的时候,天子已经衰微,诸侯称霸,所以晋侯缗再也不能指望周天子能出兵来帮助他了,而霸主齐桓公则热衷于尊王攘夷,对晋国的内乱不感兴趣,所以面对曲沃武公的来势汹汹,晋侯缗只能听天由命,眼睁睁地看着社稷在自己手中丢失了。果然,曲沃武公的伐翼战打得很顺利,没过多久就把这座晋室的都城攻下了,武公骄傲地乘在战车上,泰然自若地指挥着曲沃的军队井然有序地、雄赳赳气昂昂地步入晋国的都城翼,而城中的晋侯缗则心如刀割,他无处可逃,只能束手就缚,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武公把晋侯缗给杀了,就这样,晋文侯这一支的君统就此断绝,曲沃武公实际上成了翼城的主人,他也成了整个晋国的主人。但是这样还没有结束,曲沃武公还需要得到周天子的承认,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晋国君主。他派大夫带着晋国的珍宝器物前往成周洛邑向周天子请命,这位大夫把珍宝器物尽数贿赂周釐王,贪财的周釐王爱不释手,于是大声称赞曲沃武公的德行,这位大夫在周天子面前尽情美言了曲沃武公的功绩一番,又即兴赋了一首赞美武公的诗,他唱道:“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难道说我没衣服穿?我的衣服有七件。但都不如你亲手做的,既舒适又美观。难道说我没衣服穿?我的衣服有六件。但都不如你亲手做的,既舒适又温暖。)”《诗经?唐风?无衣》,这首诗也暗含着向周天子请命的意味,周釐王听后,连连称赞。于是经过一番贿赂与美言之后,周釐王终于同意了晋大夫的请命,按照正常程序,他派出虢公出使翼城,正式下达诰命,任命武公为晋侯,领一军,于是,曲沃武公成为了晋武公,他终于实现了祖孙三代的愿望,完成了以小宗取代大宗、分家代替主家的梦想,成为晋国真真正正的主人。武公成为晋侯后,将他的叔叔韩万封在了韩原,这也是他的氏的由来,他的后代后来发展成为了晋国的六卿之一。武公后来又灭掉了荀国,他把荀地封给了他的大夫原黯,姬姓,得封邑后,便以封邑为氏,称为荀黯,由于他字为息,所以也叫荀息,他是后来晋国六卿中的中行氏、知氏的祖先。
从桓叔被封于曲沃到武公代翼、受封为晋侯,一共经历了六十七年,这六十七年间,晋国陷入了分裂和动乱,特别是自昭侯后的六代晋君,不是被弑就是被逐,皆不得善终,战乱频仍、民生凋敝,当时有人唱道:“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肃肃鸨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大雁簌簌拍翅膀,成群落在柞树上。王室差事做不完,无法去种黍子和高粱。靠谁养活我爹娘?高高在上的老天爷,何时才能回家乡?大雁簌簌展翅飞,成群落在枣树上。王室差事做不完,无法去种黍子和高粱。赡养父母哪有粮?高高在上的老天爷,做到何时才收场?大雁簌簌飞成行,成群落在桑树上。王室差事做不完,无法去种稻子和高粱。用啥去给父母尝?高高在上的老天爷,生活何时能正常?)”《诗经?唐风?鸨羽》,百姓都在哀叹役事频繁而不得安居务农以奉养父母,这是何其的悲哀;幸亏出现了武公这位伟大的人物,他统一了晋国,结束了六十七年的分裂战乱,这也是他历经桓叔、庄伯和他祖孙三代苦心经营、努力发展的结果,虽然中间几次代翼的尝试均告失败,历经波折,但最终还是得成正果。在武公完成了晋国的统一之后,这个崭新的国家,重新崛起于中原大地,并参与诸侯间的纷争,经过他孙子晋文公的大力发展,晋国终于成为中原霸主,并且终春秋一世,晋国始终是北方最强大的国家,而与南方的霸主楚国并雄,春秋史实际上就是这两个南北强国之间争雄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