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战败被俘——晋惠公有着好大臣和好姐姐
九月壬戌日,秦、晋双方在韩原展开合战,秦军在秦穆公亲自击鼓指挥下作战英勇,晋军溃败,晋惠公所乘战车的小驷马不受控制,结果拖着战车盘旋而深陷于泥泞中不得出。根据《史记?秦本纪》的记载则是,晋惠公指挥着所乘战车脱离本部大队,独自前往与秦军争夺战势之利,结果戎马不受控制,导致战车旋转而使马匹陷在泥泞中不得出。晋惠公的车马陷入后,他在车上急得团团转,他的御戎步扬也努力地操纵战马,想让战车脱离泥泞,车右家仆徒也急得跳下车来帮忙,可是战车就像钉在泥泞中纹丝不动,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庆郑的战车刚好朝这边驶来,于是晋惠公便向他呼救道:“舅啊,快来载我!”没想到傲娇的庆郑竟然在这种危急关头使起了性子,他白了惠公一眼,冷冷地说道:“君啊,您忘善而背德,又废弃了吉卜(不让我当您的车右),现在还要我来载您干吗?您本来就是自取失败,现在又要逃去哪里呢?我庆郑的这辆破车不值得委屈您来避难!”于是转身呼啸而去。晋惠公看着庆郑离去的身影,气得直瞪眼。可是庆郑在离开的时候心想:“虽然我讨厌晋侯这个人的人品,但他毕竟是我的国君,我作为臣子不能不救他!”于是去搬救兵,他看到大夫梁由靡正驾驭着韩简所乘的战车、车右虢射则执着戈,准备迎战秦穆公的战车,当双方战车相迎交战,晋军就要擒获对方国君的时候,庆郑却对他们喊道:“放了他,快来救我们的国君!”于是韩简等人只好放弃这个俘虏秦穆公的大好机会,赶去救援他们的国君,秦穆公因此得以脱身。《史记?秦本纪》在这里有个有趣的故事,当晋惠公的车马陷入泥泞中的时候,秦穆公和他的麾下驰车赶来,准备俘虏晋惠公,结果反被晋军包围,秦穆公奋战负伤,在这危急关头,突然呼啦啦冲出三百个野人(“野人”是与“国人”相对的概念,指居住于国都、城邑外的郊野之人,平时负责种田和服劳役,在春秋时代,只有国人和贵族才有资格上战场,因此战场上突然出现的这三百野人估计会让晋国贵族们大吃一惊:你们秦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让这帮鄙野之人来掺和我们的游戏?)驰马冲击晋军,迫使晋军解除包围而救出了秦穆公;原来这三百个野人曾经在岐山下偷吃秦穆公丢失的良马,当官吏抓到他们并准备依法处置的时候,秦穆公制止道:“君子不会因为畜牲而伤害人,我听说吃良马的肉而不喝酒,会损伤身体。”于是都赐给酒喝并赦免了他们。这三百人听说秦国要迎击晋国,于是奋勇求战,他们来到后看到穆公正陷入困境,于是个个手持兵器、拼死力战,以报答穆公曾经的恩惠。这个故事有点像寓言,难道是想说明晋惠公这个国君的人品还不如那三百个知恩图报的野人吗?
韩简等人打算解救国君,但是最终还是让秦军将晋惠公俘虏了。秦人将晋惠公这个倒霉的国君押送回国,晋国的大夫们披散着头发,一路跟随着他们的国君晋惠公,累了就在半路拔除杂草就地住宿。秦穆公看到他们如此凄凉,于是派使者辞谢他们说:“你们这几位大夫为何这么悲伤啊?寡人跟随你们的国君一路往西,只不过是驱避晋国的妖梦(指申生的鬼魂曾在曲沃向狐突显灵,并向他预言晋惠公将在韩原战败这件事)罢了,难道敢做得太过分吗?”这些晋国大夫拜了三次并叩首道:“君您脚踩着后土、头顶着皇天,皇天后土都实实在在听到了您刚才说的话,臣等也敢在下边听候您的吩咐(这实际上是在和秦伯盟誓,要求他能信守诺言、说话算数,这个‘群臣敢在下风’的典故后来也演化成成语‘甘拜下风’)。”
当初晋惠公回国之后背弃了对国内外的承诺,于是民众作诗讽刺他:“讨好的被作弄,终究没有得到田地。狡诈的被欺诈,最终没有得到好处。那贪图得国的人,到头来将遭遇灾殃。那丢了田地而不警戒的人,祸乱恐怕也要临头了。(佞之见佞,果丧其田。诈之见诈,果丧其赂。得国而狃,终逢其咎。丧田不惩,祸乱其兴)”后来里克、丕郑果然被杀,灾殃到来,晋惠公也终于在韩原战败被俘。于是郭偃感叹道:“说的太好了!众人的口是祸福之门。所以君子省察众意后才行动,了解舆论后才谋划,谋事揣度后才实施,因此做事没有不成功的。谋划于心而揣度于外,考校省察而不倦怠,每天反复思考和学习,警戒防备之道就全在于此了!”
秦穆公让军队押送着晋惠公回国,他下令让国人斋戒,并“扫除先人之庙,寡人将以晋君见”意思就是准备用这位晋君来祭祀祖先和上帝。晋惠公的姐姐穆姬听闻她的弟弟将要被押送来秦国了,并有被用来人祭的可能,一想到姐弟阔别多年,弟弟竟然是以这种身份来相见,心中不免感到哀伤,虽然对弟弟多有怨恨,但毕竟骨肉相连,于是准备以死来劝谏国君。这位特立独行的秦穆公夫人披散着头发、光着脚,身上穿着丧服,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太子罃和公子弘,和两个女儿:简和璧,登上高台,踩着柴草,以示必死之心。她派人穿着免服衰絰,即遭丧时所穿的丧服前去迎接丈夫秦穆公,哭泣着说道:“上天降下灾祸,使我两国国君不是以玉帛相见,而是以兵戎相见。婢子作为姐姐,不能管教好自己的弟弟,实在有辱君命。如果晋君早晨进入国都,那么婢子就在晚上殉死;如果晋君晚上进入国都,那么婢子就在早晨殉死。请君您裁夺!”秦穆公一听吓坏了,自己的老婆、儿女要自杀,这不是要家破人亡的节奏么?打败了敌国,俘虏了对方的国君并献祭,自己却要弄得家破人亡,这样做值得么?于是赶紧说道:“我本来以为俘虏了晋侯应该庆贺高兴啊,没想到现在竟然是这样!况且我听说,当初箕子看到唐叔刚刚被分封的时候,曾经说过:‘他的后代一定会繁荣昌盛。’如此看来,晋国怎么能被灭亡呢?”于是把晋惠公拘留在灵台这个地方。
秦穆公回到王城(秦地名),有大夫请求把晋惠公带回国都,秦穆公摇摇头说道:“俘虏晋侯,本来是带着丰厚的收获回来的,但一回来就要发生丧事(指老婆、儿女自杀),那还有什么用呢?大夫难道又能得到什么吗?况且晋人用忧愁来感动我,用天地来约束我,我如果不考虑晋人的忧愁,就会加深他们对秦国的愤怒;我如果不履行自己的诺言,就是违背了天地。加深愤怒会使我担当不起,违背天地会不吉利,我一定要放晋君回国。”于是便和他的大夫们商议道:“诸子啊,杀掉晋君,或者将他放逐,或者让他回国,或者恢复他的君位,请问哪个对我们有利呢?”公子絷说道:“杀掉他对我们有利。放逐他恐怕会激怒诸侯,让他回去国家将多祸患,让他复位则他们君臣合作,恐怕会成为君您的忧患,不如将他杀了吧。”公孙枝谏道:“不可。我们在中原羞辱了大国的士(当时乘在战车上打仗的都是贵族,统称为士),又要杀他们的国君以加重这种羞辱,儿子想着报杀父之仇,臣下想着报杀君之仇;这种杀人君父的事即便不是秦国干的,天下又有谁不憎恨呢?”公子絷摇头笑道:“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难道只是杀死晋君就算完了?我还准备立公子重耳来代替他为君呢!晋君的无道是无人不听说的,公子重耳的仁德是无人不知道的。战胜大国,是勇武;杀无道而立有道,是仁义;胜利而不留后患,是明智。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错吧?”说完一脸期待的望着公孙枝。可是公孙枝泼了他一脸冷水:“子显啊,羞辱了一国的士,又对他们说:‘我要立有道的国君来管理你们’,这样恐怕行不通吧?倘若行不通,就一定会被诸侯耻笑。战胜大国却被诸侯耻笑,不能说是勇武;杀死弟弟而立哥哥为君,哥哥对我们感恩戴德却忘掉了他的亲人,这不能算是仁义;若哥哥没有忘记亲人,就是再次施恩而不成功,这不能说是明智。”于是秦穆公问道:“如果这样那要怎么办呢,子桑啊?”公孙枝回答道:“君啊,依臣的建议,不如放晋君回国吧,以此来和晋国缔结和约,恢复他的君位,并让他的儿子来当人质(质子),这样必然可以得到很有利的讲和条件。晋国还不会灭亡就杀掉它的国君,这样只能造成很坏的后果。而且史佚曾经说过:‘不要造成祸患,不要依恃动乱,不要增加愤怒。’增加愤怒会使人难以担当,欺凌别人则是不吉利的。请君您好好考虑一下吧。”秦穆公说道:“好,子桑,我就听从你的建议。”于是便允许晋国讲和。
晋惠公听说秦国将要与晋国讲和,于是派大夫郤乞回国去告诉吕甥这个消息,同时召他来秦国,郤乞是郤芮的族人。吕甥将要动身去秦国,于是教郤乞先安抚一下国内的民众,他说道:“你把国人都召集到宫门前(朝国人),然后以国君的名义给予他们赏赐,并且告诉他们说:‘孤(国君有难时常自称“孤”)即便回国了,也已经给社稷带来了耻辱,还是占卜一个吉日,让我的太子圉继承国君之位吧。’”国人是居住在国都及国都附近的人,享有一定的政治权利,在作战时则要跟随国君出征,在当时当一个国家有重大事件时也往往要征求国人的意见,即“朝国人”。圉是晋惠公的太子,当初惠公在梁国流亡的时候,娶了梁国国君的女儿为妻,后来梁嬴(梁国嬴姓)怀孕,过了十个月还没生,卜招父便和他的儿子对这件事进行占卜,儿子说道:“将会生下一男一女。”卜招父说道:“对,男的将给人当奴仆(臣),女的将给人当奴婢(妾)。”等到生下来,晋惠公便为这个儿子取名圉、女儿取名妾。郤乞照吕甥所说的做了,又代表惠公赏赐土地以取悦国人,国人无不痛哭流涕,于是晋国便“作爰田”:“爰”通“易”,作爰田就是改易田制,开阡陌从新规定田界,将公田分赐给国人。吕甥又召集众人并告诉他们说:“我们国君因败亡在外而愧疚,他并不为自己忧愁,而是为群臣担忧,这不也很慈惠吗?(《左传》里为‘惠之至也’,晋惠公的谥号‘惠’可能就是因此而来的。)国君现在还在国外,我们该怎么办啊?”大家便问道:“我们该做些什么才可以让国君回来呢?”吕甥回答道:“因为韩原之战的失败,我们的武器和铠甲都用完了。如果我们增加赋税、修缮甲兵,用来辅佐太子,并作为国君的后援,让四方邻国听到后,知道我们虽失去了国君却有了新的国君,群臣和睦,武器和铠甲比以前更多,友好的国家就会勉励我们,敌对的国家就会害怕我们,这样也许会对国君的回来有好处吧?”众人听完都很高兴,于是晋国便“作州兵”:按照周制,都城称国,国以外方圆百里称为郊,方圆二百里称为州,方圆三百里称为野;国与郊的人称为国人,州与野的人称为野人,用现在的话来比较,国人相当于“城里人”,野人相当于“乡下人”,平时打仗只征国人不招野人。作州兵就是改革兵制,让州人也要服兵役缴军赋,以此扩充晋国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