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重施不报——秦晋之间终于爆发韩原之战
且说晋国遭遇了饥荒，作为国君的晋惠公可不能不管啊，于是厚着脸皮向他的姐夫秦穆公求援。晋侯派人去向秦国请求购买粮食，这时候与晋惠公有杀父之仇的丕豹忙向秦穆公进谏道：“君啊，晋君对您无礼，这件事没有人不知道的。以前晋君诛杀里克、丕郑之党，现在又遭遇连年饥荒，他已经失去了民心，现在又失去了上天的眷顾，他的灾殃可真多啊！您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出兵讨伐他，请不要卖给他粮食！”秦穆公听完摇摇头：“我确实讨厌晋君这个人，但他的民众有何罪呢？天灾流行，这是每个国家都会交替出现的；救济饥荒，这是正道，不可以在天下废弃正道。（在《左传》里，‘天灾流行…’后面这段大体意思相同的话是一个叫百里的大夫说的，非出自穆公之口，还由此诞生出了‘救灾恤邻’这句成语）”于是秦穆公请教他的大夫公孙枝：“子桑啊，请问我们要给晋国粮食吗？”公孙枝拱手说道：“君啊，您对晋君有过帮助，而晋君却对他的民众不施恩德。现在他因为旱灾而听命于您，这大概是天意吧。您现在若不给他粮食，上天也许就会帮助他了；这样，假如晋国民众对他们的国君忘恩负义不满的话，晋君就会有托辞了。还不如卖给他粮食，以取悦他的民众；晋国民众喜欢我们，必然会责怪他们的国君忘恩负义。这样晋君若不听命的话，我们就可以讨伐他了，那时候即便他想抵御我们，又有谁会帮助他呢？”秦穆公于是同意了晋国的求助，派船队往晋国输送粟米，运粮的船只排列在黄河上，从秦都雍城到晋都绛城络绎不绝，被人们称之为“泛舟之役”。
又过了一年，即晋惠公五年的八月初五辛卯日，沙鹿山发生了崩塌，这时候晋国大夫郭偃经过占卜后说道：“不好，一年后将会有非常的灾祸，晋国几乎要亡国了！”这位郭偃可能有先见之明，从秦晋关系的不和谐预见到了即将出现的破裂，想借这种“预言”劝谏国君，可惜晋惠公没有对他的话过多重视，而是继续在秦晋关系破裂这条路上一意孤行。在这年冬天，秦国也发生了饥荒，于是秦穆公也派人到晋国请求购买粮食，他心想：“去年晋国遇到灾荒，我不计他曾经背弃我的前嫌，仍然派船队络绎不绝地为他输送粮食；现在我也遇到饥荒，派人去向他乞求粮食，晋侯这小子再怎么无耻也不可能不答应了吧？”可惜他对晋惠公的人品期望太高了，当秦国的使者到达晋国请求粮食的时候，晋惠公和大家商议，晋人表示不给。这时候晋国大夫庆郑连忙向国君进谏道：“君啊，背弃人家的恩惠就会使自己失去亲近的人，以别人的灾祸为乐就是不仁，贪图所爱惜的东西就是不祥，使邻国愤怒就是不义啊。假如这四种德行都丢失了，那还拿什么来守住国家呢？请您好好考虑一下吧！”于是晋惠公打算让那五座曾许诺给秦国的城邑为秦国输送粮食，可是大夫虢射却叹道：“皮都不存在了，毛还依附在哪里呀？”虢射的意思是反正晋国已经背弃过秦国一次了，那五座许诺的城邑都没有送上，早就和人家秦国结下了怨恨，现在仅仅让这五座城邑为秦国输送粮食，对改善秦晋已经破损的关系一点用处都没有，不如破罐破摔得了，他这句“皮之不存，毛将安傅”后来演化为成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庆郑听完急忙说道：“丢弃信义、背弃邻国，遭遇患难的时候谁还会来救济你呢？没有信义就会发生祸患，到时失去了救援，必定会走向灭亡，道理就是这样的呀！”可是虢射说道：“送给秦国粮食，不但不能使怨恨有所减少，反而还增加了敌人的实力，那还不如不给呢。”晋惠公点点头：“你说的对！”庆郑谏道：“背弃人家的恩惠、以别人的灾祸为乐，这是民众所唾弃的；就算关系亲近的人还会结仇，更何况是已经结下怨恨的敌人呢？我们已经赖下许给秦国的土地，现在又吝惜那些粮食，如此忘善而背德，就算是我也会攻打的！现在若不给秦国粮食的话，他们必定会来攻打我们的！”可是惠公不听，他摇摇头：“这不是郑你所能知道的。”庆郑只能告退，一边退下一边说道：“国君您一定会后悔的！”于是晋惠公拒绝了秦国的请求，秦国使者气得脸都绿了，他一边告辞一边心里狠狠地骂道：“你们等着瞧吧！”
使者回到秦国，向秦穆公报告了情况，秦穆公大怒：“好啊，夷吾你这个小子，当初我扶你上君位，你不把许诺我的河西五城送给我也就算了，我在你困难的时候接济你粮食，现在我遇到困难了，你却不管不顾；两次受人恩惠却两次都不思报答，如此忘恩负义，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于是决定起兵讨伐晋国。对于秦伯讨伐自己的母国，秦穆公的夫人、晋惠公的姐姐穆姬也没有反对，当初惠公回国继位的时候，穆姬曾将献公的遗孀贾君托付给他，并对他说：“请你把流亡在外的公子们都接回国吧！”惠公满口答应了，可当他回国之后，不但烝了他的后母贾君，还背弃诺言没有接纳群公子回国，于是穆姬也对她这位弟弟心怀怨恨了。
于是在第二年，即晋惠公六年、秦穆公十五年的秋天，秦国迎来丰收，民众安定下来，秦穆公便利用此次大好时机率师讨伐晋国。他让“随军卜官”卜徒父占卜一下此次征战的吉凶，这位卜徒父用蓍草占卜了一下（用龟甲占卜称卜，用蓍草占卜称筮），说道：“吉利。”于是秦军渡过黄河，这时候晋侯的战车败坏了（关于这‘涉河，侯车败’，有多种说法，有认为是秦军渡河时遇到的情况，也有认为是卦辞内容。这里姑且把它当成是秦军渡河时遇到的情况吧）。秦穆公不解，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卜徒父便从他卜官的专业角度回答道：“这是大吉之象，我们三次打败晋军，一定可以俘获他们的国君。我们遇到的卦象是蛊卦（‘元亨，利涉大川’），爻辞上说：‘三次驱除一千辆战车，三次驱除之余，还获得了那条雄狐。’这狐蛊，指的一定是他们的国君了。蛊卦的贞（内卦）是风，蛊卦的悔（外卦）是山（内卦为下，外卦为上，蛊卦由下巽上艮组成，巽为风，艮为山）。现在时令到了秋天，我们的风吹落他们山上的树木上的果实，还取得了他们的木材，所以能取得胜利。他们的果实掉落了、木材丢失了，不打败仗还等到什么时候呢？”于是秦军三次打败晋军，晋军被迫退守到韩地（这里是晋国韩氏一族的封邑）。
晋惠公见秦军深入晋境，于是心急如焚地问他的大夫庆郑：“秦寇已经深入国土了，该怎么办啊？”这位有点傲娇的庆郑冷笑着道：“君啊，是您让秦国对您的怨恨很深的，难道能让他们不深入吗（君深其怨，能浅其寇乎）？这不是我庆郑所能知道的（这句话可是之前晋惠公对庆郑说过的），您还是去问问您的虢射吧！”晋惠公听完大怒：“舅（诸侯尊称异姓大夫为舅），你说话太放肆了，你这是在责备我吗？”于是在占卜担任车右人选时，庆郑得到了吉，但是小肚鸡肠的惠公却说道：“郑这人太无礼！”便不让庆郑担任车右，而是让一个叫家仆徒的大夫担任他的车右，大夫步扬担任他的御戎，以小驷马驾车，这马是从郑国进献来的；又让梁由靡担任韩氏家主韩简的御者，虢射担任韩简的车右，他们的战车跟随在惠公战车的后面作为副车。这个步扬是郤芮的弟弟郤义的儿子，因封在步邑，所以别为步氏；韩简是韩氏家主，谥号韩定伯，是韩万的孙子、韩赇伯的儿子，韩氏第三代当家人。
庆郑能成为担任车右的人选，说明是个勇武有力之士，性格也会比较直爽刚烈，他看到惠公所乘战车的马匹是郑国进献来的小驷马，于是也不顾惠公对他有怨气，而是直言进谏道：“古代进行战争，一定要乘本国出产的马拉的战车，因为这些马生长在自己的水土上，知道主人的心意，安于受其主人的调*教，又熟悉这里的道路，随便你放在哪里，没有不如意的。现在您乘的是别国出产的马拉的战车，用来进行战争，马一旦受惊而失去正常状态，就会不听指挥了。它的鼻子里乱喷粗气表示狡戾和愤怒，血液在全身奔流，使血脉兴奋膨胀，最终外表强壮而内部枯竭（‘外强中干’一语出处），白白耗费了体力。到时候进也不能、退也不是，也无法盘旋自如，到时您一定会后悔的！”可是晋惠公不听，他说道：“不用你管！”于是一意孤行地乘着小驷马拉的战车。
于是在九月份，晋惠公准备迎战秦国的军队，他派大夫韩简去侦察敌方军队的虚实，韩简回来后说道：“君啊，他们的军队少于我们，但是能奋力作战的人却倍于我们。”晋惠公问道：“这是什么原因？”韩简回答道：“因为您当初出亡的时候是依靠秦国的庇护（梁国受秦国庇护），后来您回国继位也是劳烦了秦国的帮助，我们遭遇饥荒时又吃了秦国卖给我们的粮食，秦国三次施恩惠给我们，我们却没有报答，所以才来攻打我们。现在又去迎击他们，秦人没有不愤怒的，晋人没有不懈怠的，所以他们能奋力作战的人岂止多我们一倍啊！”晋惠公一听，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说道：“你说的对，但我现在若不迎击，回去后秦国一定会因为轻视我而经常来犯。一介匹夫尚且不可受人轻侮，更何况一个国家呢！”于是派韩简去向对方挑战（即约战），代表晋惠公用十分有礼节的语气说道：“过去君的恩惠，寡人未敢忘记。寡人有众多的士兵，能集合他们却不能使他们散离。君您若能回国，这是寡人的心愿；君您若不回国，寡人也将不会逃避！”秦穆公这位有英雄气的君主，于是横握着一把雕刻着花纹的戈出来接见使者，他也用十分有礼节的语气回复道（《左传》里是派公孙枝去回复使者）：“过去君您还未回国，寡人曾为您心忧；后来君您回国却未能安定君位，寡人也未敢忘怀。现在君您安定了君位，军队编练已成，就请您整理好阵列，寡人将亲自与您见面！”韩简佩服于秦人的气概，于是在退下去的时候暗自叹道：“我如果能被俘虏囚禁就是幸运的了！（意思是晋军必败，自己能不死就不错了）”
晋国使者回去后，公孙枝向秦穆公进谏道：“过去君您不接纳公子重耳却接纳晋君，这是您不愿立有德的人而只是立服从您的人。现在您立的这个人却不能遂您愿，打了又不能取胜的话，岂不要遭到诸侯的耻笑么？您何不等待他们自己败亡呢？”秦穆公说道：“你说的对。过去我不接纳公子重耳而接纳晋君，确实是我不愿立有德的人而想立服从我的人。然而公子重耳也确实不肯当国君，我又能说什么呢？晋君这个人对内诛杀了里克、丕郑这些重臣，对外又背弃了给我们河西五城的许诺，他自私无信而我总是施惠于他，难道没有上天主持公道么？如果有上天的话，我一定能战胜他！”于是在九月十四壬戌日这一天，秦穆公集合大夫们登上战车，这位国君亲自击鼓指挥进攻，于是秦、晋双方的军队在韩原展开了合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