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子带之乱——周襄王出奔和文公勤王请隧
晋文公回国安定了位子,周王室这边却出事了。事情起源于周郑两国的矛盾,原来郑这个国家因为滑国背叛它而倒向卫国,出兵讨伐滑国,周襄王出于对卫、滑两国的袒护,于是派大夫伯服和游孙伯去请求郑国不要进攻滑国。由于当时礼崩乐坏、王纲解纽,郑国根本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便以先君厉公曾经帮助周惠王复位而惠王不赐予他爵、并且周襄王偏袒卫、滑两国为由拒绝了,不但不听从周王的命令,还把伯服、游孙伯这两个周大夫扣留了。周襄王很生气,为了维护周天子的那点颜面,决定发动狄人攻打郑国,周大夫富辰于是对王进行了一番劝谏,他说道:“不可。臣听说,至圣之人以德行来安抚民众,次圣之人亲近亲属,由近及远。从前周公哀叹夏、商两代的末世(叔世)疏远了亲人、以至于灭亡,所以把土地分封给亲戚来作为周室的屏卫。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这些诸侯,是文王的儿子;邘、晋、应、韩这些诸侯,是武王的儿子;凡、蒋、邢、茅、胙、祭这些诸侯,是周公的后代。召穆公忧虑周德衰微,所以在成周集合宗族而赋了一首诗,唱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棠棣花开朵朵,花儿光灿鲜明。凡今天下之人,莫如兄弟更亲。)’(《诗经?小雅?棠棣》,相传为周公所作。)这首诗的第四章唱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兄弟墙内相争,同心抗御外侮。)’像这样,那么兄弟之间即便有小的忿恨,也不能废弃了这种至亲的关系。现在天子不能忍受小的忿恨而废弃了郑这个亲人,还能怎么办?酬赏有功之人,亲近自己的亲人,接近近臣,尊敬贤人,这是德行中的大德;靠近耳聋的人,跟从昏昧的人,赞成固陋的人,使用奸诈的人,这是邪恶中的大恶;抛弃德行而崇尚邪恶,这是祸患中的大祸。郑国有辅助平王、惠王的功劳,又与厉王、宣王是近亲,郑君舍弃宠臣而任用三位贤良之人,在姬姓诸侯中关系最为亲近,四种德行都具备了;耳朵不能听到五声的唱和是耳聋,眼睛不能辨别五色的纹饰是昏昧,心里不效法德义的准则是固陋,嘴里不说忠信的话是奸诈,狄人效法这些,四种邪恶都具备了。周室有美德的时候,尚且说:‘莫如兄弟’,所以封建诸侯;当它怀柔天下的时候,尚且害怕有外来的侵犯,抵御外来的侵犯,没有比亲近亲人更好的了,所以分封亲属作为周室的屏卫。召穆公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周德已经衰落,这个时候又改变周公、召公之道而跟从各种邪恶,这样恐怕不可以吧?民众还未忘记祸乱,王又将它兴起,还如何来面对文王、武王呢?”
富辰说的头头是道,但是周王不听,他心里一定在想:“你说郑是周的兄弟之国,难道卫、滑这些姬姓诸侯就不是周的亲属了吗,我作为家里的老大,家人发生矛盾,我出兵教训不听命的兄弟,维护家族的团结,有什么可指责的?”于是派大夫颓叔和桃子出动狄人的军队,狄人英勇善战,很快就打败了郑国,攻下了栎这个地方。周室利用狄师打败郑国,周襄王很高兴,为了感激狄人,准备把狄人之女隗氏立为王后(《国语》里称她为叔隗,叔是长幼排序的称呼,隗是姓)。富辰于是又劝谏襄王,他说道:“不可。臣听说:‘报答的人厌倦了,施恩的人还未满足。’狄人本来就贪婪,王又招引他们,女人的德行没有极限,妇人的怨恨没有终结,狄人必定会成为祸患的。”但是王不听,于是废弃周室旧制不以姜氏、任氏为后,而是立了狄人的女子隗氏。
周襄王废弃周礼立了狄人女子为后,又不好好管教自己的老婆,结果这位年轻貌美而又有戎狄人放浪性格的王后隗氏红杏出墙,与年富力强而又有叛逆心理的襄王的弟弟子带暗度陈仓,两人私通了。这位王子带也是个无节操之人,以前就背叛过哥哥周襄王,好不容易被原谅了,现在竟然又恩将仇报,和自己的嫂子勾搭起来。普通人遭遇到妻子出轨尚且不能忍,更何况是堂堂天子,当周襄王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大怒,于是废黜了隗氏,此举惹怒了狄人。这时候周大夫颓叔和桃子商量说:“是我们使得狄人这样的,狄人恐怕会怨恨我们吧。”于是便奉戴着同样有谋逆之心的王子带发动了叛乱,用狄人的军队攻打周王,这是王子带第二次背叛周襄王了。周王的御士准备抵御,周襄王说道:“先后恐怕会说我什么吧?我宁愿让诸侯来谋划。”先后就是惠后,王子带之母,惠后宠爱叔带这个儿子,曾经想立他为继承人,结果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去世了,周襄王害怕诛杀王子带会招致惠后在天之灵的怨恨;其实这些都是冠冕堂皇之辞,主要还是因为周室打不过狄人,所以想借诸侯之手来除掉叔带。于是周襄王离开成周出逃,来到了坎欿这个地方,国人又把他接纳进了都城。
晋文公元年、周襄王十六年秋天,周大夫颓叔和桃子奉戴王子带发动叛乱,利用狄人军队攻打成周,杀死了周大夫谭伯,周大夫富辰说道:“以前我屡次进谏王,可是王不肯听从,以至于遭遇此祸难。如果我不出去与狄人战斗,王大概会认为我是在怨恨吧!”于是便率领着他的部属与狄人战斗至死。按照《左传》的说法,富辰是与周公忌父、原伯、毛伯这些大夫一同在战败后被狄人俘虏了。周室既然被狄人打败,周襄王便惶惶如丧家之犬,离开成周逃奔到了郑国,居住在郑国南部的汜这个地方,史书上讳言天子出奔,而说成“出居”,说是天子以天下为家,所在皆得安居,把逃亡说得好像出外度假一样,这就是所谓的春秋笔法。而王子带则自立为王,与隗氏居住在温这个地方。
周襄王派使臣去向各诸侯国告难,使者来到鲁国,代表周王说道:“不谷没有德行,得罪了母亲所宠爱的弟弟子带,现在僻居在郑国的汜地,敢来告知叔父。”不谷是天子蒙难时的自称,按照周礼,天子蒙难时要穿着凶服即丧服,自降名号称“不谷”。鲁国大夫臧文仲对使者回答道:“天子在外边蒙受尘土,岂敢不赶紧去问候左右?”天子又派大夫简师父去向晋国告难,派左鄢父去向秦国告难。狐偃对晋文公说道:“民众亲近君,但还不知道道义,君何不接纳周王归国以教导他们道义。您如果不接纳周王,秦国就会接纳他,这样就会失去事奉周天子的机会,那还凭什么来求得诸侯的拥戴呢?既不能修持自身又不能尊奉别人,别人还怎么来依附呢?继承文侯的业绩,建立武公的功勋,开拓国土,安定疆界,就在这一次了,君您好好致力于这件事吧。”晋文公很高兴,于是送钱给晋国东边的草中之戎和丽土之狄,以开启东进的道路。周天子到郑国避难,不知道郑文公对这位曾经怂恿狄人攻打自己,后来又反过来被狄人赶出了国都的周王,心中是什么想法,史书上没有记载;但他尽了作为诸侯臣子的礼节,和大夫孔将鉏、石甲父、侯宣多一同到汜地问候天子的官员,并且具备供应天子的器用,然后才处理自己的政事、听取关于郑国的私政,这是合于礼的。
晋文公二年春天,秦穆公屯兵黄河边上,准备接纳周天子回成周,狐偃对文公说道:“求得诸侯的拥戴,没有比勤于王事更好的了;这样可以得到诸侯的信任,并且是大的义行。继承文侯的事业并且使信义广布于诸侯之中,现在是做这件事的时候了。”于是文公便让郭偃占卜。郭偃卜完说道:“吉利。得到黄帝战于阪泉的兆象。”文公听完说道:“我担当不起啊。”郭偃说道:“周礼还没有改变,现在的王,就是古代的帝。”于是文公说道:“你占筮一下。”郭偃便占筮,得到干下离上的大有卦变成兑下离上的睽卦,郭偃说道:“吉利。这是得到‘公用亨于天子’(大有卦九三的爻辞)的卦象。战争取得胜利而天子设宴款待,还有比这更大的吉利吗?并且这个卦,天(干)变成泽(兑)来承受日(离)的照耀,这象征着天子降下心来迎接公,不也是可以的吗?大有卦变成睽卦而又回到大有卦,天子也就回到他的处所。”
于是晋文公便辞退秦国军队,自己率领着晋国二军东行而下,三月甲辰日,晋军驻扎在阳樊这个地方。晋国的右军前往包围太叔带的温城,左军前往汜地迎接周王。四月丁巳日,周王在晋军的护送下进入王城,而晋军的右师则攻下温城抓住了太叔带,并且把他杀死在隰城。第二天戊午日,晋文公朝觐周王,周王为了感谢文公的勤王之功,以隆重的飨礼宴请晋侯,在宴席上以甜酒招待他,又赐给文公胙肉和侑币。周天子准备以土地赏赐文公作为酬劳,但文公以自己建立了大功劳,有点忘乎所以,他谢绝了天子的好意,而居然向天子提出死后要以隧礼下葬的无理要求。按照当时的礼制,天子下葬的时候,要在地下挖一条墓道,称为“隧”,再把灵柩通过这条墓道放进墓穴,而诸侯则是直接在地上挖坑作为墓穴,然后把灵柩放下去,所以隧是天子才享有的葬礼规格;而晋文公作为一个诸侯,却提出要以隧礼下葬,这是逾越礼制了。周襄王听后很不高兴,你晋侯想要土地和财物的赏赐,我可以大大的给,但是想要以王礼下葬,这是万万不能的,祖宗的礼法不能轻易破坏,于是很委婉地拒绝道:“昔者我先王拥有天下,规定了方圆千里以内的土地作为甸服,用来供给上帝、山川和百神的祭祀,用来备百姓(百官)和兆民(天子之民称兆民)的财用,用来应付变乱和不能预料的祸患。甸服之外的土地则按规定分配给公、侯、伯、子、男,使各自有安居的处所,以顺从天地尊卑的等级,不至于遭逢到灾害,先王难道有考虑到自己的利益吗?他的内官不过是九御(九嫔),外官不过是九品(九卿),足够用来祭祀神祗罢了,哪里敢放纵满足自己的声色嗜欲以致扰乱了各种法度呢?也就是生前死后的服饰器物的色彩和纹饰,为了监临领导百姓而有尊卑贵贱之别,除此之外王还有什么不同呢?现在上天向周室降下灾祸,余一人(天子自称)也只能守住先王的府藏,又因为没有才能以致劳烦叔父,如果再分出先王的大礼来报赏我私人受到的恩德,恐怕叔父也会受到人们的憎恶,以致责备余一人,否则,余一人岂敢有吝惜呢?先民说过:‘改换佩玉就要改变步伐。’叔父若能发扬光大美德,改姓易朝,为天下创造新制度,显明自己的功绩,从而采用天子的礼法来镇抚百姓,余一人也许将放逐于荒芜的边土,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如果仍保持姬姓,那么还将作为公侯,以恢复先王的规制作为自己的职责,那样大礼恐怕还未可更改吧。叔父还是努力发扬德行吧,礼物自然就会到来,我如何敢因为私人的酬劳而变易先王的制度,以致有愧于天下,那样我还如何面对先王和百姓呢?还如何来施行政令呢?如若不然,叔父有的是土地,就是自行采用隧礼,我又哪里能管得了呢?”晋文公被周天子一席有礼有节的反驳说得满面惭愧、无地自容,于是便不敢再请求隧礼,而是接受了周襄王赐予的阳樊、温、原、州、陉、絺、组和攒茅这八个邑的田地;晋国由是而开辟了南阳地区的疆土,而周室的统治范围则更进一步缩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