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伐鲁败卫——来自齐国的威胁
且说郤克接替士会主持了晋国的军政大事,第二年即晋景公九年的春天,为了教训齐侯去年辱晋使及不亲自参加盟会的无礼行为,晋侯会同卫国太子臧率师讨伐齐国,联军到达齐地阳谷,齐顷公害怕,于是与晋景公在缯地会面并缔结了盟约,让公子强到晋国当人质。晋景公见达到了使齐国屈服的目的,于是率师返回,因为晋人已与齐人订了盟,放松了对蔡朝、南郭偃的看管,于是这二人便乘机逃回齐国。有称雄之心的齐顷公面对强大的晋国只能选择屈服,于是转而欺负比他弱小的鲁国,要求鲁宣公向他表示臣服。鲁宣公不愿事齐,但又害怕齐人诉诸武力,只好选择先下手为强,由于齐国已与晋国订立盟约,所以鲁宣公只能派使者到楚国,请求楚国出兵,想要用来讨伐齐国。但楚国这时候也自顾不暇,这年七月甲戌日,一代雄主楚庄王去世,因此处于国丧期的楚国不能出兵。不过鲁国目前暂时还没有被齐国攻伐的危险,反倒是内部一场动乱正在酝酿:执政的公孙归父是东门襄仲的儿子,当年东门襄仲拥立了鲁宣公(前面第四十三章有讲过),因此代父为卿的公孙归父受到鲁宣公的宠信;这时候鲁国的“三桓”(孟氏、叔孙氏、季氏)势力强大,与东门氏明争暗斗,而公室卑弱,执政的公孙归父无论是出于公心,想要张大公室,还是夹杂着私心,想要使东门氏一家独大,都必须除掉三桓。公孙归父觉得凭一家之力干不过三桓,于是与鲁宣公商议后,便前往晋国聘问,想借助晋国的力量除掉三桓。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年十月壬戌日,等不到“三桓”被去除的鲁宣公先去见了祖宗,而公孙归父还没回来,趁着这鲁国无主的空当,“三桓”里的季氏决定先发制人。季氏家主季文子在朝堂上对大家说道:“使我们杀掉嫡子而立庶子(宣公),以致失去强大援助的,就是仲啊!”指责襄仲杀嫡立庶,而且东门氏执政期间,南通于楚,既不能固,又不能坚事齐、晋,致使鲁国没有强大的外援。臧文仲的儿子,主管行刑的司寇臧宣叔(名许)很生气地说道:“当时不能治他的罪,他的后人有什么罪?如果您一定要除掉东门氏,许就请求除掉他!”于是动乱发生,季氏发动政变,驱逐了东门氏一族,季文子遂执掌了鲁国大政。
东门氏家主公孙归父回来,到达笙地的时候,就听到宣公去世和自己家族被驱逐的消息;他没有马上逃离,而是在郊外平整了一块土地,张开帷幕围上,以象征宣公的停殡之处,然后将要复命的话告诉副手,让副手代为向死去的国君复命。完成复命之后,归父袒出上衣的左袖,以麻束发,在规定的位置上大哭,顿足三次然后退出。完成这些礼仪后,公孙归父才出奔齐国。《春秋》因此记载说:“归父还自晋”,这是说他完成了国君交付的任务并且回国复了命之后才出奔,以表示对他的赞许。东门氏被逐、季文子执政是鲁国历史上一个转折点,自此以后,以季氏为首的“三桓”掌握了鲁国之政,逐渐凌驾于公室之上,以致一百多年后的鲁悼公时期发展为“三桓胜,鲁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的局面(同时期的晋国则由以知氏为首的“四卿”把持了政权,而齐国则由田氏一手遮天;这种公室卑弱,大夫专权,政出私门的现象是春秋后期很多诸侯国共有的现象,其中尤以晋、齐两国最为典型,并最终分别走上了被瓜分和被取代的不归路,从而在旧秩序崩塌的基础上建立了新秩序,开创了以变法革新和灭国兼并为主旋律的战国时代)。
第二年的周历正月,鲁宣公之子黑肱举行即位大典,正式成为国君,史称鲁成公,二月辛酉日,鲁人为宣公举行葬礼。鲁国这边新君继立,而晋国这边,晋景公派瑕嘉(即詹嘉,河曲之战后居于瑕邑以防备秦人,故又称瑕嘉)调解周天子与戎人的冲突。原来二十年前,周大夫甘歜趁着戎人喝酒的时候在邥垂打败了戎人,自此戎人(茅戎)与周室有了冲突,晋国作为霸主,当然要义不容辞地担负起维护中原和平,特别是匡扶周室的职责,于是派使者前往成周斡旋,促使周戎双方达成和解,罢兵言和,詹嘉顺利完成了使命。周卿士单襄公于是前往晋国拜谢调解成功,而周定王的弟弟刘康公认为戎人既讲和,必然放松戒备,准备乘此机会进攻戎人。周内史叔服(就是预言了“宋、齐、晋之君皆将死乱”的那个)劝谏道:“背弃盟约而欺骗大国,这样一定会失败。背弃盟约是不祥,欺骗大国是不义,神和人都不会帮助,还要凭什么取得胜利呢?”但是刘康公不听,于是率领军队讨伐茅戎,在三月十九癸未日,在徐吾氏之地与戎人交战,结果不出内史叔服所料,周军被骁勇善战的戎人狂虐,惨败而归。周室军队连放松了戒备的戎人都打不过,可见其战斗力,而实力同样较弱小的鲁国,为了防备齐国的入侵,则进行了一项军赋的改革,叫“作丘甲”。根据古代的井田制度,长、宽各百步的土地称为“田”,九田称为一“井”,四井为一邑,四邑为一丘,四丘为一甸;按照原先的军赋制度,每甸提供一辆战车、四匹戎马、十二头牛、三名甲士、七十二名步卒,因四丘为甸,所以三名甲士由四丘共同提供,现在所谓的“作丘甲”,就是让每丘必须提供一名甲士,甲士是当时战场上的主要战斗力(相当于西方中世纪的骑士),因此“作丘甲”从宏观上看便大大扩充了鲁国的兵力。
鲁国作丘甲,扩充了兵力,但实力还是不如齐国,更何况不久就听到齐人将要率同楚军前来进攻的消息,于是这年夏天,鲁国派臧孙许(即臧宣叔)前往晋国求援,与晋景公在晋地赤棘缔结了盟约,共同对付齐、楚。秋天,周王的使者来鲁国报告王师战败的消息,因此《春秋》对这次战役依从使者报告的时间,记载为“秋,王师败绩于茅戎”(《公羊传》、《谷梁传》作“茅戎”为“贸戎”,并认为贸戎是地名,而王师是被晋军打败的,史官为了替王者避讳,所以只说“王师败绩”,而不说被谁所败)。鲁国目前最关心的还是来自齐国的威胁,这年冬天,预感到一场战争即将爆发的臧孙许下令整顿军赋、修缮城垣、完成防御设施,说道:“齐国和楚国结成友好,而我国新近与晋国缔结盟约,晋、楚两国争当盟主,齐军一定会借此来攻打我们,而晋人伐齐,楚人也一定会救援,这样我们就要面对齐、楚两个强大的敌人了。知道祸难将要发生而有所防备,祸难才可以解除。”于是鲁国做足了防御措施。
果然,在第二年,即晋景公十一年、齐顷公十年、鲁成公二年(公元前589年)的春天,齐顷公率兵攻打鲁国北部边境,包围了龙地。齐顷公的宠臣卢蒲就魁攻打城门,结果被龙人抓住,囚禁在城中。齐顷公害怕卢蒲就魁遭遇不测,对龙人说道:“不要杀他!我和你们盟誓,今后不进入你们的境内!”但是龙人不听,不但杀死了卢蒲就魁,而且把他的尸体肢*解而展示于城上。基友的惨死使齐顷公被彻底激怒,于是这位国君亲自击鼓指挥攻城,士兵们冒着矢石爬上城墙与鲁军激战,用了三天时间,终于攻取了龙地。齐军攻取了龙地后,又接着南侵,到达巢丘。卫国是鲁国的盟国,国君卫穆公派孙良夫(即孙桓子)、石稷、宁相、向禽率兵准备趁齐国出兵而国内空虚之际入侵齐国,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了齐军。石稷害怕齐军,打算返回,主帅孙良夫说道:“不行!率领军队讨伐别人,结果看到对方的军队就害怕而回去,将要如何向国君解释呢?如果知道不能打,就不应当出兵,现在既然遇到了,不如打一仗再说。”于是这年四月丙戌日,孙良夫率领的卫军与齐顷公率领的齐军在卫地新筑附近交战,结果卫军大败。卫军战败,孙良夫不愿撤退,又要再战,石稷劝阻道:“军队已经战败,您如果不稍微等待一下援军,恐怕就会全军覆没了。您如果丧失了军队,将如何向国君复命呢?”见大家都没有说话,石稷于是又说道:“您是国家的正卿,如果损失了您,这是国家的耻辱。您率着众人撤退,我留在这里抵御齐军。”同时通告军中,说救援的战车来了很多。齐军听说卫人的援军来到,于是停止进攻,驻扎在卫地鞫居。新筑大夫仲叔于奚援救了孙良夫,孙良夫因此免于被杀或被俘。后来,卫君打算赏赐仲叔于奚以城邑,但于奚拒绝了,他请求使用诸侯三面悬挂乐器的礼仪(称为“曲县”),并用繁缨装饰马匹来朝见(“繁缨”也是诸侯才能使用的马饰),卫君允许了。孔子后来听说这段历史,叹息道:“可惜啊!不如多赐给仲叔于奚以城邑,只有器物和名位这两样东西,不能授予他人(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因为这两样东西是国君掌握的。名位用来赋予威信,威信用来保住器物,器物用来体现礼制,礼制用来施行仁义,仁义用来产生利益,利益用来治理民众,这是治政的关键。如果把器物、名位授予别人,就是把政权交给了别人,政权失去了,国家也就跟着失去,那就无法挽回了。”
孙桓子回到新筑,觉得没面目向国君复命,于是不返回国都,而是直接前往晋国乞师,而鲁国的臧宣叔也前往晋国乞师,这两人知道晋国执政郤献子痛恨齐人,于是都去找郤献子求助。郤克觉得这是讨伐齐人、报一笑之仇的好机会,于是将鲁、卫两国的求援报告国君,请求出兵伐齐。晋景公答应给郤克七百乘兵力,郤克不同意,说道:“这是城濮之战的兵力,当时有先君的英明和先大夫的敏捷,所以取得胜利。克与先大夫比起来,简直连给他们打杂都不配,请求出动八百乘的兵力!”晋景公答应了。于是晋师出动,郤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赵朔已死),韩厥为司马,以救援鲁、卫。晋国的三军,每军将、佐各有统率的部队,此次出战,三军只出了一半军队,中军佐、上军将、下军佐均未出动。臧孙许迎接晋军,并且担任向导给他们引路,鲁国执政季孙行父(即季文子)也率领军队前来会师,于是联军一路开进,到达了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