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复兴霸业——晋景公作六军和栾书执政
晋景公十二年的春天,晋国为了惩罚邲之役郑国归附楚国,出兵伐郑,而在去年十一月蜀地会盟上被迫归附于楚国的鲁、宋、卫、曹四国这时候也出兵跟从晋军伐郑,以表明自己的立场。诸侯联军驻扎在郑地伯牛,接着从东边侵入郑境,郑公子偃(字子游,郑穆公之子)率师抵御,命令东部边境的军队在鄤地设下埋伏,在丘舆这个地方击败了敌军。郑军打败了诸侯军队,郑襄公很高兴,于是派皇戌到楚国报告胜利,献上战利品和俘虏。这年夏天,晋人将邲之战中俘获的公子谷臣和连尹襄老尸首归还楚国,以求换回被楚人俘虏的荀罃。荀罃的父亲荀首在邲之战时只是下军大夫,而现在已经位列中军佐,地位显赫,是晋国的军政二把手,所以楚人答应了请求。十三虚岁的楚共王送别荀罃,问他说:“您恐怕怨恨我吧?”荀罃回答说:“两国交兵,臣没有才能,不能胜任自己的职务,所以当了俘虏。执事没有用臣来衅鼓,而让臣可以回国接受刑戮,这是君的恩惠。臣实在没有才能,又敢怨恨谁呢?”楚共王于是又问:“那么感激我吗?”荀罃回答道:“两国都是为了各自的社稷打算,希望让民众得到安宁,各自克制自己的愤怒来互相原谅,双方释放被拘囚的人,以结成友好。两国友好,臣没有参与其中,又敢感激谁呢?”楚共王笑道:“您回去之后,将用什么回报我?”荀罃回答道:“臣没有什么可怨恨的,君也没有什么可感激的,既无怨恨又无感激,不知道要回报什么。”楚共王还是不满意,说:“尽管如此,也一定把您的想法告诉不谷。”荀罃于是说道:“托君的福,被囚的下臣能够带着这把骨头回到晋国,被寡君诛戮,这样死了也不会忘记君的恩德。如果由于君的恩惠而被赦免,以赐给君的外臣荀首,荀首向寡君请求,将下臣处死在自家宗庙中,这样也是死而不忘记君的恩德。如果得不到寡君诛戮的命令,而让臣继承祖宗的职位,按次序承担晋国的大事,率领偏师保卫边疆,到时就算遇到执事,也不敢避让,将竭尽全力以致于死,没有二心,以尽到为臣的职责,这便是对君的回报。”楚共王为荀罃的言论所折服,叹道:“晋国有这样的臣子,不能够与之争锋啊!”于是对荀罃重加礼遇而放他回去了。后来有个郑国商人去晋国做买卖,荀罃待他很好,原来这个商人曾准备用袋子将荀罃藏起来以帮助他逃出楚国,但事情已经谋划好,还没有实行,荀罃就被楚人放回了。因此当这个商人来晋国的时候,荀罃将他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般善加看待,打算按当初的约定支付他一笔酬金,商人很惭愧地说:“我没有那样的功劳,敢享受这样的实惠吗?我是小人,不能够这样来欺骗君子。”于是这个做人有原则、不贪图便宜的商人便离开晋国前往齐国了。
晋国与楚国交换战俘,实现了暂时和解,于是转而对另一个宿敌赤狄用兵。这年秋天,晋元帅郤克乘着赤狄余部廧咎如的统治者失去民心、内部一片散沙之际,会同卫国正卿孙良夫率军对其进行讨伐,将廧咎如打得溃败,进一步稳固了晋国的后方。十一月,晋景公派上军将荀庚聘问鲁国,并且重温赤棘的盟约,卫定公也派孙良夫聘问鲁国,也重温旧盟。鲁文公问臧宣叔:“中行伯(荀庚)在晋国诸卿中排行第三(晋国将佐自上军将以下皆为下卿),而孙子在卫国位为上卿,应该让谁优先?”臧宣叔回答说:“次国的上卿,相当于大国的中卿;次国的中卿,相当于大国的下卿;次国的下卿,相当于大国的上大夫。小国的上卿,相当于大国的下卿;小国的中卿,相当于大国的上大夫;小国的下卿,相当于大国的下大夫。位次的上下如此,这是古代的制度。卫国对于晋国来说,连次国都算不上,所以孙子的地位只是与中行伯对等,况且晋国是盟主,还是让晋人优先吧!”于是鲁成公在二十八丙午日,与晋卿荀庚举行盟誓仪式,在第二天即丁未日,与卫卿孙良夫举行盟誓仪式。
晋景公为了赏赐在鞌之战中立下功劳的人,同时为了争霸的需要,在这年的十二月二十六甲戌日,将晋国原本的三军扩充为六军,任命韩厥、赵括、巩朔、韩穿、荀骓、赵旃为卿。于是晋国的三军六卿便变为六军十二卿,分别是:中军将郤克,中军佐荀首,上军将荀庚,上军佐士燮,下军将栾书,下军佐赵同,新中军将韩厥,新中军佐赵括,新上军将巩朔,新上军佐韩穿,新下军将荀骓,新下军佐赵旃。按照周制,只有天子才能有六军,晋国作六军明显是僭越了,但此时天子式微,对于晋国这种霸主国家的明显僭越行为只能是听之任之。
在鞌之战中被晋人打服的齐顷公这时候来晋国朝见,将要举行授玉仪式的时候,执政郤克突然快步上前,十分没礼貌地说道:“此次前来,君是因为妇人的戏笑而战败受辱,寡君哪里敢当!”在《国语》里,郤献子显得更加无礼,他用对待被俘国君的礼节来招待齐侯,说:“寡君派克用敝邑一些不丰厚的礼物,为了君的耻辱,冒昧地送给执事,以整肃您宫中的妇人!”苗贲皇对此感叹道:“郤子勇敢而不知礼,居功自傲而羞辱国君,这样能维持多久呢?”晋景公设宴招待齐顷公,齐顷公在饮酒的时候,发现台下的韩厥看起来很眼熟,仔细一瞧:“这不就是鞌之战中那个一直驾车追赶我而差点将我俘虏的君子吗?”于是将目光停驻在对方身上。韩厥这时候也发现齐顷公在盯着自己看,于是问道:“君认得厥吗?”顷公笑道:“只是衣服变了。”韩厥于是登阶,举起酒爵说:“臣不敢怜惜一死,就是为了今天两国国君能在这里欢聚一堂啊!”于是大家开怀畅饮,顷公之前因郤克的无礼言辞而有些不快的情绪也因此得到了缓解。
第二年,即晋景公十三年、鲁成公四年的夏天,鲁成公到晋国朝见,晋景公仗着霸主的身份,在会见鲁成公的时候,态度傲慢,行为不敬,这让成公很生气,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好忍着。随行的鲁国执政季文子私下对成公说:“晋侯一定不能免于祸难。《诗》上说:‘谨慎啊谨慎,上天光明普照,承受天命不容易啊。(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晋侯的命运决定于诸侯,能够对诸侯不恭敬吗?”秋天,满腹怨气的鲁成公刚回到鲁国,便打算向楚国请求结好而背叛晋国,季文子比较冷静,劝阻道:“不可。晋国虽然无道,还不可以背叛。晋国国家强大、群臣和睦,而且靠近我国,诸侯都听命于它,我们不能对它有贰心。史佚的《志》有这样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国虽然强大,但不是我们的同族,难道肯爱我们吗?”鲁成公这才打消了念头。
且说郑国在去年因为许国不肯事奉它而出兵伐许,于是在今年十一月,派公孙申带兵去划定所得许国土地的疆界,结果在展陂这个地方被许人打败。刚刚继位不久的郑悼公大怒,亲自率兵讨伐许国,夺取了鉏任、泠敦这两个地方。晋国决定出兵救许,这时候元帅郤克已经去世,下军将栾书因为才能出众,被直接晋升为中军将,成为新的军政一把手,担任此次作战的总指挥,中军佐荀首、上军佐士燮也率领所部随同出征。栾书是晋国第十任元帅,自此开始了他在晋国执政的生涯。晋军攻打郑国,占取了氾、祭这两个地方。楚国见晋国出兵救许,于是出兵救郑,司马子反(即公子侧)担任统帅。因郑、许两国都是楚国的小弟,见老大出兵了,两国国君便跑来楚军将领子反这里争论是非曲直,皇戌代表郑悼公发言,他这个人口才极好,说得子反一时无法裁决,只好将皮球踢给他那位年少而聪颖的侄子楚共王,说:“两位国君如果屈尊去问候寡君,让寡君与他几个臣子共同听取两君的诉求,才可判断谁是谁非。否则,以侧的能力,还不足以判断两国之间的是非。”
且说赵朔的妻子赵庄姬是晋景公的姐妹,自从赵朔去世后,年轻守寡的她耐不住寂寞,与赵朔的叔叔赵婴(即赵婴齐)私通,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人通奸之事很快被人揭发,于是在晋景公十四年的春天,迫于舆论压力的赵同、赵括决定执行家法,将赵婴放逐到齐国。赵氏素为栾书所忌惮,现在栾书执政,一定会想方设法打压赵氏,聪明的赵婴对此很清楚,于是恳求两位哥哥:“有我在,所以栾氏不敢为害我们赵家,如果我一旦逃走,两位哥哥恐怕就要有忧患了!况且每个人各有自己的长处、短处,我虽不能管住自己的身体,却能保住赵氏,赦免我有什么害处?”但是赵同、赵括不听。赵婴忧心忡忡,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使对自己说:“祭祀我,我降福给你。”于是派人去请教士渥浊,士渥浊怕惹火烧身,推托说:“不知道。”不久士渥浊就告诉他的从人说:“神降福给仁爱的人,而降祸给淫*乱的人。淫*乱而没有受到惩罚,就是福了。祭祀了神灵,恐怕还是得逃亡吧!”赵婴遵照梦中的指示祭祀了神灵,然后第二天就逃亡了。不出赵婴所料,赵氏不久将迎来一场祸难,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年夏天,晋国的梁山发生山崩,晋景公用传车去召伯宗来商量对策。伯宗在路上遇到一辆载重车翻了,挡住了去路,于是对押送重车的人喊道:“为传车让路!”押送重车的人说道:“传车追求的是速度,如果等待我的避让,反而慢了,不如走小路快一些。”伯宗很高兴,问他是哪里人,押车人回答说:“绛人。”伯宗于是问他绛都最近发生的事,押车人回答说:“梁山发生崩塌,国君将召伯宗来商量。”伯宗又问:“该怎么办呢?”押车人回答说:“山有了腐朽的土壤而崩塌,还能怎么办?国家以山川为主,所以一旦发生山崩川竭,国君就要为之撤去丰盛美食,穿上素服,乘坐没有文采的车子,不奏音乐,到郊外居住,陈列献神的礼物,让太史宣读祭文,以礼祭祀山川之神。大概就是这样罢了,即使是伯宗,还能怎么办?”伯宗听完很高兴,于是问押车人叫什么名,对方不愿回答,又请求带他去见晋景公,也被拒绝了。于是伯宗去到绛都后,便把押车人的话告诉了晋景公,景公便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