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战后局势——晋楚的争强
跛子元帅郤克率领晋军在鞌之战中打败齐军,迫使桀骜的齐人屈服,在爰娄之盟上签订和约归还了侵占的鲁、卫两国的土地,于是凯旋。军队经过卫国的时候,正好碰上卫穆公去世,于是郤克、士燮、栾书三帅前往吊唁,由于他们未回国复命,此次吊唁是未奉国君之命的“私人”行为,因此不敢按照一般的奉君命行吊之礼进行,只在大门之外哭吊,卫人于是到门外迎接回礼,女眷们则在门内哭泣回礼,三帅离开的时候,卫人也如此相送;自此之后,凡是外国官员来吊唁,都按此礼进行,直至下葬。胜利的晋军不久返回国都,队伍进城,大家都夹道欢迎,已退休的士会像其他晋军将士的亲属一样,焦急地等待着自己出征归来的亲人,可是老爷子等啊等,直等到队伍快要进完了,才看到担任上军佐的儿子士燮的战车缓缓开入。老爷子有点责怪地问儿子:“燮啊,你也知道我在盼望着你吧?”士燮回答说:“军队,是郤子统帅的军队,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国人都高兴地来迎接。如果我率先入城,恐怕国人会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这是代替元帅在接受荣誉,所以我不敢这样做。”士燮这么做正是遵循了其父的谆谆教诲:要低调做人。士会为儿子的话感到高兴,说道:“你能这样做,我知道可以免于祸患了!”三位将帅进见国君,首先是中军将郤克,景公对这位元帅表示慰劳,说道:“这次得胜,是您的功劳啊!”郤献子谦逊地回答道:“这是得益于国君的教导,还有诸位将领的功劳,臣哪里有什么功劳呢?”接着,上军佐士燮进见,景公也对他说道:“这是您的功劳啊!”范文子同样谦逊地回答道:“这是受了荀庚(上军将)的命令,还有郤克的领导,燮哪里有什么功劳呢?”荀庚并没有参与此次战役,但聪明的士燮还是把一部分功劳推给了他的这位直属上司。最后,下军将栾书进见,景公也像慰劳前两位一样慰劳他,说道:“这是您的功劳啊!”栾武子也谦逊地回答道:“这是遵照了士燮的指示,还有战士们服从命令努力作战,书哪里有什么功劳呢?”晋景公为将帅们的团结和谦让感到高兴,这大概就是晋军能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吧!
再来说下美女夏姬的后续故事,自从邲之战连尹襄老被晋军的荀首射死并被虏去了尸体,这位美女又成了寡妇,并被自己的继子,也就是连尹襄老的儿子黑要烝了。一直深爱着夏姬的痴情汉子申公巫臣为了得到夏姬,想了个法子,他先派人向夏姬示意,说:“回娘家去,我娶你。”接着又让人从郑国召唤夏姬说:“襄老的尸首可以得到,但一定要亲自前来迎接。”夏姬觉得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变故,还有男人愿意娶她,这让她再次相信了爱情,于是向楚庄王报告了此事。申公巫臣当时正受庄王重用,于是庄王向他询问事情的真假,巫臣笑着说道:“这恐怕是可信的。知罃的父亲荀首,是晋成公的宠臣,是中行伯(荀林父)最小的弟弟。他新近担任中军佐,而且和郑国的皇戌交情很好,他很爱知罃这个儿子,一定会通过郑国来归还王子(即公子谷臣)和襄老尸首以换回自己的儿子。郑人因为邲之役得罪了晋国而害怕,想要讨好晋国,一定会答应晋人的要求。”庄王于是让夏姬回娘家郑国,将要离开的时候,夏姬对送行的人说:“没有得到襄老的尸首,我就不回来了。”等到夏姬回娘家,巫臣果然派人去郑国要求聘她为妻,郑襄公一方面想要与楚国加深关系,另一方面也担心夏姬这位姐妹呆在郑国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丑闻来,现在有人要来娶走她,当然是最好的,于是爽快地答应了。等到庄王去世,共王即位,将要发动阳桥之役(下面将会讲到),于是派巫臣聘问齐国,并且告诉齐国出兵的日期,巫臣觉得这是个机会,便把全部家财带着出发了。申叔跪是申叔时的儿子,他跟着父亲要到郢都去,遇到了巫臣,发现了巫臣的异常,于是说道:“奇怪啊!这位大夫有肩负军事重任的戒惧之心,但又有《桑中》这首诗所描述的那种男女幽会的喜悦之色(成语‘桑中之喜’出处),应该是要带着别人的妻子逃跑吧!”申叔跪可谓一语中的,巫臣到达郑国的时候,让副使将聘问齐国的礼物带回楚国,然后自己便和心爱的夏姬走了。巫臣准备和夏姬逃亡到齐国,但是齐人刚刚在鞌之战中被打败,于是巫臣叹道:“我不住在不打胜仗的国家。”便逃亡到晋国,并通过郤至的关系在晋国当了官。郤豹生郤义,郤义生步扬,步扬生蒲城鹊居,蒲城鹊居生郤至,而郤克是郤豹的曾孙、郤芮的孙子,所以郤至从辈分上讲是郤克的族子,这个人以后还会讲到。晋人让巫臣当了邢邑的大夫,楚司马子反怨恨巫臣夺走了本应属于他的夏姬,而且担心巫臣被晋人任用会对楚国不利,于是请求以厚礼贿赂晋国,让晋国不要任用巫臣,但楚共王不同意,这位只有十二虚岁的君主说道:“算了吧!他为自己谋划,这固然是错的,但他为我的先君谋划,则是忠心耿耿。忠诚,是巩固社稷的东西,它所维护的东西可就多了。而且他如果能为晋国谋利,就算我们送再多厚礼,晋人难道就会答应吗?如果他对晋国没有好处,晋人就会抛弃他,又何必我们去请求晋人不要任用他呢?”一番话说得叔叔子反无言以对。
前面说过,鲁宣公曾派人去楚国乞师以求结好,结果碰上楚庄王去世,不久宣公也去世了,因此鲁、楚之间没能缔结友好关系。鲁成公即位后,鲁人在赤棘与晋人缔结了盟约,不久鲁军便会合晋军伐齐(鞌之战)。卫人在楚共王即位后不派使者聘问楚国,而且也参与了晋国的同盟,跟从着伐齐。因此楚国令尹子重为了救援齐国,便发动了阳桥之役。将要发兵,令尹子重对众人说道:“国君年幼,群臣不如先大夫,军队要人数众多然后才可以取胜。《诗》上说:‘众多的贤士,文王得以安邦。(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文王尚且依靠众多的力量,更何况我们这些人呢?而且先君庄王曾经嘱咐说:‘如果没有德行到达远方,不如加恩抚恤民众而好好使用他们。’”于是在国内普查户口,免除欠债,施舍鳏夫,救济困乏,赦免罪人。接着动员全部军队,楚王的亲兵部队也全部出动,由于楚王年幼,没有参加亲征,所以由彭名居中驾驭王车,蔡景侯当车左,许灵公当车右。可怜这两位国君还未成年,便被楚人胁迫着来参加战争,因此为了能上战场,都勉强行了冠礼(古代的成人礼)。
于是在楚共王二年(公元前589年)的冬天,楚军联合郑军入侵卫国,接着侵犯鲁国,屯兵于蜀地。鲁国想派臧孙许前往和谈,但臧孙许拒绝说:“楚军远离本土而时间长,本来就要退兵了。没有功劳而虚受退楚之名,臣不敢。”于是楚军继续入侵到达阳桥,鲁人见楚人没有要退兵的意思,急了,孟氏家主仲孙蔑(即孟献子)便请求前往楚营求和。他贿赂楚人以执斫(木工)、执针(缝工)、织纴(织工)各一百人,同时以公衡作为人质,请求结盟,楚人答应了。于是十一月丙申日,楚公子婴齐(即子重)、鲁成公、蔡景侯、许灵公、秦右大夫说、宋华元、陈公孙宁(即孔宁)、卫孙良夫、郑公子去疾(即子良)、齐大夫、曹大夫、邾大夫、薛大夫、鄫大夫共十四国代表在鲁地蜀缔结盟约。此次结盟,楚国似乎取代晋国成了中原盟主,但实际上鲁、卫这些国家只是迫于楚国的军事压力而不得已接受盟约,并不是真心向楚,甚至因为害怕晋国怪罪而偷偷与楚结盟,显得很没有诚意,因此被《左传》认为是“匮盟”,即缺乏诚意的结盟,这种联盟注定是无法稳固的。其实最憋屈的要算蔡、许两国国君,小小年纪被强拉上战场不说,还被迫乘楚王的战车而沦为楚王“左右”,等同于失去了国君身份,因此《春秋》在记载参加此次盟会人员的时候把他俩省略掉了,真是可悲矣!
令尹子重主持完盟会,见中原诸国已经屈服,便满意地率军回去了,结果军队才到达宋国,在楚军中当人质的公衡便逃了回去。臧孙许因此发感慨说:“衡父不能忍耐几年的不安宁,而抛弃了鲁国,国家将怎么办呢?谁来承担祸患?他的后人一定会有承担这个祸患的!国家抛弃他了!”由此也可见此次结盟的脆弱。楚国的老对手晋国,见楚国这次军事行动人多势众、来势汹汹,再加上自身刚刚结束鞌之战不久,需要休整兵力,因此对楚军采取了回避,不敢进行干预,让楚人好好地在中原耀武扬威了一番。但晋国毕竟是老牌霸主,再加上晋景公好大喜功,虽然不敢对付楚人,但对齐人的战绩还是要好好地向天下炫耀一番,于是派大夫巩朔前往成周向天子献齐捷,这样做一方面是向天子炫耀武功,另一方面也是以此向齐国的盟国楚国示威。
古代的献捷本来是向周天子进献征伐夷狄所获战利品及俘虏之礼,齐人不属于夷狄,当然不应包含在献捷的范围内,而且前来献捷的巩朔只是个大夫,不是卿,这也是不合于礼的。周定王因此拒绝接见晋使,而派卿士单襄公去辞谢晋人。单襄公代表周王向晋人委婉地说道:“蛮夷戎狄之国,不尊奉王命,沉迷酒色、败坏法度,王命令讨伐之,因此就有献捷的礼仪。王亲自接受献捷并加以慰劳,以此来惩罚不敬、勉励有功。如果是兄弟甥舅之国侵犯败坏王的法度,王命令讨伐它,就只是向王报告一下胜利情况罢了,并不进行献捷,以此来敬重亲情、禁止邪恶。现在叔父能够取得胜利,建立了对齐的战功,却不派遣命卿来安抚王室,所派来安抚余一人的,仅仅是巩伯,他在王室中没有担任职务(即非命卿),又违反了先王的礼制,我虽然想要接受巩伯的献捷,但难道敢废弃旧的典章制度来使叔父蒙羞吗?齐国,是甥舅之国,而且是太公的后代,叔父如此对待齐国,难道是因为它放纵私欲而激怒了叔父,又或者是已经到了不可规劝教诲的地步了吗?”一番话说得巩朔无言以对。周定王于是把接待的事情交给三公,让他们用接待侯伯战胜敌人而派大夫来告庆的礼节接待巩朔,这比接待卿的礼节低了一等。周定王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既要维护王室的面子,也不能得罪晋国,于是宴请巩朔并私下赠送他礼物,并让相礼的人告诉巩朔说:“这是不合于礼的,不要记载在史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