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十四日晚间接到楚存雄的通告,奉命接掌天坠灵台。和曲直两个人各提刀剑赶往天坠灵台,过了一片树林,远远望去一片灯海,接天连地,象是从天上抖落的星辰,其中隐匿着无数英灵,脚下是石板路,何劲一脚踏上,立即有个洪亮的声音问:“来人通名,可有通告?”何劲说:“蛇堂何劲,奉冥主之命,接掌天坠灵台。”一个人从灯海里慢慢走近,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袭白袍,精神矍铄。何劲连忙拱手施礼,说:“司通前辈,晚辈有礼。”司通点点头,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这里只要大公子吴介的通告。”何劲一举吴之柱的通告,说:“请前辈交接。”
司通一伸手,何劲摇摇头。司通扭身就走,何劲跟着他走了十步。忽然耳边海潮声起,声音越来越大,凭空一线两人高的浪花,直朝何劲和曲直涌来。何劲和曲直上蹿下跳,浪头始终在眼前,何劲和曲直不顾浪花,向着灯海的方向紧跑,灯海在浪后却越来越远,终于被浪头兜头盖过,浪头砸到地上消失了。两个人跌落到地上,明明向前跑,落下时却退后了七八十步才站稳,灯海已经不见。曲直把手搭在眉毛上,向远处看过去,说:“咱们应该退后了有百里之遥了。”何劲说:“楚存雄有令,今晚必须交接,我已经看出些门道了。”两个人拿出指南针,又向天坠灵台的方向跑回去,才到近前,在灯海中看到司通白色的身影,又一线海浪迎头赶来。何劲举方天剑向白浪绞过去,念道:“空,寂寥,听风雷,看烟雨卷,觉悟浪头立,折戟沉沙萧疏,耳边殷切听寄语。”才念完最后七字一句,白浪贴着方天剑,象蛇一样卷起来,何劲裹在白浪里,用剑喝一声“断”,一声雷动,白浪烟消云散。
何劲和曲直才喘口气,阴风阵阵,灯海的颜色由昏黄变的惨绿,无数的灵魂向何劲逼进,何劲感到灵压如山一般压过来,压的何劲拄剑单膝跪倒,胸闷,扑的吐出一口血来。何劲的寄灵一下子涌出无数,挥刀向那些灵魂就剁,随着灵魂的呼号,一播砍杀,一播又来。曲直从怀里拿出一块破抹布,叫退阴诀,当空一扬,落下漫天泥雨,落到灵魂身上,灵魂都忙不叠的退回灯海中,灯海又变的昏黄。何劲说:“怎么不早拿出来?”曲直说:“许久不用,才想起来。”
司通连使了三十二种功法,都被何劲和曲直所破,任是天翻地覆,灯海始终在天地之间。何劲和曲直担心用功法有损天坠灵台,任司通使尽招数,只是不主动用功法。就在司通布下的昏天黑地的功法中,曲直看准了司通,拧着眉,咬着牙,挥刀直向司通劈过去,何劲也跟着挥剑劈过去。司通闪身消失在灯海中,何劲和曲直跟进,只见司通端坐在灯海中间一个百米高台上,高台锥形,底面方方正正,占地一百平米,由跟实体大小一样的千万个鸽子汉白玉雕塑搭成,一根巨大的青藤从中拔地而起,穿插着鸽子雕塑,直长上台面。司通手把玄印,站在高台上,说:“你们来,我就把玄印毁了。”何劲说:“可以再造。”曲直一拉何劲,说:“前辈不要冲动,我们走就是了。”两个人出来,何劲说:“就这么吹了?”曲直说:“这老头儿倔强的很,那玄印一毁,这天坠灵台就没了,那些灵魂不管再是什么英灵,也会直落尘埃里,都要覆灭,这叫站的高,摔的重,你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何劲说:“我开窍晚,上的是现世凡人的学校。”
两个人正在无计可施,何劲说:“有人来了。”两个人隐到树后,一看过来的是吴介和关中其。何劲和曲直都是一阵惊喜,彼此点了点头,一齐蹿出去,举刀剑就劈,吴介和关中其正是惊弓之鸟,无心恋战,扭头就跑。何劲和曲直,死死咬住,何劲拿下了关中其,又帮着曲直制住了吴介,两人一人提一个,到天坠灵台,何劲招呼司通:“司通前辈,以吴介换天坠灵台怎么样?”司通站在灯海下,看着吴介,说:“大公子,你怎么沦落了?”关中其说:“老爷子,其它的地方都陷落了,只留这一个地方也没用,跟我们走吧,我们就是来这里接您,才被他们抓到的。”司通说:“何劲,你放我们走,我就把玄印给你。”何劲说:“君子一言。”司通把玄印往空中一抛,何劲飞身接住,向司通一拱手,说:“前辈保重。”
看吴介带着司通、关中其消失在夜幕中,何劲和曲直转身看灯海灵台上的账册,齐整的摆在那里,压上玄印,命寄灵回报楚存雄,已接掌天坠灵台。楚存雄广发通告,那些还未交接的吴介部下,一听天坠灵台陷落,也无心应战,降的降,逃的逃,作鸟兽散了。
第二天,十五日正是西冥主吴之柱生日,早八点,宛苍城的钟楼上鸣钟九响,吴之柱带着八位堂主:一堂主顾明珠、二堂主楚存雄、三堂主余波、四堂主刘广洋、六堂主王小年、七堂主蒋汪洋、十堂朱来弟、十三堂主榆钱,在西冥府外的广场上,焚香,敬拜天地。吴之柱面对众人说:“我吴之柱从此卸任西冥府冥主,接任者二堂主楚存雄。”众人应了一声“是”,吴之柱把印信给了楚存雄,楚存雄躬身接过,面对众人说:“从此以后,我与各位前嫌尽弃,共同推行新冥道,立冥界新气象。”众人又应了一声“是”。
接下来,恭送前冥主吴之柱离开宛苍城,吴之柱的行李装了十一辆卡车,另有十辆小汽车带着吴之柱的家属仆役,众人一直目送到吴之柱的汽车驶离了视线,楚存雄带着众人回到西冥府,按顺序落座。楚存雄居中而坐,说:“二堂主之位由王小年接掌,宋净平接任六堂主之位。其余堂主,各安旧职,我欲无为而治,各堂不要惹事才好。这次我与吴冥主交接甚快,也是提防自然冥道那边趁虚而入。”王小年说:“四堂主刘广洋、十堂主朱来弟、十二堂主毛依程以大局为重,忠于职守,宜通令嘉奖。”楚存雄说:“准,每堂黄金百两,其余各堂黄金五十两,何劲有功,免债务一千两黄金。”
通告发到何劲手上,何劲说:“拼了命接掌了天坠灵台,还不把债都免了。”曲直说:“你还有债务?”何劲说:“免了一千两,还有一千五百两,唉,黄金。”
何劲每天在天坠灵台给英灵扣戳儿,时间长了还真受不了,向楚存雄打了请调报告。楚存雄回话:你要是在此坚持到有可代替的人,可免五百两黄金的债务。何劲想想金子,也只好认了。
池沙忍每天三顿饭都叫人给何劲和曲直送来,天坠灵台的灯海周围被照的暖暖的,和风吹过,这在大冬天真是惬意,两个人很是享受。
事情总不象看起来的那样简单,何劲看着一个扣不上戳儿的英灵,叫魏三喜的,表相五十多岁,何劲问:“魏三喜,什么缘故?”魏三喜说:“要你有什么用?”何劲说:“跟我有什么关系?”魏三喜说:“你是灵台主,西冥府收了我的钱,就要负责补齐我的因缘,到英灵的地步。”何劲说:“怎么补齐?”魏三喜说:“到我的世界里去,为我做事。”何劲说:“要我提醒你吗?你已经死了,你世界就只有当下,等待玄印扣戳儿而已。”魏三喜说:“有对大客户这么说话的吗?穷酸,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何劲说:“猖狂什么?老子不去。”曲直说:“五百两金子呢?”何劲说:“好吧。”
跟曲直打过招呼,何劲跟在魏三喜的灵魂后面,翻山越岭,到了一处繁华市井,到处明灯高照,时近午夜,还是熙来攘往。魏三喜指着一幢五层的高楼,说:“看到吗?那原本是我的家当:一楼银、二楼金、三楼玉、四楼奇石、五楼檀木。”何劲说:“我只认金子。那又如何呢?一死百了,都成了别人的了,即便是你的子孙,你也不能做主了,跟你再没半点关系。”魏三喜说:“不是我的子孙,是我的邻居侯贤。”何劲说:“你家破败了?”魏三喜说:“不是,侯贤娶了我老婆高那枝。”何劲说:“这也怨不得人家,你死了嘛,人家不愿意给你守着,她有这个权利,选择她的生活,心灵追逐肉体的人,都是这样的,大多数人都会往前走一步,是我,我也改嫁。她也不算对你无情,还给你交了金子,让你做英灵投胎。”
魏三喜说:“那是我生前交的,我死后她连一把纸都没给我烧过,正因为我太孤凄,所以扣不上天坠灵台的玄印。”何劲说:“你子女呢?”魏三喜说:“我只有一个儿子魏碑,才三岁。”何劲说:“你死时多大?”魏三喜说:“六十一岁。”何劲说:“老夫少妻?”魏三喜说:“是。”何劲说:“我要是你老婆,巴不得你早死呢,照我说,那孩子也不一定是你的。”魏三喜说:“我也怀疑,生前做过亲子鉴定了,是我的,遗嘱里写的清楚,我的家财都给我儿子。”何劲说:“要想夺取有一千种方法。”魏三喜说:“已经夺取了。”何劲说:“我怎么做?”魏三喜说:“再夺回来。”何劲说:“我对财务没什么概念,只要够花就行了,没有心机帮你做这件事。你扣不上玄印,不是因为你的家财旁落,而是因为你对此放不下。”魏三喜直直的盯着何劲,过了一会儿,何劲说:“好吧,我试试。”
查账目,找律师,官司以侯贤的胜利告终,侯贤怀疑高那枝参与,越想这个女人越觉得面目可憎,想想钱财稳稳到手,大把抓的黄花处女,高门闺秀,何必硬要高那枝?正可借口官司把高那枝一脚踹开,官司打完,不必再忍,回到家,一把抓住高那枝的头发,拖出家门,又把魏碑拎起来扔出去,呵斥道:“****,大爷早不耐烦夜夜伺候你,我给你口吃的是抬举你,留你在身边还不如养只狗,敢串通人来告我?你要知道什么叫今非昔比。”高那枝说:“我没有。”侯贤恶狠狠的说:“就是你。”高那枝说:“你这是卸磨杀驴,成心污蔑我。”侯贤冷笑一声,说:“识点时务,别再来烦我,否则,你也知道我的手段。”高那枝手指着侯贤,咬牙切齿的说:“你这个人必定不得善终,我们母子会好好的活下去,等着看那一天。”侯贤说:“你说句服软的话,我还能赏你几个钱,这样啊,只有拳头。”吩咐人把高那枝不分头脸的胖揍一顿,拖出去两条街。魏碑哭喊着跟着妈妈,母子两个流离失所,泪流不断。身上没钱、肚里饥饿,就跪在街边乞讨。
魏碑依在妈妈怀里,说:“妈妈,你疼吗?”高那枝遍体鳞伤,抱着魏碑,说:“妈妈不疼,你饿不饿?”魏碑点点头,说:“爸爸什么时候回来?”高那枝抱着魏碑只是哭,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一个声音说:“跟我走吧。”高那枝抬头一看,文绉绉的一个青年,问:“先生是?”青年说:“蛇堂何劲。”高那枝说:“我不卖身的。”何劲说:“你都成什么样儿了,恐怕有一段不能做那生意了。”高那枝跪爬在地上,说:“那先生是?”何劲说:“我是魏三喜的朋友,跟侯贤打官司的那个人。”高那枝说:“你为什么跟侯贤打官司?就是因为你,我们母子才被侯贤赶出来。”何劲一歪嘴,说:“真是这样吗?”高那枝流着泪,咬着牙,说:“是。”何劲说:“好吧,如果你这么想好受些,那就这么想吧。现在,跟我走。”
何劲一把抱起魏碑,高那枝爬起来,跟在何劲后头到了市郊一处院落,三间瓦房,一座小院儿。院子里开着一垄地,窗下几盆腊梅正在开花,院后是一片柿树林。何劲开了门,带高那枝母子进了院子,介绍一番,进了屋,一应居家物品俱全。何劲端出茶点,等高那枝母子吃饱了,收拾完,已经是上灯时分。何劲说:“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后面那片柿树林就是你们的衣饭。另外我可以教你做打糕,你可以到市井里去卖,生活应该不成问题。”拿出五万块钱,放到桌子上,往前一推。高那枝扑通跪在地上,说:“先生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何劲扶起高那枝,说:“这都是孩子他爸魏三喜安排,他知道当今世道,无论活人还是死人,金子都是硬通货,就在生前为死后备下了金子,存在银行的保险库里。”何劲向站在高那枝旁边的魏三喜的灵魂一挑眉,说:“他的灵魂现在就站在你身边,阴阳对流,你不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吗?”高那枝的汗毛刷的立了起来,听何劲一说,确实是有感觉,又是怕,又是愧疚,畏畏缩缩,不觉哭了起来,说:“孩子他爸是来抓我的吗?我无所谓,那魏碑怎么办?”一把抱住孩子呜呜的哭。何劲说:“怎么会?如果要抓你,还会为你们母子做这样的安排吗?他的金子不能都给你,恐怕你又便宜了外人。等魏碑长大,我会给他。你养尊处优的日子结束了,以后要自力更生了。另外夫妻一场,又有个孩子,死了还能周全你们母子,那么每逢他的周年,你是不是给他烧把纸?点柱香什么的?不必让他象个孤魂野鬼?”高那枝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了。”
回到天坠灵台,魏三喜说:“我立了个愿,在高那枝给我点头柱香的时候,就去投胎,三天之后,实在做不成英灵,投个普通人也可以,我感觉这个时候最好。”何劲说:“恐怕等不到那时候。”拿玄印照着魏三喜当胸一扣,魏三喜当即做英灵投胎去了。曲直说:“他是放心了。”何劲说:“他是迈过了自己那个坎儿,给了高那枝母子最诚挚的祝福,因此提升了自己的品性。”曲直说:“高那枝一定会让魏碑记住他父亲的好,诚心祭奠。”何劲说:“如果不是侯贤,也不会这样。所以他并不记恨侯贤,这一点凑足了英灵的因缘。”曲直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天上又飘起了雪,却下不到天坠灵台的灵力场里。池沙忍送来了饭,跟何劲和曲直絮叨何记饭店的事,何劲听着听着就睡了,很安稳,池沙忍说:“好象很累的样子。”曲直说:“用玄印是很耗费精力的,凡是灵物,就有吐故纳新,跟使用的人有互动,神智、业力、运数如同波涛一样起伏动荡,一般人是承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