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何爽,何劲微笑着,何爽大声叫着:“哥。”上来拥抱。何劲进了家,父母都惊喜的站起来,正是吃饭的时候,何妈妈拉着何劲坐下,问长问短,何爸爸又拿出一付碗筷,让何劲吃饭。何劲不见姚瓜田和孩子,如冰水浇心,强作镇定,问:“瓜田和孩子们呢?”何妈妈说:“回娘家了,她妹妹来接的。”何劲说:“谁来接的?”何妈妈说:“她妹妹,姚绮云。”何劲拧眉嘀咕道:“哦,是万绮云。”何妈妈说:“不是,姓姚,姚绮云,瓜田的妹妹自然跟瓜田一样姓姚的。”何劲展眉一笑,说:“哦。”何妈妈说:“这次回来,住多久?”何劲说:“明早就走,我这次回东冥府能多住些时候,可以常回家。”何妈妈说:“瓜田已经走了半个月,连电话也没打一个,我有点不放心,你联系联系她,看她什么时候回来,你有时间最好去接一下,一个女人家带两个孩子,很累的。她妹妹倒是说住些天就把他们母子送回来,可是出嫁的姑娘,也不好麻烦娘家人,你去好些。”何劲点头,姚瓜田不是一个人,放心多了,不放心也没办法,如果他们出事是救不了的,唯有求神佛保佑了。
如今新冥道一统,何劲才告诉家里人冥界的大变动,只不过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说:“如今幽冥是新冥道了,通告行于天下,过不多久,你们也会知道的。”何妈妈说:“新冥道?新在什么地方?”何劲说:“简单说,就是交些金子,可以选择死路生途。比如本该投胎成小蜜蜂的,交了金子可以投成麻雀,交的多些也可以投成天鹅,再多些也可以成人。”何妈妈说:“投胎不是根据个人造的业吗?感业果所致?”何劲说:“是,可是在那基础上,又可以选择了。”何爸爸说:“那造恶的人呢?”何劲不敢说金子可以免罪,说:“也有金子买不到的地方,造恶太大,还有天诛。”
何爸爸说:“我看新冥道这么个新法,不是好事,迟早生乱,这投胎不是金子可以决定的事,把投胎看的也太不严肃了,显而易见,这么干不行。你们冥界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呢?”何劲说:“也可以交到按业力投胎的额度。”何爸爸说:“按业力投胎还要交金子吗?那是本应的事啊。”何劲说:“咱们又不是交不起,何爽不是挺能挣的吗?听说何记药店的利润有他一份。”何爸爸说:“不是交的起交不起的问题,这是公理。”何劲说:“只是试行,是有限制的。”何妈妈说:“他爸,冥界那么多能人还能不如你,既然推新冥道,必定有可取之处,咱们不懂,你别瞎搅和。”何爸爸说:“肯定是要有限制的,不然的话,是社会的大退步。”何劲知道父亲是个讲操守的人,金子冥道那一套肯定是说不过去的,话锋一转,讲些见闻琐事,一家人聊到深夜才睡。
何劲的房间里都是姚瓜田的东西,何劲躺在床上琢磨,所谓姚绮云必定是香堂北冥的万绮云,想必已经嫁给了槐堂西冥的卢福宫。东冥府必定知会槐堂主钱不识东冥大难,钱不识才派万绮云把姚瓜田母子接了出去,这时候槐堂应该已经不在西冥占风市,不知道隐于西冥何处,明天就撒下寄灵去找。暗叫一声“不好”,又想到,钱不识该不会想与东冥共进退,撤进了东冥吧?进了东冥密门?到哪里去找?松布岛上没有孩子和妇女的踪迹,也没有一个堂主的尸体,堂主死了的话应该也被扛进密门了,为了不暴露实际损失。应该也有来不及入密门的堂主要人,应该已经逃到西冥和北冥隐遁了,东冥基本没有抵抗,是被合冥之光摧毁,还是避开新冥道的风头,没有必胜的把握,保存实力呢?果然不论现世还是冥界,任何灾难,最倒霉的都是老百姓,何劲不由的想起东冥那些荒无鬼影的冥村,都灭了吧?何劲思前想后,没有结果,不觉东方渐白,眯了一觉。
何劲起来,何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饭,一家人吃了早饭,何劲辞别家人出门直奔千台山海宁寺。三尘法师是个和尚,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虽说能通冥,却是两界诸难不加身。何劲知道三尘法师和东冥主罗卡奇是至交,东冥遭如此大难,他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就不会袖手旁观。虽然以何劲目前的西冥蛇堂身份,有点羞于见恩师,可是他更想知道东冥府的消息,或许还有姚瓜田母子。如果新冥道一统,而东冥府的人也都能保全,在何劲来说,是再理想不过了。自己在东冥的罪责无人追究,换天日了嘛,大不了用金子去赎买,又可以堂而皇之的走在东冥的大街上,时常回家看看,就在这安河市再开个何记饭店,也许还可以盼望好友重逢,比如蔡峰之流,天气晴好的时候,起个大早,结伴来海宁寺烧柱头香。
何劲长出一口气,想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山去,不着急,如今冥界一统,三尘法师不知道是个什么脸色,是闭门不见呢?还是游方去了呢?还是坐在方丈的禅床上,平静如水?平静如水,他做的到。何劲想,也许中午到,正赶上午饭,法师愿意加付碗筷。何劲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仔细看千台山的风光,窈然深秀,曲径通幽,很适合修行呢。
海宁寺门槛儿上坐着法一小和尚,拿着本书在看,偶一抬头,恰看到何劲从树后走上来,跳起来喊:“劲师哥。”迎过去,说:“师哥,有日子没来了。”何劲说:“法一,你长高了嘛。”法一说:“我上高中了。”何劲说:“嘿,是小伙子了,真棒。师父呢?”法一说:“师父在方丈室里等你。”何劲说:“哦,我自己去,你忙你的吧。”
何劲走到方丈室外,扬声说:“师父,何劲来了。”三尘法师说:“进来。”何劲才敢低头进去,也不敢抬头,冲着禅床的方向拱手施礼,说:“不肖弟子何劲见过师父。”三尘法师说:“也知道羞于见我?”何劲一抬头,三尘法师并没有坐在禅床上,而是站在窗边,矍铄清瘦,一如既往。何劲说:“是。”三尘法师说:“也没什么可羞的,你跟我立场不同而已,世间的事,难说对错,你大了,有自己的看法是好的,虽然我不赞同。春风得意吧?你?”何劲说:“东冥府的人还好吗?”三尘法师说:“抛家弃国,何好之有?”何劲说:“还活着吗?”三尘法师说:“如今新冥道一统,他们死了不是更好?”何劲说:“孩子们呢?”三尘法师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何劲说:“楚存雄曾说合冥之光上不及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因为他们是垂暮之年,下不及十岁以下的孩童,因为他们还未成人,这两种人离生死边界不远,是合冥之光覆盖不到的地方。”三尘法师说:“你找他们是因为你的妻儿?”何劲说:“是。”三尘法师说:“归处不可知。”
何劲说:“新冥道一统,天下太平,只要他们归附,自然平安无事,楚存雄说既往不咎。”三尘法师说:“天下太平?任人屠戮,闭口不言?水深火热,逆来顺受?”何劲说:“只是交些金子而已。”三尘法师说:“而已?天理道德公道人心何在?”何劲说:“真的只是交些金子而已,其它并没有变。是好人的,还是好人,是坏人的,还是坏人,父子兄弟至交,也还是,天性、情义是不会变的。只是交些金子,多些选择,使无常部分变的可控。人进化到这个地步,就是要逐渐加大对自然的可控范围,使之更适宜人的生存。”
三尘法师说:“妄自尊大。以人为本,符合人性也要有限度,人有很多劣根性,一味的强调人性,违反了自然之道,就应了那句话: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新冥道以金子为拔擢之凭,就是助长了人的劣根性,贪嗔痴,这不是进化,而是退化。”何劲说:“历史允许倒退,允许走弯路,人就是这样,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永远到不了所谓极乐世界的幸福彼岸,人是天下无敌,必毁灭在自己手上,至于以怎样的方式,亡于清醒还是亡于糊涂,重要吗?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渺小的俗人可以参与决定的,况且我这一辈子是不可能遇到那样的终极问题的,留给后辈们吧。按楚存雄他们的说法,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收金子也是激励人不断奋斗的一种方式,和平时代靠什么论英雄?是能挣多少钱。这首先杜绝了懒惰,象鞭子一样抽着人向前进,再以适当的冥法制约,以钱治钱,不会天下大乱的,楚存雄他们也不是傻瓜,也许会很好。从这个方面说,这也是发扬天道。有强大的经济基础,自然有礼节道德,人就是这种东西,有了钱什么都能滋生。”
三尘法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幽冥做起了这种无本生意,还能指望什么公平正义?挣钱是好事,以之为本,大道不彰。幽冥清凉地,如今也要钱。庄严扫地,投告无门。都说人活一口气,金子能出气吗?”何劲说:“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有一样好已经难得。不论怎样,新冥道一统是事实,师父可以到冥界看看,百废俱兴,一片欣欣向荣啊。”三尘法师摇摇头说:“我这里没有你要的消息,你下山去吧。”何劲低头拱手,退了出去。
何劲很快的下了山,回到蛇堂下榻的小旅馆,曲直拿着西冥府的通告,说:“咱们辅佐吴介的任务结了,楚冥主让咱们回西冥。”何劲说:“吴介那边知道了吗?”曲直说:“西冥府的通告也下到那里了。”何劲往家打了电话,说要出差往西冥去,告诉家里姚瓜田母子都好,只是她娘家妈妈病了,暂时还回不来,不必惦记。
西冥府里好些新面孔,之前秘密搜罗和训练的人员这时候都浮出水面,还唯恐不够,仍在大肆网罗人才。何劲进了大厅,只见一堂主顾明珠、二堂主王小年在座,客位上坐着一个留胡子的中年人,二目闪亮,并不认识。何劲施礼坐下,楚存雄一指那个中年人说:“这位是新南冥二堂主党泛。”党泛冲何劲一拱手,何劲还礼说:“幸会,蛇堂何劲。”党泛说:“知道,见过的。”楚存雄说:“何劲,你也知道,没有南冥灵砂,点不着南冥的黄火引魂火,就不是真正的南冥府。”何劲说:“是。”
楚存雄说:“合冥之光烧尽了南冥的灵砂,没留下一点儿,所以咱们要找到南冥的密门,拿到南冥灵砂的制作方法。”何劲说:“新冥道早就准备一统幽冥,难道不知道自然冥道那边的灵砂制作方法?”楚存雄说:“本来知道,自然冥道那边改了方子,咱们配不出来,可能在他们的全防御系统开启之后。”何劲说:“冥主何不广发通告招降纳叛,自然冥道的人就算在密门内,如今合冥之光的灾难过去,必定有出来打探的人。咱们放松戒备,他们必然松懈,总会有蛛丝马迹。”楚存雄说:“我已经这么做了,毫无消息,这才让你来。自然冥道密门内藏了他们的主力,都是精干的人,会看着咱们逍遥,什么都不做吗?咱们放任不管就是自杀。那里边多是你的故旧,你很想保全他们吧?咱们虽然一统,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
党泛说:“何堂主还拿自然冥道的人当朋友,经此大难,他们恐怕再也不会拿你当朋友了。”何劲说:“我做什么了?”党泛说:“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合冥之光,龙符贝叶经和定灵珍分根。”何劲说:“立场不同也可以做朋友。”党泛说:“合冥之光此次灭了自然冥道多少人魂,你知道吗?”何劲说:“不知道。”党泛说:“通冥人二千一百三十四名,人魂俱灭,灭灵魂二万五千一百四十一个,这是可查的,不可查的,不计其数。中间有那么多人魂的血泪,说什么朋友,不可笑吗?”何劲掌心握出了汗,无言以对。
楚存雄说:“寻找密门,要灵秀的人,你去吧,找到一个密门一千两黄金。何劲,我知道你感觉为难,可是你要知道,新冥道一统,你才能生活在阳光下,呼吸自由的空气,自然冥道一统,你只能亡命天涯。这是你我的时代,一将成名万骨枯。放下所有的不忍心,往前走吧。”何劲说:“我感觉沉重的很。”楚存雄说:“放下。”何劲点头,出了西冥府大厅,仰天看满天繁星,远处蛇堂的人都接着,一边回何记饭店,一边曲直问:“怎么样?”何劲说:“去找自然冥道的密门。”童挽树说:“楚冥主都没办法,咱们怎么找?”洪浪浅说:“冥主很倚重咱们呢。”曲直说:“苗央回了南冥府,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联系不到他,是不是也入了南冥密门了?”童挽树说:“很可能。这下子把咱们推到战线的前沿了,如果发现密门,当时就会被灭口吧,还有时间回报吗?”
花子莲说:“当然不能让自然冥道的人觉察。”童挽树说:“你傻呀,劲哥是寄主,寄灵遍天下,他的行踪能瞒的过谁?”曲直说:“楚冥主应该想的到,为什么不派别人?”花子莲说:“咱们本事大呗。”曲直说:“不对。”莫双说:“咱们不是诱饵吧?”莫小山说:“对啊,暗中又派了别人。”曲直说:“不论怎样,咱们都不能免战。”童挽树说:“自然冥道一定恨死咱们了,抓住了还不生啃啊。”莫双说:“什么价?”何劲说:“一个密门一千两黄金。”莫双说:“这次灭了自然冥道那么多人魂,再见面无话可说了,寒暄不必。”莫小山说:“撒出去的寄灵也探查不到姚瓜田母子的下落,恐怕也在密门里,不知道自然冥道那边会不会把他们母子送出来。”莫双说:“能够不弃保全已经够好,钱不识是个讲信义的人,念着何劲的曾经。”
池沙忍在何记饭店门口观望,看何劲他们回来,忙招呼摆饭。何劲感到尤其的累,许是近日都没怎么睡的原因,可是躺下就是睡不着,这时候众人忙着吃饭,何劲却倚在椅子上打盹,莫双上来要背他回房睡,他却又惊醒,搓了一把脸,说:“吃完了睡。”
何劲洗了澡,打算好好睡一觉,明天好出发去东冥。躺在床上,才一闭眼,自然冥道的漫天大雪就飘入梦,惊醒来,再睡,遍地洪水,水上浮尸,惊醒来,再睡,吴介坐在堂皇的大厅里,威仪训斥,厅下千百人魂鸦雀无声,又醒来,一夜反反复复,正在迷蒙,听到有人轻轻拍门,莫双轻声说:“何劲,七点了。”何劲才想起,昨天说好,八点出发。忙应一声“知道了”,赶忙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