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雷如刀,斩大地以显威势;骤雨似剑,穿巨石以柔克刚。
五月黄昏时的一场大雨把翠云山润得清脆欲滴,山腰之上烟雾弥漫如若仙境,一条瀑布从烟雾中倾泻直下,击打在下面的一块巨石之上,激起四溅水花,然后顺着一条小河奔流而去。
沿着小河的岸边有一条大道,却少有行人,道旁有一座八角亭,亭中坐着一位游方相士,银须白发,瘦如枯柴,似乎是在等雨停了再继续赶路。此时远处走来一位少年,雨水不断地撒在他的身上,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可他竟似乎浑然不觉,仍然在一步步蹒跚而行,左手中握有一根三尺左右长的竹竿,虽然几次几乎跌倒,他却不把那竹竿当拐杖来用,只是紧紧地握着它。
当这少年走到亭子跟前时,也不进入亭子,只向那相士抱拳行礼,说道:“前辈有礼,请问前方可是毛仙镇?”
那相士仔细观看了一下少年,不仅一愣,只见他面有饥色,疲惫不堪,但双眼却是炯炯有神,然后说道:“前方十里正是毛仙镇。”
少年听罢忙答谢,然后就要继续前行,相士急忙起身,说道:“且慢,敢问阁下,你这么着急地去往毛仙镇有何贵干啊?”
少年转过身来,说道:“不瞒前辈,这个镇子中有您老人家一个同行,名叫孔易之,我是去求教的,请他解我心中谜团。”
相士说道:“哦,你可知道那孔易之是何模样?”
少年摇头,说道:“我虽千里跋涉,却至今无缘谋面。”
相士大笑道:“老朽不才,正是孔易之。”
少年一惊,随即面露喜色,正要上前行礼,却突然倒地,昏死了过去。这相士孔易之在江湖中人称“易医双绝”,不仅以替人看相为生,还精通医术,他急忙把少年抱进亭中,替他把了脉,知道只是极度虚弱疲劳所致,并无大碍,遂从腰间拿出酒壶给少年喂了几口,然后从背搭中取出银针,在少年的颈后轻轻刺入,那少年才慢慢苏醒过来,孔易之见少年已醒,说道:“你且在此休息,待我去寻些干柴和吃的来。”少年正要答谢,却感觉浑身无力,竟又慢慢的睡着了,孔易之取出油纸伞,就径直向翠云山中走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孔易之提着一个硕大的野兔抱着一些木柴回到了亭子中。那些木柴全是一种桦树的树枝,这种树木的树皮在生长时会流出许多油脂一类的东西,即使刚刚被雨淋湿也能很容易的点燃。孔易之用小刀将桦树皮剥下,用手掌揉碎,然后取出一小块火石打出火花点燃,放上木柴,不一会就燃起了一团火焰。他把少年靠近火堆,以便能快点烘干他身上的衣服,然后把野兔剥皮开膛,用木棍架在火上烤起来。
在野兔快要烤熟的时候,那少年却突然大喊一声猛然坐起,显然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不过瞬间他就恢复了正常,看了看身边的火堆和烤熟的野兔,然后站起来向孔易之深鞠一躬,说道:“晚生失礼,前辈勿怪。”孔易之见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却甚懂礼数,急忙大笑道:“无妨。你身子很虚弱,赶快坐下,这兔子也熟了,荒郊野外,无料可滋,你就将就着填饱肚子吧。”少年虽然十分饥饿,但非亲非故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孔易之见状急忙撕下一块肉来递给少年,说道:“不必客气,你为我而来,这兔子就算是我为你接风了。”说完大笑,顿时消除了少年的顾虑。少年双手接过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多时就将整只兔子全部吃完,竟然还把孔易之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孔易之见状笑道:“你现在是酒足饭饱,是否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父母是谁?”
少年听罢一脸茫然,说道:“我只知道,我的名字叫丁一郎。”
孔易之听到“丁一郎”三个字大吃一惊,顿时竟说不出话来。
丁一郎更是吃惊,忙道:“前辈难道认得在下?”
孔易之回过神来,笑道:“不曾不曾。现在雨已停了,不如我们继续赶路,如不嫌弃,今夜就在我家中休息如何?”
丁一郎起身答谢,说道:“多谢前辈,打扰了。”说完二人向毛仙镇方向走去。
这毛仙镇是翠云山脚下的一个小镇,虽只有百十户人家,却是这方圆百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背靠青山,常年有山泉水流入镇中,所以镇子上十分干净,在大小街巷的两旁百姓种满了各种花果树木,此时正是花开时节,花朵把毛仙镇装扮得如人间仙境世外桃园。镇子的入口处有一个牌坊,两旁书写着一副对联:
一看便知君乃天外来客
三唤方醒我是山中毛仙
孔易之带着丁一郎穿过街巷来到一个小院门口,那个院子看起来毫不起眼,破旧的大门和斑驳的院墙似乎在演绎着千百年的风吹雨打,走进院子后丁一郎发现,这里虽然破落但却是非常干净整洁。然后二人走进这院子中唯一的一座两间的小屋,屋子当门正中央供奉着一座神像,丁一郎却看不出是何方神圣,一间屋子里摆满了各种中草药和瓶瓶罐罐,另一间里有一张床和两把椅子,其他再无他物。
孔易之请丁一郎坐下后笑道:“说来惭愧,老朽一生未娶,膝下无人,便对细软家财不感兴趣,只要有食果腹有衣遮身也就知足,平时替人看相治病所得之财大都纵情山水或散于他人,唯独对这易经八卦和那些花花草草终生不舍其爱,所以有人说我是“易妻药子”。其言不实亦不虚啊!所以,今天也就只能委屈你了。”
丁一郎忙道:“不敢,多谢前辈收留。”
二人说话间夜已三更,因屋中只有一张大土炕,二人就在这同一个土炕上和衣而睡了。
鸡刚叫头遍,丁一郎又是忽然大叫一声猛然坐起,不料孔易之早已醒来,屋里也点燃了一盏油灯,丁一郎说道:“晚辈又失礼了。”孔易之忙说无妨。这孔易之其实是一夜未睡,昨天在亭中时他就感觉到这少年似乎是长期被同一个噩梦所困,今天他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不料果不其然。
他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了丁一郎,问道:“你来找我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似乎与你同生俱来的噩梦啊?”
丁一郎听到此话精神一震,说道:“先师说他收留我时我大概只有两岁,从那时起我每天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我梦见一个大雨的夜晚,我躲在一个漆黑的角落里,四周到处都是血水,有一个女人在大声的哀嚎,她在一遍一遍地呼喊我的名字,所以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的名字丁一郎,她在血水里艰难地慢慢爬着,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却忽然看见一把剑斩下了她的头颅,我就会被那喷出的鲜血惊醒。”
孔易之惊道:“难道尊师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丁一郎说道:“半年前先师说去赴一个老朋友之约,临走前叮嘱晚辈,说此约三日内便可回来,但如若三日内不回,先师便已不在人世,我万分着急,问先师是何人之约为何如此,先师却严令我不得过问,只是说如果三日不回,叫我来毛仙镇找前辈,说前辈定能解我一生噩梦,我苦等数月先师都没有回来。”说着说着,丁一郎竟泣不成声。
孔易之听罢也不觉长叹一声,说道:“江湖中无人知道,我虽与尊师只有一面之缘,却是挚交好友,不料野鹤兄却先我而去了。”片刻后又道:“贤侄不必太过悲伤。我先给你配一副安神固元之药,把身子先调养一下,稍后再给你解这个噩梦。”
丁一郎见是师傅的好友,急忙下跪,说道:“多谢前辈。”孔易之把他扶起来,说道:“贤侄不必客气,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便是。”说罢转身去给丁一郎配药去了。丁一郎心中却又增添了一团疑云,他并未告诉孔易之自己的师父是谁,也从来不曾于他谋面,他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谁的呢?他又如何与师父相识?
丁一郎的师傅名叫喻年鹤,早年间和他的同门师兄李慕云被江湖中人并称为“闲云野鹤”,一生游遍名山大川居无定所,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所以江湖中常有人传言他们师兄弟两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正在丁一郎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孔易之已经把药煎好端了过来,丁一郎也不再客气,只说了声多谢前辈,便将药一饮而尽,他似乎感觉不到那药其实是很苦的。他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说道:“其实先师在世时,也常为我煎一些安神之药,但都不见好,先师甚为焦虑,言道此梦只有前辈可解。敢问前辈,现在能否为我解一解这个血泪之梦了吗?”
孔易之长叹一声,似乎有无尽的难言之隐,其实他在煎药的时候一直在想该如何来解这个血泪之梦,他知道这世上能解开此梦的只有喻年鹤和自己,但他不知道怎么来解这个梦才是真正的帮了这个少年。他明白为什么喻年鹤让自己来为丁一郎解这个他们一生都不想解的梦,喻年鹤虽是丁一郎的师父,但更像是丁一郎的父亲,他一定是自己不忍心,即使在知道自己有去无回的时候也没有解开此梦,而是将此重任交给了自己,他怎么也不想辜负了自己挚交好友的在天之灵。他想了很长时间,缓缓地说道:“孩子,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人不能强求。这个梦预示着你虽命途多舛,却也是苦尽甘来,血为恨泪为悲,但悲恨已经被雨水冲走,你以后的路将充满爱和真情。”
丁一郎不解道:“可为什么我每次醒来感到的都是仇恨,那个拿着长剑的人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又哪里来的仇恨?”
孔易之听完不觉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他慢慢地取出卦具占了一卦,然后看着卦象沉思了很久,他知道人命天定,但《易》从来不建议人们听天由命碌碌无为,他觉得他也许应该鼓励丁一郎去完成他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一些事情,至于结果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从卦象上看,你命中注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仇恨,但如果要弄清楚这仇恨因何而起,又将如何结束,则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丁一郎忙问道:“什么事情?请前辈明示。”
孔易之说道:“你需要去找到一本在江湖中消失很久的书。他本来就应该属于你,命中也注定将再次回到你的手中。”
丁一郎不解道:“我需要去找一本书?什么书?”
孔易之继续说道:“是的,你需要找到这本书才能化解你的仇恨。它写在一张狼皮之上,所以江湖中人都称它为狼皮书。”
丁一郎大惊道:“狼皮书?我曾听师父说起过,师傅说这狼皮书其实是我师祖写给我大师伯的一封信,二十年前在我大师伯去世的时候已经消失了。前辈说的可是此书?”
孔易之道:“正是此书。你将它找来,再来这毛仙镇找我,我将为你彻底解开此梦,化解你心中莫名的仇恨。”
丁一郎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多年的噩梦怎么会和师祖的一封书信有关系,但他相信师傅既然让自己来找这位前辈,必然有他的道理,自己也许只有按照孔易之的话去做,才能摆脱这噩梦的纠缠。
孔易之见他疑惑不解,遂说道:“贤侄不必疑惑,只须按我说的去做,必能解你心中谜团。”
丁一郎问道:“那我该去哪里寻找?”
孔易之长叹一声道:“此乃天机,世人又怎能知晓?且看机缘巧合吧。”
沉默片刻,孔易之故意引开话题,说道:“贤侄是野鹤兄唯一弟子,不知野鹤兄是否将他的毕生绝学天相神功和快意剑法传授与你?”
丁一郎听罢一惊,他听师傅说过,师祖当年气剑双修,创下了这两相绝学,天相神功传给了大师伯李慕云,而快意剑法则传给了师父喻年鹤,大师伯年少时便决定一生寄情山水,不愿开门收徒,又怕师祖的心血后继无人,就瞒着师祖将这天相神功悄悄传给了师父,所以师父行走江湖只用他的快意剑法,从不用天相神功,这事江湖中绝不会有人知道,遂问道:“前辈如何知道我师父会天相神功?”
孔易之笑道:“我和野鹤兄虽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却是无话不谈,如何不知啊!”
丁一郎听见是师傅告诉他的,便不再隐瞒,说道:“师父说天相神功共九重,可师伯和师父也仅会六重,虽然师父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我,但晚辈天生愚钝,不及师傅之一二。”
孔易之听罢面露喜色,直道:“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说话间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孔易之去买了些酒肉下饭,刚吃完饭丁一郎便起身告辞,说道:“这两日多谢前辈照料,晚辈无以为报。晚辈想尽快去寻那狼皮书,这就告辞了。”
孔易之急忙把他拦下,说道:“贤侄且慢。贤侄可明日再走,待我煎出几副药来,以备你路上之需。那狼皮书固然重要,可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还是你的身子要紧。”
丁一郎心中虽然着急,但一是茫然不知道去哪里寻找,二来见盛情难却,只好道谢,留下来明天再走。第二天清晨临走时孔易之给了他一些银子和七个药丸,并一再叮嘱道:“这些药丸每天临睡前吃一颗,可以稍解你的症状。此番出去,无论寻得到还是寻不到那狼皮书,七日后贤侄务必回来。”
丁一郎答谢拜别,然后拿起他来时带的那根竹竿出镇子去了。他来时的那条大道穿镇而过,两旁的各种花果树含苞怒放,将小镇装扮的甚为美丽,但大街上一个商贩和行人都没有,冷冷清清,似乎这里根本没有人一样。他向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出毛仙镇,步履匆匆,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心急如焚,却没有头绪。他只是日夜不停地走,似乎不知道疲倦,直走出百余里去,才又到了一个镇子上。这镇子名叫朱家镇,比毛仙镇大得多,也非常繁华,游人如织,有人高声叫卖着商货,有人正在讨价还价。丁一郎自小跟随师傅游历山水隐居深山,哪里见过这些市井景象,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感到十分饥饿,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不自觉地走进了一家饭馆,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店里生意很好,几乎坐满了客人,店小二没有看见他进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在哪里呆呆地坐着,等到其他客人快要走完时,小二才看见他,急忙过来问道:“客官久等了,请问客官吃点什么?”他和师傅在山中时大多吃肉喝酒,便问道:“可有肉和酒?”小二跑进去,不一会就端来了二斤牛肉和一壶酒,说道:“客官慢用。”
丁一郎的吃相并不粗俗,但速度却很快,不一会盘子和酒壶便空空如也。他把银子放在桌子上,站起身,又感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竟又慢慢地坐了下来,他低着头思考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外面的世界与自己无关,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两个人走进了店里,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他似乎感觉到了这两个人的不同,抬眼看了看,只见其中一人大概十**岁的样子,衣着鲜艳,面目清秀,但表情冷峻,面前桌子上放着一把宝剑,剑鞘鎏金镶玉,极为华丽。另一个人却是书生模样,一席长衫手持折扇,满面笑容,大约四十岁左右。
二人要了饭菜之后,只听那书生低声道:“少爷且不可鲁莽,须知道那叶家纵横江湖上百年,绝非泛泛之辈,还是小心为上。”
不料那少年却狂笑道:“纵然他叶家威名在外,却也是强弩之末,今不如昔,本少爷又岂会怕他?即使我让他叶家三分,可我手中的剑却不答应。”
那书生急忙说道:“少爷不可在此喧哗。你可知道江湖中人称‘闲云野鹤’的李慕云和喻年鹤?你的武功比喻年鹤如何?连他都不能取回他大师兄的‘狼皮书’,你又能怎么样呢?”
丁一郎听到师父的名字和狼皮书,顿时精神一震,接着听到那少年说道:“江湖传言李慕云和喻年鹤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岂能夺回他们师父的狼皮书?即使二人还活着,恐怕也只会游山玩水,浪得虚名,不过草包一双而已,更何况那狼皮书只是一封家书,又不是什么武林秘籍,夺回它又有何用?怎么能和我家的流云剑谱相提并论?”
丁一郎听见他口出狂言辱骂先师,顿时怒火中烧,拍案而起,走到那少年面前,怒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这样侮辱我师父?”
那少年先是一惊,然后大笑道:“你又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丁一郎听罢反而平静下来,他左手慢慢拿起手中的那根竹竿,右手握住竹竿的一头,竟然慢慢地抽出一把又长又细的剑来,那剑刚柔并济寒光闪闪,极为锋利,少年十分吃惊,也急忙拨出面前的宝剑,只听丁一郎说道:“师傅赐我此剑十几年来,我还从未用他杀过人,你今天对我师父如此不敬,就用你来祭奠我师父的在天之灵。”
那少年听了怒火万丈,又见他杀心已起,心想先下手为强,也不再答话,一剑就向丁一郎面门刺来,这一剑即稳又准,能看出他是经过高人调教的,有几分真功夫。但就在这极短的一刹那,只见丁一郎也不出手,只是稍一侧身,把剑往面前一横,那少年不仅刺了个空,脖子上也已经血流如注,他握着脖子踉跄倒地,一脸的恐惧和疑惑,睁着眼睛就停止了呼吸。那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见少年已死,极为震惊,拿起手中折扇,随手一挥,便有几十枚银针一样的暗器向丁一郎飞来,丁一郎也不躲避,一剑就向那中年人刺去,他的剑在空中舞出剑花,不仅将那些暗器纷纷打落,还刺中了那中年人的手臂,但那中年人的手臂只是划开了一个小口子,并无大碍,丁一郎也没有继续攻击,随即把剑收入了剑鞘。
那中年人知道自己不是丁一郎的对手,也没有再出手,问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家少爷?”
丁一郎说道:“江湖中人称‘闲云野鹤’中的野鹤正是家师,他侮辱家师,我非取他性命不可。”
那中年人听是喻年鹤的徒弟,一脸惊愕,因为喻年鹤自收了丁一郎为徒之后,师徒二人常年居于深山,不在江湖行走,江湖中没有人知道这喻年鹤何时收了徒弟,那中年人回想了一下刚才丁一郎所用的剑法,心想必是那喻年鹤的绝学快意剑法,知道自己绝不是丁一郎的对手,便抱起那少年的尸体仓皇而走。
丁一郎给了店家一些碎银子,也走出了店外,来到大街上。他第一次杀人,心中有些难受,但为了师父,他不后悔,也不害怕,但那少年的血,又让他想起了那个满地血水的噩梦,他知道自己还得去找那狼皮书。他一边走一边回忆着那少年和中年人的话,记起他们说师父也不能从叶家夺回狼皮书,这狼皮书肯定就在叶家,但他不知道这叶家又是谁家?在什么地方?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好好问问那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但他还是有些高兴,毕竟自己知道该去问别人什么了,他想这叶家既然在江湖中名声显赫,知道的人必然不少,应该很快就能知道。
不料这镇子上的人都是一些普通的务农百姓,不知道这江湖之事,他问了一些人,都不知道这叶家在什么地方。他只能离开镇子,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也没有遇到一个知道叶家在什么地方的人,他感到有些失望和疲惫,就在路旁的一颗大树下坐了下来,因为很久都没有休息了,他想就在这树下过一夜,明天再继续寻找,他找了些干柴,点燃了一堆篝火,看着那窜起的火苗,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希望,他取出孔易之给他的药丸,吃了一颗,就慢慢地睡着了。
那药丸果然神奇,他第一次没有在噩梦中惊醒,而是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才慢慢醒来,感觉自己精神百倍。他心中十分高兴,用力伸展了一下身子,正要继续赶路,却突然觉得自己肚子中似乎有一条蛇一样的东西在爬,奇痛难忍,像要把肠子都绞到一起,他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急忙用内力把真气逼至丹田,片刻后疼痛才稍稍减轻,他感觉自己应该是中毒了,只是自己在睡梦中并没有发觉。他回想了一下,睡前除了孔易之的药丸,自己什么都没有吃,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中毒?难道是那颗药丸?孔易之是先师的好友,又怎么会给自己下毒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想回毛仙镇问个明白,但当他站起身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前面有一群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首者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衣着华贵,手持长剑,一脸哀伤。他身后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饭馆里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另一个也是中年模样,身材矮小,从面貌来看不是中原人,应该是南疆苗家人。后面还有数十人持剑而立,头上飘着三尺白绫,而在他们的中间,却是一口棺材。
丁一郎看见那书生和棺材,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报仇了,但他并不理会,还是继续低着头往前走,当他走到那老者身旁时,那老者突然说道:“阁下就这么不把我们流云剑派放在眼里吗?”
丁一郎停下脚步,也不抬头,说道:“听家师说起过,江湖中有个流云剑派,掌门人叫刘红轩,仅此而已。”
那老者说道:“我就是刘红轩。”
丁一郎抬手抱拳,略施一礼。
刘红轩继续说道:“我与你和你师傅父从未谋面,更无冤仇,你为何杀了我的儿子?”
丁一郎说道:“他口出狂言,侮辱我师父,我岂能容他?子不教,父之过,我倒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教的你儿子?”
刘红轩长叹一声,说道:“确是老夫之过!我将近四十岁才得此子,娇惯之至,疏于管教,才铸成今日之祸。可他年少轻狂,罪不致死啊,你为何不能饶他一次,非要取他性命不可?”
丁一郎听了此话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一些,心中怅然,说道:“你们父子固然情深,可你却不知道,我和师父亦同父子,他老人家刚刚过世,就有人侮辱他,我岂能不愤然于胸?你如果想为儿子报仇,就请拔剑吧。”
此时人群中有一人大喊道:“师父,就让我宰了这小子,为师弟报仇”说罢就拔剑上前,却被刘红轩拦下,说道:“他既然能一招就取了鸣儿的性命,你必然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让为师来领教一下他的快意剑法吧。”
刘红轩正要拔剑,他身后的那位矮小中年男子却道:“师父且慢,我身为大师兄,二十年来深受师父栽培,却不曾为师父建功,今天就让我看看这小子有什么能耐吧。”
刘红轩忙道:“康辉小心!”话音刚落,那个叫康辉的中年男子已经长剑出鞘,腾空而起,一剑向丁一郎的面门刺来。丁一郎也拔剑还击,却感觉腹内疼痛,内力散弱,交手没有几个回合,就处在了下风。康辉是刘红轩的大弟子,在拜刘红轩为师之前在江湖中就已经稍有名气,经过刘红轩二十年的调教,剑法绝对在刘红轩的儿子刘鸣之上,丁一郎现在又身中剧毒,哪里还是康辉的对手?他只要稍一用力,就感觉剧痛难忍,内力无法聚集,身形也缓慢了许多,几十招过后,身上已经有多处划伤,虽都不是致命伤,但也是鲜血直流,慢慢出现眩晕的感觉,此时康辉知道他已经不能支撑,更是信心大增,连在他胸前虚虚实实急刺几剑,丁一郎勉强向右闪过,但康辉却突然用左手一掌击打在他胸前,顿时丁一郎被震出数尺开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这康辉的内力修为也着实不浅,丁一郎如果不是得师傅细心指点,修得多年天相神功的内力,恐怕挨这一掌也就命赴黄泉了。
康辉看他受了重伤,大笑一声,然后对刘红轩说道:“师父,让我宰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没等刘红轩说话,他已经纵身直刺丁一郎的咽喉,丁一郎恍惚中看见剑光一闪,大喊一声,遂用尽最后一丝内力,一挪一闪,手中长剑顺即刺出,这一剑他毫无保留,奋力一搏,所以快如闪电,康辉猝不及防,竟被他生生刺穿了左臂,康辉急忙退了回去,惊出一身的冷汗。丁一郎也随即昏死了过去。
刘红轩在一旁看得清楚,知道丁一郎的武功在江湖中已属一流,但他儿子刘鸣的武功是他亲手所传,也绝不是泛泛之辈,以丁一郎刚才的展示来看,怎么可能一招就取了儿子的性命?
他正疑惑之时,众人不知道晕死过去的丁一郎是真是假,又该如何是好,那个中年书生指了一下地上的丁一郎,问道:“师傅,这小子怎么办?”
刘红轩回过神来,说道:“他武功不弱,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我来向他领教几招吧。”
可在他刚拔出剑时,却忽然听见有人笑道:“真没想到,江湖中堂堂第一大剑派,竟然也能做出以老欺小以多欺少的勾当,掌门都亲自出面带着一大帮小喽喽欺负一个身中剧毒的少年,传出去不怕江湖人笑话吗?”
刘红轩一惊,心想凭自己的内力竟然没有听见此人何时到来,必不是肖小之辈。此时说话之人正向他们走来,此人三十岁模样,一袭长衣,面目清秀,手中并无兵器。只是他走起路来脚步轻盈,毫无声响,想来轻功必然了得。
刘红轩又把剑收回剑鞘,向来人抱拳说道:“阁下又是什么人?”
来人抱拳说道:“在下石若水,江湖中无名小卒而已,刘大掌门不仅流云剑法天下无双,还执掌天下第一大剑派,更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江湖中人人皆说‘朝入刘府,夕死可矣’,那是何等的光辉荣耀?必然不曾听说区区在下的名字,但刘大掌门的名声在下却早已是如雷贯耳仰慕已久,只不过今日得见却似乎不是时候。”
刘红轩听出他言外之意,说道:“并非我今日以大欺小,此人虽年纪轻轻,却武功了得,昨日竟因几句口舌是非,就杀了我的儿子,我痛失爱子,今日抬棺而来,兴师问罪,又有何不可?”
石若水说道:“在下不知道你们之间还有这般恩怨,还请刘大掌门节哀。但以您刘大掌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又是正当寻仇,何必趁人之危呢?这个少年已经身中剧毒,即使你为爱子报了仇,恐怕也是胜之不武吧?何不等他痊愈之后,再正大光明地找他寻仇?也不辱了你刘大掌门的名声。”
刘红轩一时无言,然后说道:“你怎么知道他身中剧毒?”
石若水笑道:“在下身无长技,只是略懂一点黄老之术,从他的身形面色来看,定是中了剧毒,刘大掌门可否愿与在下来打这个赌?我若输了,你可以把我的命也一起取了去。”
刘红轩剑法无双,却对黄老之术一窍不通,一来见石若水胸有成竹,身手也必然不凡,丁一郎又虚实不明,不敢贸然而动,二来又顾及自己的名声,这是他一生中最看重的东西,江湖中人人知晓,所以为其傲也为其累,思量再三,说道:“好吧,我今日暂且把这一笔记下,来日等他痊愈,哪怕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取他性命。”
石若水抱拳行礼,说道:“人人皆是父母生养,还望刘大掌门慈悲为怀,三思而行。”
刘红轩也不再答话,带着弟子们就要转身而去。他的大弟子康辉却急忙将他拦下,一边握着自己受伤的手臂,一边说道:“难道就这么放过这个小子了吗?他杀了师弟,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为师弟报仇。”那个中年书生也急忙说道:“大师兄说的对,今天我们一定要报了这个血海深仇。”二人声色俱烈,却都没有动手,只是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傅,刘红轩看了看地上的丁一郎,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弟子,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了,二人也急忙跟了上去。
石若水忙看了看地上的丁一郎,知道尚有气息,就先帮他包扎了一下伤口,又把了脉,感觉这少年虽年纪轻轻,但内力深厚,只是从脉象来看,他所中之毒却十分罕见古怪,似乎一时半刻不会取他性命,但又会使他行动不便,石若水一时弄不明白,为谨慎起见,只好先取出银针,在他胸前刺入,封住他的命门,暂时不让毒气攻心。石若水看了看四周,知道不是治病疗毒的地方,遂抱起丁一郎,向翠云山的山腰走去。
离此不远,在翠云山的半山腰,有一户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正是丁一郎苦苦寻找的叶家,叶家现在的掌门人名叫叶奇,他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叶晨风,与石若水是自小长大的结义兄弟。
石若水正是要带着丁一郎去叶家疗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