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秦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
力道大得碗口粗的树都经受不住,竟然晃了晃,树叶上兜着的雨水顿时全部稀里哗啦地浇了下来。
雨水晃动砸下,立即将他头发和衣服打湿。
从部队出来已经有两个星期,他的头发长了些,此刻被雨水一淋,半是支棱,半是耷拉,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头暴躁又愤怒的狮子。
而他微躬的身体,仿佛一张绷紧的弓,蓄满了狂躁奔涌的力道,随时会射出那惊人的箭。
雨水顺着脸庞,最后全部聚集在那性感的下巴上,然后砸落。
终于,他无力地翻转了身,背靠着树,发出了一声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啊!”
拳头紧握,血水从血肉模糊的手背上涌出,顺着指缝流淌,混合着雨水,一点点砸落地上,再被雨水冲散……
仰头,任冰凉的雨水砸在脸上,可为何却浇不熄那颗不安躁动的滚烫的心,为何心中的那团火苗,却越烧越旺,越烧越旺,直至将他焚烧,挫骨扬灰。
他突然笑了,对着那阴沉的天空,对着那灰暗的天际,笑了。
不就是一厢情愿么,他,认了。
痛算什么?既然说好不成为她的负担,就要做好飞蛾扑火的觉悟。
秦风,认输吧。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只是,秦风却不知道,他捶树发狂的这一幕被人完整地收入眼底。
那是一管黑色小巧的望远镜,镜片仿佛闪着寒光,黑黢黢的镜头正对着他。
没想到,竟然能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幕呢。
陆珏勾起唇角,然后调整了望远镜的角度,朝莫家大宅望过去。
莫家的客厅没有人,那么,是在二楼吗?
好遗憾,看不到二楼的情形呢。
于是,镜头又调了回来,就在这时候,一辆帅气的陆地巡洋舰闯入了视线。
车身很高,霸气的轮子飞快驶过,后轮卷起无数雨雾飞腾,陆珏连忙旋转调焦轮,朝主驾驶室看去。
竟然是……陆明绅。
狭长而阴沉的眸子里寒光一闪而逝,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微扬的唇角,仿佛出洞的眼镜蛇蛰伏在草丛深处,耐心而有趣地盯着一无所知朝它逐渐靠近的猎物。
陆巡独有的引擎声同样也吸引了秦风的注意力,他刚偏转头,就看到陆巡从眼前飞快驶过,同时,轮胎飞转雨雾溅起的空隙,熟悉的车牌号也落到了眼底。
他的车!
是陆明绅!
只不过,陆明绅来这里干什么?自己和鸽子今天才从省二医出院,难道……
心里一个咯噔,他想起第一次去省二医找陆明绅的场景。
难道是鸽子出事了!
当下什么也顾不得,飞快地抬步朝车子开过去的方向,也就是莫家别墅走了过去。
他刚才情绪失控,没太注意,这会儿心急如焚想要快点儿赶到,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小区中走了很远。
心中咒骂自己的同时,脚下健步如飞。
这头,早已驾车先一步抵达的陆明绅随意将车摆到了门口,拎着医疗箱就跳下了车,然后进门飞奔上楼。
一进书房就看到了那撒得满地都是的画纸,还有当中被莫洛和乔妈牢牢控制住的莫长歌。
“陆明绅!”莫洛连忙喊了声。
飞快地点了下头,陆明绅蹲下身子,连忙伸手翻开莫长歌的眼睛,却发现她瞳孔有些涣散,眼白也多得有点儿吓人。
“陆医生,您可算来了,快看看我们家小姐怎么样了呀!”乔妈明显没有莫洛镇定,差点儿就没把住莫长歌的脚。
“拉住!”陆明绅连忙喊道,乔妈立即应声握紧莫长歌的小腿,可眼里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
陆明绅伸手捏了捏莫长歌的胳膊、肩膀、腿,初步判断了她肌肉僵硬的情况,然后便转身开始在医药箱里捣鼓,一边拿出注射器和药物,一边朝莫洛询问:“能给我说说她发病前的情况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是和秦风吵架了,这些画都是以前她画的,都是成晞,估计和这些画有关系……”
陆明绅飞快地扫了地上一眼,最后落到了沙发前那张被装裱的画上,随即也看到了旁边和其他画纸截然不同的另一幅画。
秦风曾经和他聊起过两个人的初遇,所以——
“我知道了,拉住她。”
他单手拉起莫长歌的胳膊,谁知道刚拉直手臂,莫长歌就像预料到了什么似的,僵硬抽搐的身体陡然迸发出凶猛的力量,整个人一挣,一次剧烈的抽搐,立即挣脱了莫洛和乔妈的联手束缚。
只见她一个翻滚,身体狠狠地撞上了墙壁,然后整个人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姐!”
“小姐!”
就在莫洛和乔妈想要伸手拉住莫长歌的时候,陆明绅连忙伸手一拽,制住两人的动作,大吼一声:“退开!”
莫洛和乔妈同时被扯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就坐到了地板上,然后就看到莫长歌仿佛一头具有凶悍攻击力的野兽一般痛苦的抱头打滚,而那双先前还涣散的眼睛,此刻目光变得十分犀利尖锐,泛着红光,散发着浓郁恐怖的煞气。
“你们出去!”陆明绅对上莫长歌的眼睛,心都不由得咯噔一声,然后冷冷地朝莫洛和乔妈命令道。
“陆明绅。”莫洛迟疑。
“走。”不容抗拒。
虽然还是放心不下,可理智占了上风,莫洛看了眼陆明绅宽阔的背脊,还是拉着乔妈走了。
“长歌,是我。”陆明绅用谈判的语气,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莫长歌颤抖着,赤红的眼落到他的手上。
陆明绅缓缓地抬起手,在她警戒的目光下,将注满药物的针筒举了起来,然后往身后的医药箱里轻轻一放,“你看,我放下了。”
她的身体依旧不可抑制地抽搐着,可充血的眸子却不再那么杀气逼人。
“你不想沉睡,我不勉强你,但是你要让我靠近好不好?你看,我已经把它扔了对不对?”他蹲着的左腿屈膝往前迈了一步。
“啊啊啊——”
她尖锐地叫了起来。
他却瞅准她抱头尖叫的这个瞬间,一个顺势翻滚直接越到她身侧,双手横抱,直接将她整个人连手臂一块紧紧箍在怀里。
“莫长歌,你给我醒来!”
清冷严厉的声音如惊雷,陡然炸响在她头顶。
她愣了一瞬,随即尖叫声再次响起,更加尖锐刺耳起来,带着十足的愤怒和狂躁,整个人在他怀里剧烈挣扎着。
陆明绅很有技巧,不像莫洛和乔妈她们那样只能靠蛮力钳制住她,只是即便学了应付精神病人发病的制服技巧用了巧劲,他却依旧有些吃不消,心里知道,这次的发病严重程度可能更甚以往。
“莫长歌!”
他再一次果断干脆地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每用一分力,他就的声音就果决一分、冷酷一分。
到后头,他一身大汗淋漓,她的意识却毫无苏醒的趋势。
操!
陆明绅看着她受伤的脚腕,简直忍不住要骂娘,谁能告诉他,她那个破铃铛到底丢哪儿去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飞快地打量着书房,视线立即触及到那墙上的挂钟。
有了!
伸手够到医药箱,从里面掏出一把镊子,他单手和脚并用,使劲地将人圈住,瞄准,然后用力一掷。
当——
挂钟顺着镊子砸过去的方向一晃,摆锤狠狠一晃,撞响了属于整点的报时。
当——
摆锤回落,又是一声,悠远的声音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唤醒。
陆明绅明显发现,怀里的人的挣扎已经渐渐弱了下来。
“我不管你是莫长歌还是莫沫,请你立即、马上清醒过来,要不然,你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疯下去。”
他不带任何一分感情冰冷地说道:“只有你能救你自己,谁也帮不了你,如果你要放弃,何必人格分裂,逃避不是办法,你只能站出来面对。”
“无论是莫沫,还是莫长歌,最后都必须面对,必须将问题解决。你已经很勇敢了,你今天来这里翻开这些过往,是不是证明其实你也是想要解决问题的对不对?那为什么不再勇敢一点,清醒过来,睁开眼清醒过来。”
带着诱导的话语响在耳畔,徐徐善诱。
然后,砰的一声,墙上的钟终于从墙上脱落,砸了个稀巴烂。
“呜呜呜,狐狸——”
哭声终于取代了惊恐的尖叫声。
“长歌!”
陆明绅绷住的脸终于在这一刻松开,心下陡然松了口气。
她揪着他的衬衫,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狐狸,狐狸……”
陆明绅伸手抚着她僵硬的背脊,长长地叹了口气,“回来就好。”
听到狐狸的那一刹那,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一开始与她结缘,是因为觉得她像自己的小妹,可他分明知道,那时候认识的小妹妹是莫沫,不是现在的莫长歌,可现在知道回来的是莫长歌而非莫沫的时候,他心里却生出庆幸,人的感情呀,还真是个说不准道不明的东西。
明明莫沫才是他在意的小妹呀。
可内心在听到“狐狸”的这一刻,为何会感到一丝轻松?
连他这个心理医生都无法平衡心里的天平,而是清晰地将莫沫和莫长歌分割,那她自己呢?两个独立的人格,真的有交融的可能吗?还是只能,各自为政?
甩了甩头,现在可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狐狸,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她追问,与其说是问陆明绅,倒不如说是叩问自己。
然而,这个问题陆明绅还真的没法回答她,他自己也存有疑问,只能引导,“为什么突然这么困惑?”
她揪住他衬衣,手指用力,头却深深埋着,仿佛无法面对什么,“莫沫那么的喜欢成晞,我也明明那样地喜欢成晞,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喜欢秦风?”他轻启薄唇。
她惊恐地抬头看着他,然后慌乱地垂下头去,身体又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如果你觉得衍生第三人格来承担这份背叛了成晞的爱意,就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你可以尽情一试。还有,莫沫,别叫我狐狸。”
他的眼犀利无比,仿若x光,穿透她的伪装。
狡猾的主人格,曾经无比天真的小妹妹,看似为了逃避才衍生出莫长歌,却其实一直是这个身体的主导。
不好的全部丢给次生人格去承受,只负责摘取胜利的果实。
一般来说,人格分裂中多数都是次生人格先察觉到主人格,很少有主人格知道次人格做了什么,然而莫沫却属于那极少数的一部分,主人格不仅知道一切,甚至可以说是从头到尾的策划者。
如果能看到莫沫的内心世界,就能看到,那飘荡在空中久聚不散的黑色雾气,倏然全部朝蜷缩在水中月里的小女孩身上涌去。
只是再狡猾,却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孩,聪明有余,计谋却是还不够完美。
所以在莫长歌也产生逃避之意之时,例如米国生活期间,她被逼无奈只能和莫长歌交替出现,一起处理那些糟糕的事情,并留下痕迹。
如果不是看了默克疗养院的档案,陆明绅可能也无法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复杂的病情,甚至有可能也会被这小孩精湛的演技忽悠过去,还认为她是莫长歌。
果不其然,听到他冷静的话语,她的眸子开始闪躲。
“小屁孩,你该叫我哥哥。”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在她震惊不解的目光中,轻轻说:“我替你保守秘密怎么样?”
“你……”
“我同样也是你的心理医生,你应该知道的是,无论是你还是长歌,我都不愿意看到你们生病。不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陆明绅的态度,还有他唇角温和的笑容,她紧绷的背慢慢儿放松下来。
“哥哥?”她试探地喊道。
陆明绅桃花眼如雾,迷离而勾人,配上唇角温柔的笑容,令人有种倾诉的**。
可是她蠕动了下唇,却像个犯错的孩子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莫沫?”
他试着喊道,她却一动不动。
“莫沫?”他伸手扶起她,却发现人闭着眼,被他这么一晃,慢慢地睁开了眼。
她的眼睛仿佛聚焦一般,涣散的光亮慢慢聚拢,然后喊了声,“陆狐狸?”
陆明绅哭笑不得,然而那小屁孩早已遁走,他就想把人揪出来骂一顿都做不到,还真是小孩,就连处事的风格都这么不成熟。
“长歌,你怎么样?”
莫长歌反应过来,眼眸一点点暗了下去,“我……”
陆明绅却没有再问,反而说道:“爱情从来就不是可以用时间来衡量的,有人可以十年马拉松长跑,最终散场;有人选择闪婚,三个月不到步入婚姻殿堂。莫长歌,关键是,你心里怎么想。如果你选择忽略它、逃避它,那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这些画,就是你开始面对内心的第一步。你,要想好。”
“陆狐狸,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我怎么可能喜欢秦风呢!我怎么能够喜欢上他呢……”
她抓着头发,手指从头皮上刮过,令她清醒又茫然,可在陆明绅洞若观火的眸子下又无处可遁,于是,话也变得前后矛盾毫无逻辑起来,“我,我是喜欢秦风,可是我可能会,莫沫她,她……”
砰!
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她哑然失声,抬头就对上了一张沉怒的脸。
她口中的那个人,就站在门口逆光处,整个人散发出深沉汹涌的怒意,两眼如狼,恶狠狠地盯着她。
雨水顺着他发梢和裤脚流淌而下,在脚下晕开了一大滩水渍,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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