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发热(1 / 1)

从研究院里出来之后,霍知立马去了实验室,把改良实验的方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奚迟带的博士。

一个来打下手的本科同学说出这种话,那个博士生自然很诧异,追问霍知是从哪里找的高人请教。霍知闭口不言,并且让他千万不要在奚迟面前提起是自己说的。

奚迟下班后来到实验室时,听见了博士生带来的好消息,思索过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忙问对方是怎么想出来的,博士生有点紧张地说,她有个在国外大牛实验室的同学,是那个人告诉她的。

奚迟没时间多想,立刻决定用这个方法重新做一遍。

墙上挂钟的指针一圈圈地转过去,他觉得女生太晚回去不好,九点就催那个博士生走了,其他课题组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空荡的实验室静得落一根针都能听到。

奚迟做完了一个关键步骤,接下来要等待20分钟,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而酸痛的脖子。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挪椅子的声音,略带紧张地回头,发现竟然是霍知坐在角落的实验台前,正好也转过身看着他。

你一直在这里?他有点意外地问。

因为黄文睿说有班级活动请假了,他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的。

霍知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看来奚迟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指了指面前的显微镜:不是你交给我的任务么,培养出完美的神经球。

那也不用这么拼吧,奚迟心想着,洗了个手走到休息区准备泡杯咖啡。

他多拿了一个纸杯,看向霍知,问:你喝么?

可能是偌大的实验室半夜就他们两个人,多少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让他今天看霍知顺眼多了。

霍知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答道:好啊。

他们面对面坐在桌前,中间咖啡冒着热气,霍知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奚迟脸上,他捧着杯子,垂下的眉眼藏在飘绕的雾气后面,喝东西的模样很秀气,放下时唇上沾了一点莹润的水渍。

霍知拿起咖啡,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现在看见奚迟心情有点别扭,大概是因为昨天听了那群人口无遮拦的话,他昨晚做了些奇怪的梦……而且主角变成了他自己。

奚迟也察觉出他今天态度没那么桀骜不驯了,放下杯子,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承诺的事了。

原来替他替他泡咖啡只是为了问话啊,霍知心中忽然蹦出这个念头。

当然。霍知压下去这种隐隐的不爽,回答,那就从你们交往的三年,霍闻泽为什么没有让你察觉我们这些人格的存在说起吧。

奚迟的背挺直了,心里蒙上了一丝紧张。

因为他把我们关起来了。

一句话如同掷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散。

其实他很早就掌握了控制权,但并没有完全禁锢我们。在他和身边心腹的监督之下,大家总体上还算和谐共生,虽然没有自由,但也能有站在阳光下吹吹风的机会,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可是后来,霍知直勾勾地看进了他的眼睛,他遇见了你。

奚迟呼吸一瞬间绷紧,与他对视的眸子飞快眨动了两下,像是在等待宣布什么考试结果的学生。

你可能没有感受到,霍闻泽对你的迷恋是多么漫长和压抑,因此,当你终于站在他面前,说感谢他出手相救,想请他吃顿饭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可能拒绝。

霍知缓慢而清晰地揭开了隐藏在冰面下的事实:和你的每一次见面,对他来说就像毒药,他需要在巨大的刺激下,用极强的意志力来遏制其他人格出现。因此他在你面前表现得越从容有礼,回去后精神崩溃得就越严重。

在你们初吻那天……准确来说是他吻你没有成功那天,如果霍闻泽没有及时撤退的话,你应该会见到那个人格。

奚迟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那个人格?

在你同事放火的那天,你应该见过他。霍知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虽然奚迟并没有见到,但他明白了霍知指的是谁。

霍知接着说:那天他回去的路上,开的车忽然偏移了原有路线,往偏僻的山上一路开去,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当时都谈论了什么,最后霍闻泽的车是在悬崖边上不到半米的距离停住的。

奚迟越听眉心锁得越紧,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解些许胸口发闷的感觉。

这之后,霍闻泽做了个决定,他要彻底关住其他人格,伪装出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奚迟没有问为什么,他心里清楚。

可霍知却没有放弃把真相直白地在他面前揭露,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因为他担心你会害怕他。

刚开始的时候,效果还是不错的,我们短时间内再也没有了出场的机会,就像被锁在了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我曾经挣扎着想出来听一个期待已久的讲座,还没有两秒,就被他塞回了‘房间’。

奚迟这时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霍知会对他怀有敌意。

霍知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可是其他人格这些年其实也在成长,渐渐地,他发现自己不能完全控制这些人格了。尤其是那个人,他因为霍闻泽违背了他们的约定很愤怒,终于有一天,霍闻泽意识到局势开始彻底脱轨。

所以他就给我发了分手短信。

奚迟声音听起来依然很冷静,眼底却涌动着难以平息的波澜。

霍知没有再说话,奚迟想了想问道:你说霍闻泽和那个人格有约定,是什么?

霍知交叉的手指捏紧了,视线挪到桌面上:我不能告诉你。

奚迟又问:现在是那个人格掌控大局对吗?他有什么目的?怎么能找到他?

霍知抿唇不语。

看他不回应,奚迟紧接着问:那如何能让霍闻泽回来?

如果我全部告诉你,你岂不是明天就可以把我踢走。

霍知突然这么说着,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

你……

奚迟说不出话来,心道果然是会要挟他的人,太狡猾了。

此刻,他口袋里手机定时的声音响了起来,20分钟到了,他打算回去继续做实验,站起来目光扫在霍知身上,问:你还不走么?

从他淡淡的语气里,霍知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在赶人,反问道:你不也没走?需要这么拼吗?

好不容易有了转机,我今天打算把这部分做完再走。奚迟回答道,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又穿上白大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实验台前坐下了。

霍知望向他的背影,他专注地低着头,白炽灯在乌黑的发丝上投下浅浅的光晕,好像世界上其他东西都和他无关了。

霍知扯起唇角,摇了摇头,难得在私下里喊了一声:奚老师。

嗯?奚迟远远地应了一句。

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我的人格又切换了,可以帮我继续养这些细胞吗?我很想知道它们有没有长成。他语气真切地问。

奚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承诺道:好,我答应你。

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等他们离开实验室时,天际线已经透出了朦胧的白光,即将破晓。

医院门口,小摊贩们支好了早餐的小推车,锅里热水一煮开,腾腾的热气升空,烟火味十足。

奚迟和霍知一路走到了早餐铺子前,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霍知后退半步,指了指马路:我只是从这过去学校,而且我也要吃早饭,不是跟着你。

哦。奚迟脑子里还在想着实验的事,加上熬夜,现在反应比起平时有点迟钝。

早餐摊的阿姨一大早看见俩帅哥,心情乐开了花,笑眯眯地问:起这么早哇,吃点什么?

奚迟低垂着眼睛看早餐车上贴的菜单。

两个鸡蛋灌饼,两杯豆浆,一杯加糖一杯不加糖。霍知在旁边道。

好嘞!

没两分钟早餐就递了过来,霍知把一个鸡蛋饼和那杯加了糖的豆浆塞给奚迟。

奚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打了个哈欠,有点尴尬地捏了捏眉心。

霍知眼里染上了一丝笑意,问道:你等会儿去上班么?

嗯。奚迟想着现在的时间,回去洗澡换件衣服,正好查房。

霍知拎着早餐站了半天,也没能说口出一句注意休息之类的话,最后挥挥手走了。

奚迟白天看了一整天门诊,下班后理智告诉他该回去休息,可他又忍不住想去实验室看一眼。

倒不是他不信任那两个博士生做实验的能力,只是绝处逢生般地得到了新方法,他现在精神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不想错过任何关键步骤。

看到他,霍知眼中露出诧异,加重了语气:你不用睡觉的吗?

也许是他语气太过熟悉,熟悉到带着一丝责备,实验室其他人包括黄文睿都带着疑问看向他。

他昨天做实验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霍知开始告状。

天哪,奚老师,您要注意身体呀。黄文睿立刻关心道,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尽管告诉我,您赶紧回去吧。

嘁,马屁精,霍知在心里默默说。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最后奚迟只和博士生交代了几句话,就被半推半劝地请出去了。

我送您吧!黄文睿立马站起来说。

霍知无语地嗤笑一声:奚老师是成年人,他有自理能力。

黄文睿被怼得脸通红。

不用了,谢谢。奚迟冲他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黄文睿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下去。

霍知眉头紧锁,没坐住两秒钟,站起身一边想着真麻烦,一边跟在后面下了楼。

奚迟走出科研大楼的门,才发现正下着倾盆大雨,外面一片白雾般的苍茫。明明他下班时还是晴天,预报也没说有雨,a市的天气就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

追出来的黄文睿也傻眼了:怎么突然下这么大,奚老师您等一下,我上去看能不能借把伞。

到这时候,奚迟就算对感情再不敏感,也能看出这个学生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对他说:不用麻烦,没几步路。

霍知正巧下到一楼,在后面看见这一幕,又转身进了电梯。

黄文睿还是自顾自地跑回去借伞了,奚迟看雨好像下小了些,心想一路走树荫下的话,大概一分钟到医院门口,再打车就好了。

于是他直接走出了屋檐,凉凉的雨丝扫在他侧脸上,还没走两步,一把黑色的伞罩在他头顶。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人,霍知握着伞柄,眼神挪开到旁边的建筑上,侧脸上的表情还是往常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你们医生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吗?霍知感受到他的视线,语气硬邦邦地说。

奚迟无话反驳,只能轻声说了句:谢谢。

霍知握着伞的手微微一僵,马上解释道:我可不是要关心你,还不是因为他们喜欢你,要是你因为我坐视不管感冒了,我怕没法交差。

不知为什么,奚迟有一丝想笑,但依然维持着平静的神情道:知道了。

他们并排走在一把单人伞下,显得有些拥挤,随着脚步,奚迟被雨水沾湿的肩膀偶尔擦过霍知的肩。

每一次短暂的相触,霍知都不禁呼吸收紧,他在心里埋冤自己这奇怪的反应,连步伐都显得僵硬了。

奚迟没注意到他这边的百转千回,走到医院门口,伸手拦了辆车。

他坐进后座关上门,霍知忽然把伞合上,从车窗里递进去。

奚迟一愣,摇头道:你不是还要回去。

我不用。霍知依然伸着手。

奚迟也不接,司机师傅往后看了一眼,调笑道:一起走噻!

霍知耳根发热,直接把伞往车窗里一扔,转身冒着雨走了。

谁知道他一语成谶,奚迟晚上回家后,越来越觉得头脑沉重,喉咙也开始痛起来。

他拿了温度计量了一下,确实有点低烧,就去冲了包感冒颗粒,想着小感冒压下去应该就没事了。

谁知道第二天起床时,他在地上差点没站稳,四肢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连呼吸时空气划过咽喉都针扎一样痛。

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法去做手术了,他只能躺回被子里,声音沙哑地打电话请假。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可能是最近因为各种事精神一直紧绷着,终于到了个临界值。

实验室里,大家一直没看到奚迟的身影,最后还是黄文睿发出了疑问。

今天奚老师好像一直都没来?他不是说做完手术要过来的吗?

实验室一个博士生抬头道:奚老师病了。

坐在一旁的霍知表情一下子凝滞在脸上。

啊?黄文睿也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呀?

好像是感冒发高烧,我听科室的安老师说的。博士生告诉他,听说他今天都没去上班。

霍知的手指捏紧了,按照奚迟那个工作狂的作风,如果不是病得很严重,肯定不可能请假。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他。黄文睿担忧地说。

话音才落,霍知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黄文睿在后面叫:哎,你去哪呀。

他是不是想去看看奚老师啊?博士生猜测道。

黄文睿挠头:可是,他怎么知道奚老师住在哪里呢?

站在奚迟家门口,霍知才开始觉得自己太莽撞了。

明明说过要保持距离,现在这样,就像他上赶着过来照顾奚迟一样。

如果奚迟等会好整以暇地出来给他开门,用勾着一丝嘲讽和同情地眼神看着他说:原来你这么关心我么?

那真是……

但是万一,他脑海里浮现出奚迟窝在被子里,烧得双颊泛红神智不清的模样。

挣扎片刻,他按响了门铃。

然而按了三次,并没有人开门。

霍知咬咬牙,按亮了密码锁,动作略带急促地输进去一串密码,开门走进去。

他一边想着这只是责任而已,一边推开卧室的门,一眼看到了奚迟蜷在床上,裹得只露出了一张脸,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粘在额前,脸色潮红,眉心因为难受拧了起来,呼吸急促。

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霍知走向他,忽然,奚迟睫毛颤了颤,半睁开眼睛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也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看起来格外脆弱。

霍知瞬间被定在原地,感觉自己耳根烧起来,心跳砰砰地撞着胸口。

奚迟一整天都像浸在水面之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轻飘飘,只有自己的身体在一直下沉。意识迷蒙中,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出了很多东西。

第一次见面时,餐厅柔和的光线下霍闻泽看他的眼神;冬天走在大街上,霍闻泽绕在他脖子上的围巾,大衣口袋里交握的手;在浴室里一起给猫洗澡时的手忙脚乱,霍闻泽笑着给他擦沾在脸上的水珠……

他很少放任自己思念霍闻泽,可能是现在因为生病有一点脆弱。

他忍不住想,如果霍闻泽和他在一起像在悬崖上走钢丝,那究竟是快乐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水波从四面涌来挤压着他的胸口,让他呼吸越来越凝涩,越来越沉向水底。

然后一阵声响将他唤回来,他睁开眼,看见霍闻泽站在门口。

霍知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边,奚迟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随着他一步一步靠过来。

你吃药了么?霍知表情不太自然地问。

奚迟现在反应有点慢半拍,盯着他眨了下眼,陷在柔软的枕被里点点头,开口声音闷闷地问:……现在几点了?

霍知心跳又是猛地乱了一下,稳住心神道:晚上八点。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只少了一颗的一板药,问:你的药不会还是早上吃的吧,一觉睡到现在?

嗯。奚迟带着鼻音回答。

霍知出去烧了热水,兑到合适的温度,端进去跟药一起递给他。

奚迟吃了药,又接过水凑到唇边慢慢把一杯都喝完了,然后继续直直地看着他。

咳。霍知别开目光,你饿不饿?

奚迟靠着床头的枕头,只眨眼不说话。

估计人发烧厉害是感觉不到饿的,霍知还是去厨房煮了白粥,等煮好时,奚迟又睡着了。

他看起来比刚才舒服了些,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均匀绵长。

霍知伸手拨开了他额前的碎发,把手心贴上去,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温度。

感觉到手掌凉凉的触感,奚迟睁开了眼睛。

霍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奚迟今天看他的眼神里含着一种依赖,而他竟然感觉……很不错。

这样不对!他警告自己,就在这时,奚迟忽然唇角轻轻弯起来,对他虚弱地笑了笑,墨色的眸子里晃着朦胧的光。

他触电一般地猛然收回手,动作慌乱地把放在床头的粥端起来。

之后,霍知尽力屏蔽掉脑子里所有的念头,机械地去拿冰毛巾给他降温、测体温、盖被子……

做完所有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跟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的奚迟说了声:我……我走了。

他只踏出去一步,手腕忽然被拉住了。

手心贴着他的脉搏,传来灼人的热度,因为生病的缘故,绵软软的根本没有什么力气,轻轻一挣就能逃脱。

可他就是没甩开,带着心底的震动回过头,他看到奚迟往床的中心缩了缩,空出来一片地方,抬起眼睫静静望着他。

砰地一声,他清晰地听到枪声在自己耳边炸开。

不行,不行,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奚迟的床是陷阱,是禁区,是令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将他套上锁链驯化的牢笼。

像有两股力量在拉扯,最终他退了回去。

霍知咬着牙在奚迟床边的地毯上躺了下来,抬起手臂挡在眼前,自暴自弃般语气生硬地说:好了,今晚我就在这睡。

然而他久久没能入睡,听着奚迟重归绵长的呼吸,不知何时意识越飘越远。

奚迟第二天清晨醒来,感觉头痛缓解了很多,嗓子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翻过身,愣了一下,趴在他枕头边的人也同时醒过来,两人的视线交织。

原来昨晚不是他在做梦?

坐在地毯上的人立即直起腰,目光关切地问:哥,你好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霍知:言清,你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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