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慈太后察觉他的目光,旋即看向水名灵,发现她像平常一样乖巧的站在一旁,并没有什么异样。
瑜王与太子叔侄二人关系要好,瑜王经常去往东宫,而水名灵是太子的贴身侍女,李祁认识她并不意外,大概是还未知晓昨日发生的事,所以今日见到水名灵,难免会惊讶一些。
这时,李省也发现了水名灵,李祁道:“回母后的话,儿臣前些日子身体抱恙,身体见好以后又忙于南下人选之事,没能及时给母后请安,请母后莫要责怪。”
几个儿子之中,李祁是最听话孝顺的孩子,晓得他前些日子病了,云慈太后又怎么舍得怪罪?要怪也就只怪他的兄长——皇帝,不照顾好自己的弟弟,让他积劳成疾,才会病倒。
“你看看,哀家让你给小十二多休息几日,可他病还没好完全,又忙着为你分担国事,纵使是骡子,也有休息的时候吧?”云慈太后嗔怪的看一眼李省,李省收回反复打量水名灵的目光,也是颇为无奈。
他哀叹一声,摇摇头,“母后,这实在是有心而力不足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十二的脾性,他出了府就往东宫跑,看似为朕分忧,实则放心不下胤儿,大晚上还和胤儿在易庆阁商议国事,朕也拿他没有办法。”
李义打小最爱黏着他的十二皇叔,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要给皇叔留着,李祁对她偏爱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云慈太后看一眼坐下面色温润如玉的儿子,满是心疼,“小十二,他们父子的事就让他们忙去吧,没得累坏了身子,皇帝也不心疼你,还把过错全都推到胤儿身上。”
“哎,母后,您说的哪里话?朕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弟弟呢?血浓于水啊!”
“既是晓得血浓于水,那你怎么舍得让他日夜劳累,你跑去于毓秀宫享乐?”云慈太后挑眉,甚是不悦。
近日皇帝不来看她,却夜夜往毓秀宫跑,她心里早便有气。那个狐狸精她一直看不惯了,偏生皇帝却对她宠爱有加,还疏远自己本家的皇后,再加上姚露又把太子迷得颠三倒四,她若再坐以待毙,那于贵妃岂不是要倾国了?
原来这才是太后的重点。
李省晓得云慈太后因为皇后,对于贵妃颇有微词,但要让他同自己的表妹相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云慈太后为何非要把这样的错怪在善良的于贵妃身上呢?
他每每来永寿宫,太后都要提起此事,难得的母子相聚,为何偏偏要弄得不愉快?
李省目光沉了沉,不说话。
他拿起手边的茶盏,用茶盖拂去水面上的茶叶,尝了一口,不想再继续讨论此事,转而问道:“这边是替胤儿挡刀的小宫女,原来在母后身边伺候的丫头?”
说罢,他转头看向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水名灵,见她杏眸明亮有神,娴静沉着,夸赞道:“难怪是母后身边的人,竟这般文雅大方,胤儿总会怎会不喜欢?”
随着他话锋一转,在座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水名灵的身上,他毫无波澜的眸子望着前方,眼里却映着一个李祁。
有了李省的话作掩饰,李祁月光般清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遮不掩,温柔的将她包裹起来,仿佛在看稀世珍宝一般。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她的心湖掠过一片涟漪,仿佛有一颗奇怪的种子,在以疯狂的速度生根发芽,渐渐吞噬她强忍的平静。
自从上次在文青阁外差点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杀了李省后,她一直心有余悸,今日再见李省,她生怕身体里的仇恨再次汹涌而来,淹没所有理智,让她暴露自己。但是好在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再见李省,水名灵勉强压制住了胸腔内汹涌的狂潮,只要等李省离开永寿宫,她便可以躲过这一劫。
谁料李祁突如其来的视线竟然打乱了她的内心,意志一旦动摇,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席卷所有。
察觉到李省的视线,水名灵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声音,“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那声音凄厉又悲惨,仿佛地狱的恶鬼,嘶吼着,呼啸着,只有报仇雪恨,才能平息她的怒火。
水名灵又看到了火场之中,无数人在尖叫,奔跑,他们哭泣着求救,却被燃着熊熊烈火倒下的巨木压死,那些面孔既熟悉又陌生,而一个小女孩就站在院子里,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被火烧死,被士兵杀死,那血喷涌,红色的河流在地上弯弯曲曲,像一条猩红的毒蛇,爬到她的脚下,想要吸干她的血。
她无助的颤抖着,害怕的抽泣,甚至跟那些人一样嘶吼大叫,祈求有人能拯救自己,可她知道,她的父母和哥哥都死了,死在这场残酷的杀戮中,只有贪玩归来的她,躲过了这一劫,但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离开了,她独自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用呢?
火焰在女孩的眼中跳动,泪水簌簌而落,她迈开拳头大的小脚,一步步走近坍塌的房子,“哐啷!”楼廊上的竹帘坠地,她准备接受烈火燃烧的疼痛,顿时天旋地转,有一个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她,将她拉了出来。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记得他的容貌,只记得他说:“你是水家唯一的血脉,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你的爹爹、娘亲和哥哥!”
后来,她活了下来,为了复仇活了下来!如今仇人就在眼前,那股来自最深处的仇恨,已经难以再抑制住,她要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水名灵的手渐渐握成拳,因为过度隐忍,指甲陷进肉里。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在永寿宫里杀了皇帝,恐怕还不等她逃走,就已经被禁军抓住,斩首示众,这一世也就白来了!
努力不让自己身体内的真气暴走,死死咬住唇,水名灵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一瞬间憔悴不堪。
云慈太后见状,关切的问道:“小名灵,你是不是生病了?”
水名灵不说话,终于忍不住,缓缓蹲在地上。
李省也不明白,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祁紧张的视线也扣在她身上,紧紧握住雕花木椅的扶手,他目光焦灼,恨不得此刻就冲上去,将她一把抱在怀中,但碍于云慈太后和皇帝在场,不得不故作镇定,表面看上去还是那个清冷淡然的瑜王,实则内心仿佛被钝刀一刀一刀的剜刻,痛得难以呼吸。
霎时,水名灵感到腹中一阵绞痛,喉头发哽,“唔”的一声,呕出一口血,猩红的血液在她的襦裙上坠成花朵,刺目非常。
李祁身子微动,椅子差点碎裂在他的手中
“太医,快宣太医!”他沉声道,嗓音冰冷。
这时,云慈太后和皇帝才反应过来,因此太后忙道:“王嬷嬷,快去请太医来!”
事出紧急,王嬷嬷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的去太医院请太医。
很快,一些晓事的嬷嬷跑过来,扶起水名灵,送到院子里,放在榻上。
云慈太后身体不便,只能在殿中等候。而皇帝身份特殊,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宫女赶过去。
李祁在从容的坐着,为了避免让他人看出异样,也没有动,周身的气氛越发冷沉。
因太过突然,大家都还沉浸在方才的画面之中,没有缓过神。
偏殿里一片死寂,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地上,形成纵横交错的影子。
从水名灵刚才的样子来看,不像是突然发病,反倒像是毒性发作,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谁会与她有如此大的仇怨,对她下毒?
“母后,你怎么看?”李省思索片刻,问道。
“小名灵素来胆小,不要说和谁结怨,就连和谁争执几句也是难得的,哀家也不太清楚。”云慈太后摇摇头,然后看向李祁,“十二,你经常去东宫,可晓得些什么?”
关二一案,袁艺不知和水名灵说了什么,在里面激动的大叫,从那时候起,李祁就知道水名灵独自在谋划什么,他旁敲侧击,她却字只不提,他尊重她,便没再多问。
后来,袁艺又与李义单独在刑房中说话,那以后,李义对姚露越发宠爱有加,他隐隐猜到这件事一定与姚露有关,但此事论起来是东宫內围之事,纵然他心疼水名灵,也不能贸然插手,否则只会引来更多的祸患。
李祁眉头微蹙,缓缓舒展开,“儿臣不知。”
既然李祁都不知晓,就更别指望皇帝,他本便是个薄情的人,认为胤儿只是一场意外,若非老祖宗定有规矩,这太子之位不晓得又会在谁的手里。
云慈太后心情不好,皇帝安慰了她几句,便以还有正事要办为有,先行离开。
目送李省的背影消失,她摇摇头,“也就只有你还知道多陪陪哀家这把老骨头来,小十二。”
李祁抬头,浅浅看她一眼,“母后多虑了,皇上政务繁忙,情非得已,若有时间,他自然是愿意多陪陪你的。”
云慈太后闻言,笑了笑,扫一眼一屋子的华丽,难掩落寞。
不一会儿,王嬷嬷领着太医进来,二人先是俯身施礼,太医道:“臣姑娘把了脉,她呕血,是毒火攻心所致。”
“什么?”虽然早有所猜测,但知晓真相后,云慈太后还是忍不住吃惊。
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对乖巧的小名灵下手,到底是谁这么狠毒?
闻言,李祁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太医言辞恳切,“姑娘确实中了毒,不过太后请放心,老臣已经为姑娘开了方子,可以暂时缓解毒性,至于解药,还需要再研究研究。”
殿内的气压骤然降到最低,高压不仅来自于云慈太后,还有坐在太原太医身边瑜王。
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太医身子一抖,忙道:“老臣这就回去为姑娘研制解药。”
太后答应,他急忙退出偏殿,生怕一个不小心受到牵连。
同时,东宫内。
满桌的书卷里,你一手执毛笔,龙飞凤舞。
一屋子的书墨香气中,他端坐着,时而停笔沉思,时而豁然开朗,英俊不凡,似从画中走来,令人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安静的书房内,忽然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木质声响。
李义敛眉,顿了顿,“进来!”
半开的窗户晃了晃,那黑影停在他面前。
张东单膝跪地,不卑不亢道:“殿下,水姑娘在东宫出事了!”
“本太子昨日不是听说太后对她很好吗?怎么会出事?”李义的眉心皱成川字。
张东沉吟片刻,如实道:“听说是中毒!”
中毒?
难道是姚露对她下的毒发作了?
李义忽然站起身,愠怒道:“给本太子搜她的院子,一定要搜到解药!”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大骗子不愿意告诉他又如何?好不容易找到一匹千里马,不能就这样白白命殒了!
见他要召人,张东心生担忧,“殿下,万万不可,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白费了这些时日苦心经营的计划?您不是要利用姚露引出与贵妃,让余贵妃露出马脚吗?如果您这样做了,就前功尽弃了!”
“那本太子只有看着她死吗?”李义将桌子拍得“嘭”的一声响,“令人去姚露的宫中查了这么久,带回来的药却没有一个是解药,本太子不能等了!”
张东知晓太子的脾性暴躁,决定下来的事情,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无奈的叹息一声,看来只有最后一个办法能劝阻他,“殿下,水姑娘毒发时瑜王也在场,瑜王晓得水姑娘是您的侍婢,更是您重视的谋士,相信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提到李祁,李义的表情果然放松不少,“嗯,有十二皇叔在,大骗子一定不会有危险的。”
他一只手放在桌上,轻轻敲击桌面,“你说的很对,要对付于贵妃,姚露是一颗难得的棋子,就这样轻易废了,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先在等等,若实在不行,在做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