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支箭稳稳插入靶心,尾端的白羽微微颤动。
阿寅欢喜地放下弓,指着箭靶笑道:“瞧,不错吧。”
小鹊两只手包成个粽子样,愁眉苦脸地坐在旁边,瞟了眼箭靶,撇嘴道:“这是因为你天赋了得,老天爷赏饭吃。我当初练了一两个月才头一次射中红心,你几天就成了。”
阿寅抿嘴一笑:“怎么这么酸溜溜的?”她捏捏自己手臂,惊奇不已,“两袋小金饼绑了这些日子,我觉着手比以前有力气多了,若是从前我都拉不开这把弓,更不用说射出箭了。”
小鹊羡慕地看了眼她日渐结实的胳膊,又垂头丧气地栽下了头。
阿寅见她仍旧低落,有些担心,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递过去:“别不高兴,这是我今天的点心,玫瑰酥肉饼,给你吃。”
人难过的时候最怕有人心疼,小鹊越发觉得委屈起来,淌眼抹泪地哼哼:“殿下不要我了,要送我回西北,那我还吃什么呀,饿死算了。”
阿寅忙道:“不是说挨了罚就行么?你还担心什么?殿下又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小鹊吸了吸鼻子:“我害怕,不想回去。”
阿寅叹了口气,爽快道:“那干脆这样,若殿下真要赶你,我就跟你一起走,我们两个回西北作伴怎么样?”
小鹊愣了:“你也去?”
“怎么?嫌弃我是个孤儿?”阿寅脸一板。
“当然不是。”小鹊忙摆手,但还是有点迟疑,“你当真愿意同我一道走?西北和热闹漂亮的京城根本不能比,我们那又穷又荒凉,你怎么会想去?再说了,之前你不是还想当妃子的吗?”
这话说得阿寅自己也疑惑了,她抱着弓坐在小鹊身边苦思起来。小鹊以为她改了主意:“看,我就说了吧,你只是说说而已。”
“不是说说而已。”阿寅摇头,“之前听殿下和你提起西北,我就特别想去看看你们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想试试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骑马打猎放牧牛羊是什么滋味,虽然苦,又危险,但也一定比宫里的日子快活。这里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可日复一日,总是做相同的事,见相同的人,更有许多心机算计,叫人憋屈得紧。”
“从入宫起,所有人都跟我说,要好好讨好伺候的主子,日后才好往上爬。若是颜色生得好就该去争宠侍寝,若能封妃便是一步登天,再不用伺候人,只有被人伺候讨好的份。我从小只学了该如何伺候别人,并没有别的本事,就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去做。但现在只要我好好把箭术练起来,将来除了针线活,我还能打猎放羊,靠自己的能耐活。既有了更舒心的路,为何不试一试?”
小鹊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去殿下面前说好话,能让你早些去侍寝呢。”说罢,还伸手去她怀里掏酥饼纸包,“那我还是吃了吧,就当预支路费。”
阿寅脸色顿时就黑了。小鹊眼明手快,赶紧抓了油纸包起身就跑,阿寅气呼呼跟在后面追,两个小丫头在小武场你追我赶地打闹了起来。
皇后立在门前,瞧见这一幕,唇边带了几分笑意。
阿乙已经在台阶下候了一会儿,此刻才走上来:“回殿下,宋妈妈已经去清凉殿了。阿未留在椒房殿替她。”
皇后笑容渐渐淡去,转过身吩咐:“等内侍监大监来了记得叮嘱他一句,清凉殿若要什么,不可怠慢。”
阿乙答应了,又看了眼前面的小武场:“皇上刚刚回来了,殿下是要进小武场,还是回去?”
皇后闻言,忍不住微笑:“当然是回去。这人半字不留就离家出走,还得哄一哄才肯回来。我还没来得及笑话他呢。现在既然回来了,自然该算算旧账。”
说罢,她一转身,连武场门都没进,又往来时路上去了。
到了紫宸殿,明显就感觉到不同,比之前几日台阶下护卫的侍卫多了一倍,门前静立的内侍也多了许多熟面孔。
皇帝已换了一袭常服坐在榻边饮茶,察觉到她进来,便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回来了?”
皇后眨眨眼,笑嘻嘻地用同样的语调和语速回了一句:“回来了?”
皇帝一个不慎把自己给呛住,轻咳了起来。皇后笑眯眯地凑过去,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
黄玉正捧了药膏进来,见了这场景立刻停在门边,半步都不多走了。
待咳嗽止住,皇帝放下手,淡淡扫了她一眼。皇后笑眯眯地挑眉:“您老人家这可是久别归来。黄玉,去传话,午膳多做几个好菜,烫一壶酒,好给皇上接风洗尘。”
黄玉悄悄看了皇帝一眼,陪笑道:“殿下这是说笑吧,今日晨起还见过,这才分开了两三个时辰,怎么就是久别重逢了?”
“咦?当真只有两三个时辰?”皇后故意笑道,“可怎么瞧着这屋子里的书案都积灰了?我还担心你家主人久久不回,快忘了紫宸殿是什么样子呢。”
黄玉不好作答,只得干笑应对。
“去传吧。”皇帝又饮了一口茶,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约皇后是想表达这番意思。黄玉你日后记得提醒朕,即便朝务繁忙,也要记得回殿。”
皇后脸一红,忙道:“我不是这意思。”
黄玉只觉得眼前两人都在闪闪发亮,耀得他眼花缭乱,忙顺着她的话点头:“小的明白,殿下的的确确不是这意思。”
这话越说越奇怪,皇后有心不理他们一走了之,但又实在不怎么想离开,便一甩手,赌气坐到了软塌的另一边。
黄玉等了一会儿,才敢举着托盘凑近:“圣上,该换药了。”
“换药?”皇后扭回头,皱眉道,“何处又受伤了?”
“回殿下。”黄玉小心翼翼回答,“是上回烫伤的伤口,太医嘱咐要每日更换纱带。”
“伤口还没好全吗?”日常见他行动自如,她不自觉就把这件事给忘了,眼下不免有些心虚。
“大都结痂了,但有些略大的伤口好得慢,需日日用药,不能懈怠。”
皇帝站起身,要往内室去,才走了一步,突然回头看她:“皇后,你来换。”
皇后很是错愕了一会,这人今天简直像是变了性子似的,方才一本正经地调侃别人,现下更是大模大样开始使唤人了。她想了想,终归长信殿告密是她理亏,对方捏着她的短处,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皇后此人一向能屈能伸,既然决定要做小伏低,就不会扭捏,她跟着进了内室,一个箭步凑过去,伸手就要解腰带。
皇帝下意识后退一步,一把按住她的手,一向沉稳的声音居然透出些许慌乱:“你做什么?!”
“不是要换药么?当然应该先解腰带脱掉下裳,还能如何?”皇后一脸莫名其妙,她领会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对方反应为何这般强烈,忍不住笑出声,“皇上这副模样,莫不是以为臣妾胆大包天,大白天就要逼你就范,行什么不轨之事?”
不说还好,一提及这些绯红色的话题,再想到那晚昏暗宫道里的约定,皇后心里一动,有些痒痒起来,她抬头看向对方的脸,皇帝微皱着眉头:“胡说什么?”看似镇定,但白皙面庞上泛起的一层浅淡薄红出卖了他。
皇后看得有趣,她舔了舔唇,色迷心窍地想,这个小郎君长得真是不赖,光皮相这一点就足够叫人满意了,至于本事差什么的,多练练应该就好了。毕竟玉不琢不成器嘛,更何况是人。
“咳咳……”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咳嗽,黄玉尴尬地打断她的粉色遐思,他咽了下口水,“殿下,不,不必解腰带,夏日衣裳宽松,将长裤卷上去就可。”
皇后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她一把抢过托盘,努努嘴:“我来,你先退下。”
黄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
皇后强硬打断他:“啰嗦什么,出去候着。木头一样杵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说完,不等他反应便伸手一推,黄玉还没回过神就稀里糊涂被推转身飞出去半丈远,可怜他一片忠心,刚站稳脚就忙转身打算回去,结果迎面就是皇后殿下一个冷飕飕的瞪眼,黄玉脖子一凉,顿时就老实了,他也不敢去瞧皇帝,规规矩矩地低下头,缩到了墙角。
虽然皇后推人的行动很粗鲁,但正经做事的时候还算细致轻柔,并没有出现惨不忍睹的暴力场面。她半跪在床边,轻轻将裤腿层层叠起,直到露出被裹好的伤口,表面上并没有血迹,她舒了口气,一层层将布条松下来,直到最后一层时,才看见有干涸的黑黄色药膏,还有浅黄色渗液的痕迹。
渗液会黏住纱布,须得十分注意才不会撕扯到恢复中的伤口,她格外小心地准备揭掉最后一层时,却被拦住了。
“让黄玉来吧。”皇帝分明是故意戏弄她才叫她来干这个,这会儿事到临头不知怎的又反悔了。
“为何?我弄疼你了?”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狰狞丑陋,看着不雅。”
皇后哈哈一笑:“这算什么?比这更可怖的伤口我都见得多了,不但见过,还亲手照料过。就是我自己……”她戛然而止,心中十分懊恼,不知是怎的,在皇帝面前她的戒备心越来越小,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把自己给全卖了。
“……就是我自己家兄长弟弟们受了伤,也是我给他们换药的。”
“是吗?你们以前经常受伤?”皇帝问。
皇后笑了笑:“摔摔打打惯了的人,受些伤也无妨。”她推开他皇帝的手,小心翼翼将与伤口沾黏在一处的旧纱带一点一点揭开,所幸十分顺利,不曾伤到新痂。裸露的伤口的确不美观,原本平滑的皮肤被高温烫出的层层褶皱一直没有恢复,之前的溃烂许多已好转结痂,黑棕色的新旧痂块像被人恶意打上的粗糙补丁,其余零星几处小伤已经落痂,只留下斑驳的深色瘢痕。
想到这些伤口归根究底是自己的杰作,皇后心里有些不好受,暗自想,还不如当初用掌心堵住那茶杯杯口,不叫滚水泼出来,她皮糙肉厚的烫伤一点倒是无所谓,这个人细皮嫩肉又娇生惯养,这辈子估计还没遭过这么大的罪。她取了湿巾细细将残药擦去,低声问:“还疼吗?”
“早不疼了,这几日偶尔有些发痒。”
“这可得注意,再如何痒也不能碰,不然伤口挠破了再发炎症又得受罪。但伤痂这样大这样多,到了快愈合的时候定是钻心的痒。白日清醒时还能强忍,若是到了晚上……”她想了想,回头郑重叮嘱黄玉,“你去备一条长些的软布,每天晚上临睡前将他双手绑起来,这样便不会在睡梦中挠到伤口了。”
用布条捆皇上?!黄玉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敢答应,更不敢拒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咧着嘴干笑。
皇帝手握拳凑到唇边清咳了一声,道:“他不敢,宫里也无人有这个胆子。皇后若想如此,你自己每夜来绑就是了。”
皇后扑闪了两下大眼睛,眼中一派你的小心思我都心知肚明的了然,贼兮兮地笑道:“你这是……在邀我同寝?”
皇帝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转过弯来,干咳两声,道:“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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