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之剑,可以锄强扶弱,可以斩妖除魔,这是为善。偿命村之兵,无论善恶,有钱则除之,是为非善非恶,若非要分个善恶,偿命村只能算是恶了。
然而这天地间除了佛道两家,谁能保证是真正的善?谁人不藏私心?谁人可洞察人心?
这片江湖本就浑浊不堪,哪怕倒进缸里,也未必能沉淀出清水来。
而在这样的江湖中,没有清净之心,必然不是清净之人,非清净之人必搅浊其中,所以佛道讲清净,所以偿命村也讲清静,那深不见地大山,连一个像样的房屋都没有,可见偿命村已经到了清净的极端。
而就是这样清净的地方出来的人,在这浑浊的江湖中走一趟,也要经受道家清静的洗礼,可见江湖有多可怕。
钟声敲响,天色渐渐黑了起来,道长们下了晚课。
陈媛媛不知道为何,赵一痕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一坐就是一下午。
可能是今天见到了柳如卿的墓,也可能是他真的需要清净吧。她索性也打坐起来,开始逐渐内功心法。
快一年多了,她的上清无极功也练至二层,虽不及赵一痕一半,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练成如此成就,已经算是神速了,像赵一痕练了十多年还在五层里上不去的,多半都是慧根不佳。
陈媛媛运转体内真气,发现这里比其他地方逐渐更加通畅,少了很多阻力。像在三生斋和来的路上,总是有些守不住灵台,也很容易将真气打乱。
在这清净之地,更适合此内功心法,使她打坐数个时辰比在山下修炼两天都要好人多。
如今她也算是江湖中人,也算是武林中人,心境虽没有什么长进,但对事物的看法却是多了一丝清明。
她知道赵一痕有很多事没有告诉自己,比如他的来历,比如他的过去,比如他为何明知偿命村凶险异常,却依然留在偿命村……
以前觉得赵一痕有些变化,偶尔还会笑笑,有时候还会跟自己开玩笑,那种闷声中憋出的玩笑总会让自己不由得心中轻颤忍不住吻他。
可自从他出了偿命村后便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连三月失约都没给自己解释一下,他心中还有自己吗?难道自己只是那个柳如卿的替代品?
陈媛媛心中自是不甘,但听到之前诸多让自己打消进偿命村的话后,又让自己感动不已,他是个冷血无情的刺客,却偏偏激动地让自己远离是非,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的过去自己没有参与过,他的未来自己还要留下空白吗?
她难道要就此打住,父亲的仇从此不再追究吗?
一个顾虑,一个心结,令她不得不逃避,哪怕偿命村再凶险,自己也要走一趟,哪怕江湖再浑浊,自己也要去闯一闯!
殿中清净,可以将很多繁杂的事情想的更加透彻,让无休止的惶恐得到一丝慰藉。
陈媛媛看着赵一痕紧闭的双眼和许久未刮的胡茬,温柔的笑了。
待到离开偿命村之日,便可放下一切恩怨,与之长相厮守!
这是陈媛媛的心思,同时又是她减少愧疚感的最好途径。
天边的云被夕阳照的发出昏黄的光亮,又像是点在天边的一招白灯笼,发出令鬼魂喜爱的光芒。
夕阳最终会下落,月色最终会到来,那些鬼魂最喜欢的黑夜,就这样被白灯笼指引过来。
“两位施主,天色已晚,所不嫌弃,小观准备了一些斋食,可来随小道一起用膳。”
门外来了一名小道士,似乎是看赵一痕他们还没有出殿,以来问候。
赵一痕睁开了眼,回过头,道:“不用了,在下在想找东方道长,还望通报一声。”
小道士一愣,显然没想到两位施主从午时一直待到夜晚只是为了找一个师兄。
“东方师兄在朝阳洞闭关,不知两位施主找他有何贵干?”
赵一痕道:“他说与在下是有缘人,让在下有空来参禅悟道,今日有此机会,便过来找他了!”
小道士一听,便信了他,于是带着两位有缘人前去找师兄。
朝阳洞里常道观并不远,就在山下峭壁之上,须经过仅两足宽的凌空木板栈道才能过去。
也不知古人是如何登上并逐渐此栈道,走上去只觉得身体轻飘,一走一晃,若不沉下心去走很容易惊慌失措掉落下去。
陈媛媛紧紧地捏着赵一痕的手,只觉得他的手很温暖,至少比旁边的石头暖了很多。
进了山洞,才知道这里并不小,而是一个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山洞,几乎是将山顶这一块全都掏空一般。
洞中依然有三清金像,俯瞰众生,而石壁上则有许多木门,木门外一盏白蜡烛,门外微微也闪着油灯的昏光。
小道士指了指中间挂着东方字样的木门,道:“那里便是!你们去找他吧,小道便先行离去。”
赵一痕一抱拳,也行了一礼道:“多谢!”
这是江湖礼节,赵一痕自是一个不落,若不仔细观察,就像一般人一样。
赵一痕敲了敲木门,门内却没有声音,再透过门缝中看去,只见东方谕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赵一痕拔出头钗,在门上轻轻一别门栓就开了。
“笃……笃……笃……”
东方谕被轻扣桌子声,立即惊醒,连忙道:“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
惺忪的眼睛一边背经书一边看向来人,竟是那个恶人,那句未背完的南华经还在口中回荡:“物谓之……而然……”
赵一痕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走进屋里,顾自倒了两杯茶,和陈媛媛一人一杯。
“道理已经被你背出来了,为何还放不过自己?”
东方谕见他已经看出了心事,更加胆战心惊,问道:“你找我何事?”
赵一痕道:“自从那日之后,甚是想念,特来看望一番。”
陈媛媛听了这句话不由得鸡皮疙瘩掉一地,难道他还有龙阳之好?
东方谕却是明白,他根本不是想念,而是找自己办事的,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要带自己去杀人,便有些怯怯道:“施主若无事,贫道还要闭关诵经!”
赵一痕看着这个小道士,知道他多半是堰沙帮灭门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于是指了指桌上一滩口水道:“就是这般诵经的?”
东方谕面色红一片,连忙用袖子擦去,站在一旁讷讷的不说话。
赵一痕又道:“儒生有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然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可知为何?”
东方谕点了点头,道:“师父说,书中道理都是走出来的,并非凭空捏造,书读的再多,也不如出去看看大千世界。”
赵一痕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出去走走?”
东方谕又道:“师父说,心若无百书,纵使行万里路也不如打坐百年。”
赵一痕心中无言,这句话说的很对,若无书做奠基,哪怕百岁老人,也依然是个普通人。
东方谕见赵一痕没有说话,又催促道:“施主,若无视请回吧!”
赵一痕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小道士被自己害的不浅,不过这也绝非坏事,于是又道:“不知道一年前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女子再这边逗留过?”
东方谕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赵一痕,慌张道:“没有!”
赵一痕笑了,他的神色已经出卖他了,便笑道:“她是我的一位故人,想找她借一样东西!”
东方谕连忙摇头,道:“你骗我,你把成都府闹得天翻地覆,怎么可能是她故人?”
说完就觉得自己失言了,这就是一个圈套,看向赵一痕老奸巨猾的笑意,心中打了一个寒颤。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索性就直接了当地说道:“她不见客!任何人也不见!”
赵一痕自是知道她不见人,从那日她知道真相后,一心求死就知道她已经不想见任何人了。
如今没死,就别谈见人,但他必须见她一面。
“若是我把你诵经睡觉的事,告诉你师父呢?”
“你!”